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臣[古代架空]——BY:寒鸦

作者:寒鸦  录入:05-20

  “你……你……”她看着上面坐的那人,阴冷消瘦的面容,丝毫找不出小时候熟悉的模样。
  这人真是她的弟弟?若不是她塞了无数的银子,托人入宫打听,确定当年江家之子确实已经成了御马监提督,起了名字叫何安,她真有些不敢认了。
  “咱家自幼在宫中长大,从来没有名字。”何安说,“宫里的太监们拿着字典一个一个往后起名,咱家正好到了安字,便叫做小安子。后来拜了何坚做干爹,于是姓何。跟什么江家没有半点瓜葛,跟你也没有半点瓜葛。”
  “可……”盈香还要再说什么,急急开口,“可你我姐弟……”
  “什么姐弟。”何安松开了手,用那帕子擦了擦捏过盈香下巴的手指,淡淡道,“你弟弟早死了。站你面前的是个断子绝孙的太监。”
  说完这话,他站起身,转身走了出去。
  那马面裙随他动作而扬动,这时倒有了几分洒脱的意味。
  外面早有轿子已经从何安府上赶来,何安坐上去,又接过喜平之前小心收着扇子的匣子。他瞥了一眼在外送行的院主和鸨母,便道:“替咱家赏盈香姑娘一百两银钱,回头到我府上取钱去。她伺候的不错,咱家很是满意。”
  几个人应了声,也不敢真的去要钱,回头院主支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让鸨母给盈香送去。待鸨母见到盈香,看到她浮肿的脸颊,大惊:“你这怕是几日不能接客了,这怎么是好?”
  盈香拭干眼泪道:“还请嬷嬷容我休养几日。嗓子没坏,拉了帘子弹唱尚可。”
  “都说太监心理扭曲,不能行人道便对姑娘百般折磨。这何督公也太狠了。”鸨母道,“难怪要赏你一百两。你以后啊还是离这人有多远走多远吧。”
  *
  这边盈香已是心灰意冷,那边何安的轿子不多会儿已经回了府上,早有喜乐在院内等着,轿子入了侧门连忙上前掀了帘子,等何安下来,便跟着何安往府内走。
  “师父,小炉里热了碗小米粥,我让喜悦看着火呢,您若是饿了,吃两口。”喜乐道。
  “不吃了。“何安道,“乏了。”
  说完这话何安一掀帘子进了寝室。
  喜乐回头看看喜平。
  喜平面无表情的看着喜乐。
  “这怎么了又?出门儿时还好好的,回来就不高兴了。谁惹督公生气啦?”
  “本来督公心情是不错的。”喜平说,“在照夕院子里还瞧见了五殿下。结果临走有个叫盈香姑娘硬说是督公的姐姐,还要认亲,督公听了生气。”
  “盈香?”喜乐一惊,“你怎么她了。”
  “她乱说话,我自然是掌了她的嘴。”喜平一脸淡然,“在督公面前也不知道收敛。”
  喜乐一阵眩晕,拽着喜平的袖子扯到拐角:“你是不是疯了,真上手打姑娘。”
  “怎么了?有何不妥吗?”
  “你知不知道江思阮江大人是督公的父亲。”喜乐道,“江大人膝下一对子女,当年陈宝案期间,江家人都死绝了,就剩下这对姐妹。姐姐入乐籍做官妓,弟弟罚没入宫充为黄门。”
  “这又不是什么秘辛,我怎么不知道。”
  “那你跟了督公这么多年就没想过,以督公神通广大能不知道他姐姐是谁?再哪里做这营生?你就没想过盈香姑娘偏偏这么巧怎么就在照夕院里,这可是归咱们御马监管辖内的皇店啊。你这木鱼脑袋就没想过,是督公特地从其他勾栏院里安排到照夕院里的?”
