阶下臣[古代架空]——BY:寒鸦

作者:寒鸦  录入:05-20



第二十九章 距离
  那年刚出正月。
  天尚冷的厉害。
  薄薄的夹棉袄根本抵不住风寒。
  他犯了错,被罚了头顶一碗水,面宫墙而跪。
  时间长了是跪不住的,偶尔水就渗出来,顺着头顶留入后脖颈,不消片刻就冻成了冰,冷得人浑身发抖。
  有宫女们从道上经过,聊道:“听说了吗?五殿下今儿要出宫了。”
  “真的?他不是让皇上罚了圈禁吗?”
  “嗨,圈禁那都是前几天的事儿了,兰贵妃……兰氏被送到冷宫后,五皇子去了趟万贵妃那里,谁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出来后,皇上就下了圣旨让他外出游学。又不给封藩,也不给品阶。不知道这一路北上要吃多少苦。”
  何安忍不住了。
  他还差一炷香的时间,才算跪罚结束,可是他听到了五皇子要出宫几个字,就忍不住了。
  用冻僵的手颤颤巍巍把碗从头上拿下来,回头问那几个快走远的宫女:“请问姐姐们,五殿下从哪个门出宫?”
  有个宫女诧异的回头看他,瞧着一个浑身落了积雪的小太监,脸上还挂着冰棱子,犹豫了一下,才告诉他:“拜别皇上后,从东华门出了。听说最后还是得从北安门走。”
  何安给宫女磕了个头,勉强爬起来。
  揉了揉痛的没有知觉的膝盖,踉跄几步,往北安门方向跑去。
  可是他去的迟了。
  塞了银子给守卫,上了北安门,从北安门城楼上往外看出去,只有皑皑白雪中的市井模样,一路的雪早就被踏得细碎,哪里还有五皇子一行人的踪迹。
  天寒地冻的,风又打,城楼上没有其他人。
  他按着怀里那个锦囊——里面装着年跟前儿五殿下送他那个珠子。
  珠子死死按在怀里,按得他心口生痛。
  在风雪中,他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哭什么!”身后又个苍老的声音道。
  他吓了一跳。
  回头去看,是直殿监掌印何坚。
  “干、干爹……”
  “哭个什么劲儿。”何坚呵斥道,“罚不受完,就敢跑了,要不是我过来巡查,怕还瞧不见你这混不吝的样子!”
  何坚不骂他还好,一说他,何安哭的更心酸了:“干爹,殿下人呢……五殿下呢……”
  “你来晚了。人已经被送出城了。”
  何坚的声音冷硬,说出来的话也像刀子一样剌开何安的心。
  他痛哭流涕,哽咽的说:“殿下就这么走了。”
  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从此这皇城里,他何安一点念想也没了。
  何坚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怪笑一声:“小安子,你妄想什么呢?在这宫中,一个奴才的命、抵不过一条狗。这么多年你还看不明白?你还敢去爱?一个奴才,凭什么爱?”
  何安被他的话下了一跳,抖如筛糠:“干爹,我不没有,我不敢……我怎么敢……”
  他的争辩如此无力,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何坚已是拂袖而去。
  何安回头去看那宫墙之外……
  那是他永生永世也去不了的地方。
  而殿下走了……
  殿下不要他了。
  *
  “您想怎么罚都成。您就是、就是别走……别不要奴婢了……”何督公好像回到了八年前,跪在地上期期艾艾的说。
  “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赵驰道。
  何安怎么能说呢。
  他怎么能告诉殿下,八年前殿下就那么走了……自己本身万念俱灰,就靠着想帮他回来这一丝念想,苦苦撑了八年。
  “只求殿下息怒。”何安哀求道。
  赵驰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过了好一会儿,他把落泪的何安从地上扶了起来,仔细为他整理了衣冠,看到他脸上红印渐消叹了口气。
  “我这个人随性惯了,之前多说了些油腔滑调的话。何督公千万别往心里去。”赵驰说。
  这话听着就不像什么好话。
  “殿下……”何安急了,又要跪,被赵驰牢牢钳住手臂。
  “你别急。”赵驰说,“今日今时此刻,这事情都说不清楚。也不适合说清楚。何督公你先回去,我也回去。都冷静冷静。待这遭事情了结了再……”
  “殿下,奴婢错了,奴婢错了!您别说了。”
  赵驰安慰的笑了笑:“督公是个较真的人。我明白。”
  他退后两步,抱拳一鞠到底。
  “是我唐突了。”
  五殿下认真的行完了这个重礼,让何督公所有的哀求都被堵了回去。
  他怔怔的看着赵驰对自己施礼。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何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得值房。
  他表面一切如常。
  只喜平见到他时愣了一下。
  “督公,殿……”
  “没事。”何安道,他坐下来翻开公文,提笔要再去批注。
  “督公……”喜平说,“您笔拿反了。”
  何安抬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笔,笔尖朝上,笔头朝下。墨汁沾了一笔头,正滴落在宣纸之上。那不断扩大的墨渍就像是他内心的恐慌一般。
  没事的。
  殿下说了让自己晚上过去一叙。
  他安慰自己。
  届时在见面跟殿下再请罪便是。
  *
  没料得他收拾了衣服,二更过了赶去赵驰府邸的时候,赵驰并不见他,白邱甚至没请他去茶室坐着。
  “你、你说什么?”何安问白邱,“殿下他……他不肯见我?”