  喜平一愣:“那我岂不是打了督公的姐姐。”
  “出去了可不能这么说。”喜乐小声道,他指了指天,“这上头还是那个‘天’,陈宝案一日不能翻案,这姐弟就一日不可相认。不然就是杀身之祸。咱们依附师父这棵大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且得当心了。”
  喜乐年龄不大,比喜平还小了几岁。
  跟的何安时间却是最长,平时又嬉皮笑脸不太正经,喜平从不觉得喜乐哪里靠谱了。如今说起这事儿,才显得喜乐虽然没个正形,做事儿却是极有分寸,七窍玲珑透彻得很。
  想到这里喜平作揖道:“多谢师兄提点。”
  两师兄弟正说着,就听见里面何安开口:“喜乐、喜平。”
  二人连忙掀了帘子进去,何安真在换衣服,脱得只剩下单衣,见他们进来,对喜乐道:“去烧热水,我要沐浴,再把皇上赏赐我的那身大红色蟒服拿出来,我一会儿穿。”
  “这大半夜的……洗澡就算了,怎么还要穿蟒服?”喜乐傻了。
  “让你去便去!”何安皱眉,“刚墙角下的废话我都听见了,你舌头最近确实长了不少。”
  喜乐不敢再问,捂住嘴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只留喜平一人。
  何安瞥了他一眼道:“喜乐的话你都听到了?”
  “听见了。”喜平说,“之前不知,督公恕罪。”
  “既然不知,何罪之有。”何安坐下,淡淡道,“就是妇人的舌头太长,我怕今日的事儿,盈香走漏什么消息。你想个办法。”
  喜平心头微微一动,抬眼去看何安的眼神,寒潭一样。
  他思索了一下道:“督公是要让人闭了嘴,不是不行,割了舌头就可以。”
  “哦。”何安声音平静,仿佛喜平所说的话,不是指盈香,“那你去办吧。”
  喜平应了声:“是。”
  接着他一撩衣袍,跪倒在何安面前,从腰间拔出匕首:“盈香姑娘谨小慎微,怕是不会泄露今日之事。只有我这个第三者在场,才是应该堵住嘴的。如今督公让我去办,我也只能割了舌头,才算是办好差事。”
  说完这话又拽出自己的舌头,抬手便要去割,那匕首锋利,沾上他舌头,就拉出一条口子,血流如注,喜平眉毛都没有皱一下。手里还在用劲,再使得三分力气,喜平的一条红舌就要齐根而断。
  “罢了。”何安淡淡的说。
  喜平停了手,将匕首塞回腰间鞘中,叩首。
  过了好一会儿,何安叹了口气:“你别怪我不信你,喜乐跟我时间最久,喜悦……他脑子不好。只有你跟我时间最短,这宦海步步危机,稍有一步踏错就进入火海炼狱,我也不敢掉以轻心。”
  “喜平不敢。”
  “喜平,执意入宫跟我,做尽见不得人的腌臜事,你恨不恨?悔不悔?”
  喜平抬首,笑了笑,血就流了一丝顺着嘴角滑下。
  “督公,喜顺的遗愿便是让我护您周全。我不悔。”喜平说。
  何安看着他好久,喜平那坚定的眼神让他似曾相识。
  他缓缓移了视线,瞅着窗外屋檐下那只微微晃动的悬铃,低声道:“痴儿。”
  这句痴儿,也不知道是在说喜平……
  亦或者说他自己。


第十一章 筹谋
  喜乐烧好了水,进来看见喜平那血呼淋的模样,脸色也不变,大约是跟在何安身边久了,见怪不怪。
  喜平不便说话,抱拳行礼后安静退了出去。
  待焚香沐浴后,换了皇上赐的蟒袍,一个人去了书房,又点了一柱昆仑香,何安这才郑重其事的把扇子打开放在桌上铺上的缎子之上。
  半天没法儿落笔。
  又取了宣纸过来写字,本想好了要写什么,可是一想到是给五殿下写,千言万语似乎又都道不尽心中万一。
  到最后思绪纷乱,再抬眼,天边已经挣破一丝橘红,几乎要全亮了。
  何安心里依旧想不明白,刚搁下笔,喜悦推门而入道:“公公,咱们吃饭去吧,我饿了。”
  “怎么是你,喜乐呢?”