  “嗯。”白邱道,“殿下说如果督公过来,就请您早些回去歇息。”
  何安怔了怔,又问:“可殿下说要我过来一叙。”
  “殿下今日有事,不便见面。”白邱含蓄的拒绝。
  “那、那殿下有什么话要训下吗?”何安带了点企盼的问。
  “殿下说今日所谈之言,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请督公自己体会。”
  白邱的话像是判了死刑。
  何安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再摆不出督公的趾高气昂给白邱看了。
  他从怀里抖着手拿出一个锦囊,双手奉给白邱:“这、这锦囊里是殿下送给奴婢的五千两银票,请白先生转交殿下,给殿下说,何安从未曾想要什么银钱。只想跟着殿**边尽忠。”
  白邱都有些不忍心了,接了过来,叹息道:“请督公稍等片刻。”
  他随后进了院子,何安内心本已经熄灭的小火苗又燃了点火星子。
  真的是过了片刻,白邱便拿着那个锦囊出来。
  “……殿下、殿下不收?”何安灰心丧气的问。
  “并不是。”白邱道,“殿下在锦囊内给你留了字,督公回去路上看吧。”
  何安一喜:“真的?!多谢白先生,多谢白先生。”
  白邱抱拳:“督公慢走。”
  *
  白邱关了偏门,就看见赵驰拿着酒,靠在院门上。
  “何安走了?”赵驰带着醉意问他。
  “嗯,刚走。”白邱道,“殿下何必呢……拦着他。瞧他样子也分外可怜。”
  赵驰笑了一声:“这多事之秋,本不该见他。我见了他反而给他添麻烦。后来想想,还是等西厂这事儿落定了,再多见面也未尝不可。”
  “那殿下何不跟何督公说清楚来?”
  赵驰沉默了一会儿,又给自己灌了一碗酒,他仰头看天,半晌叹了口气。
  他可以是情场高手。
  亦可以沉迷酒色。
  可偏偏何督公既不是风月场所里的花娘,又不是个多情随意之人。
  管他在朝堂中再是手腕了得,越是接触越觉得他在情感方面白纸一张。
  真双双陷了进去。
  他能抽身就走。
  可何安呢?
  等何安寻死觅活的时候,他忍得下心吗?看的下去吗?
  “我自己都没想清楚。又怎么和他说得清楚?”赵驰道。
  他这样的人……别拖累了何督公才好。
  正好借着这段时间冷静冷静,想清楚了,才知道要怎么办,未来要怎么做。
  *
  回去路上轿子里并没光,何安偏让人点了盏灯送进来。
  “督公,一路晃荡,怕是要伤眼睛。”喜平劝他,“不如回去细看。”
  “多嘴。”何安斥道。
  一路嘎吱嘎吱晃着,他依旧是开了锦囊。
  那五千两银票自然是又退了回来。
  然后下面是一小片纸。
  上面是殿下的字迹。
  依旧只有一个字。
  ——夕。
  夕?
  ……什么意思?


第三十章 珠子
  “何安能猜透你那个字的意思吗?”白邱问道。
  赵驰在荷花池边找了个石头靠上去发呆,过了半晌道:“他懂的。”
  “哦?何以见得?”
  “他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做到现在这个位置。”赵驰说,“有很多事情,他早早便懂了。”
  *
  何安轿子到家,喜乐早就在门口着,给他掀开帘子,何安就忧心忡忡的下了轿。
  “督公,晚上可用点宵夜。”喜乐问他。
  何安走了神,道:“我不用了,给喜悦准备点吧,他爱吃红糖蛋羹。”话说完了,自己愣了一下。
  喜乐咬了咬嘴唇:“师父,喜悦都被抓去安乐堂二十来天了,什么时候能回来?那安乐堂怎么是人呆的地方,他脑子又不好,怕是要挨饿受冻的,我怕他……”
  说着眼眶都有点红了。
  何安心里正是烦闷,冷声道:“急什么,人又死不了!饿了更好,他肚子上一圈肉,瘦瘦才好看。”
  喜乐挨了训,不敢再说,跟着何安进了屋子,服侍他躺下,又忍不住问:“督公,今儿下午饭您就没进,要不还是吃一口吧。”
  “出去!”何安道。
  喜乐再不敢劝,退了出来。
  喜平从外面进来,见他眼眶还红着,道:“师兄要不早点歇息,今晚我值夜。”
  “你毛手毛脚的,我怕你伺候不好师父。”喜乐道,“他今天情绪又是大起大落的,这晚上在殿下处定是没落着好,半夜定是要闹的。还是我来吧。”
  “殿下没见师父。”
  喜乐吃了一惊:“什么?连面儿都没瞧着?难怪回来这么大火气。”
  “嗯。”
  “这是怎么了,今儿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也不知道。督公去内草场见了殿下,回来就不行了。”喜平说,“怕是两个人起争执了吧。”
  “胡扯,师父敢和殿下起争执?那不能够的。定是殿下哪里不喜了。”喜乐发愁,“哎呀,这可怎么办!”
  “原本是咱们三个轮班,如今喜悦不在,变成你二我一,看你脸色都黄了。”喜平道,“师兄还是先歇息吧。”
  两个人又是互相推让一番,最后还是喜平去睡了。
  喜乐以为这半宿有得闹腾,一夜竟然无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昏沉沉睡了,醒来的时候天已见了亮。
  推门进去。
  “师父……”
  屋里哪里有何安的人影,吓了喜乐一大跳,跌跌撞撞的跑出去,抬眼就看见院子里那口井,旁边挂着何安的披风,心里咯噔一下,扯开嗓子就要喊:“来人啊,不好了!督公他跳——”
  厢房的门嘎吱一开,何安穿着中单出来,皱眉道:“嚷嚷什么!还有没有点规矩!”
  喜乐吓了一跳,接着呜呜呜哭了,扑过去抱着何安的大腿:“师父,我以为你跳井了。”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何安大怒,“忒晦气了!”
  “那、那你干什么非要把披风挂在井口边儿上啊。”喜乐抽抽嗒嗒的问,“也太过分了吧,吓死我了。”
  “我半夜睡不着,出来逛逛,院子里有风我披个披风不行吗?”何安愤愤,“站了会儿我热了,去旁边厢房歇了会儿,行不行?!”
  “行,行。”喜乐哽咽了一下,“师父没事儿,什么都行。”
  他这个鼻涕横流的狼狈德行,何安看了再是生气也发不出火了,无奈道:“得了,起来吧,昨儿晚上睡得跟头猪一样,还说要值夜。今儿又哭的跟个癞皮狗似的。你说说你,出去说你是御马监的随堂太监,不丢了御马监的脸。”
  喜乐从地上爬起来,胡乱用袖子擦了擦脸,问:“师父,您想清楚了吗?”
  何安嗯了一声:“约摸是清楚了吧。”
  殿下虽然不满意他,但是也没断了他的路,送了他一个字,就是再给他最后一个机会,让他好好把手里的差事办好。
  这会儿还算不上最后的绝路。
  瞥了一眼浑然不知情颠颠儿去拿井旁披风的喜乐。
  他可得好好的办了……
  不然真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毕竟,一个被遗弃的奴才,也没什么好未来。
  *
  他回房穿好贴里,洗漱完毕去了书房院子。
  之前被捣得稀耙烂的书房已经重新支了张书桌,别的什么也没放,就一套纸笔。
  何安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之前殿下写的那个陈字。
  屏退了左右。
  拜在桌上,跟夕字放在一处。
  夕。
  陈。夕。
  何安来回看了几次。
  这怕是……有几重含义。
  第一,照夕院儿里,陈才发与那个李子龙见了面。殿下是要自己利用这个由头,收拾了陈才发,亦一并收拾了关赞。这一出他与殿下不谋而合,已经在郑献那边打点过了,也算是懂得殿下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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