  “喜乐不敢进来,说怕您一夜不睡心情不好,容易挨骂。”喜悦有点傻乎乎的说,“师父,一整夜了,若是真写的不满意搁几日再写?”
  何安皱眉:“说的什么大不敬的话,殿下吩咐的差事还要耽搁?要是在宫里,贵人交代下来的事儿,你这种偷懒的货敢不敢说‘搁几日’?养你喂你不是米,怎么生出这等没用的奴才。”
  喜悦缩了缩脖子,心想果然是容易挨骂的差事,要不是自己饿得慌,不然也不来。“是我嘴欠,我错了。要不师父您先吃点早饭再写呗。昨儿晚上回来就没吃东西,水也没喝一口的。”
  何安就跟没听到似的,转而坐下来自言自语:“做奴才的得想些办法给殿下分忧才是,只顾着自己这点小心思,写点莺莺雀雀的东西,送过去,殿下也是瞧不上的。”
  “督公说的对。”喜乐道,“有您这样的心思,不怕五殿下不宠爱您。”
  何安置若罔闻,琢磨道:“殿下这会儿操心的乃是封藩的事,长远点也是在京城立足的办法……若我有什么办法能解决了殿下心头这个事儿,那殿下……”
  他敲了敲桌子,皱起眉来:“这简直了……”
  喜悦问:“公公,封藩不好吗?我听说多少封个亲王郡王的,封地供奉好几万石的大米,能烂在谷仓里一辈子都吃不完呢。”
  “……”何安瞪他,“你除了吃吃吃还知道什么?!”
  “我、我就是想,您也没问过殿下的意思啊,兴许五殿下就是想着封藩了好找个地方逍遥自在呢,对不对。”喜悦嘴硬的说,“您都说了,咱们做奴才的要紧的是要多揣摩主子的意思啊师父……”
  喜悦这话说完,何安有点失魂落魄起来。
  他是把五殿下当做一辈子的主子侍奉,可五殿下怎么想呢?自己入得了殿下的眼吗?殿下如今有事儿要做,怎么不用眼跟前儿这奴才呢?
  是自己使唤起来不够顺手?
  ……又或者是御马监提督这位置太低了。帮不上殿下什么忙。
  想到这里,又恨起来。
  关赞那个老东西,都几年了,还不死。平时谨小慎微的,连个错处都抓不着。这御马监一日不是自己的,号令四卫营就不是名正言顺的事儿。
  “让喜乐收拾收拾,我去趟大内,给皇后娘娘请安。”何安心里有了计较,对喜悦说。
  “公公,您字不写了吗?刚不是说搁几日写字的话就是没用的奴才吗?”喜悦问。
  “……”何安瞪他。
  喜悦极无辜的看回去。
  “我就觉得,你这脑子怕是早让狗叼走了。”何安没好气道,“不然也不至于成天说些让我生气的话。”
  *
  与此同时,五皇子府上。
  白邱已早早到了书房,手里端着副骨牌玩吧,没过多会儿门外便有声响,赵驰推门而入,见白邱已道了,便唤了句:“白参书起得早。”
  白邱“嗯”了一声,起身问道:“殿下面圣至今有几日了?”
  “今日应该是第四日。”
  “殿下要一世平安,自然还是封藩出去的好。”白邱又劝他。
  赵驰安静了一下:“白参书你应该清楚,八年前我养母兰贵妃甚得圣宠,我外公兰靳又是大端朝龙威将军。怕是风头太甚,遭人嫉恨,无端那陈宝案就又被掀了起来,说是一失踪多年的罪人未死,东厂抓入昭狱,所得罪状直指兰家。兰家倾覆,我母亲也被送入冷宫。后来……想不开,一丈白绫自尽了。”
  “这些属下知道。”白邱道。
  “故而我要一世平安做什么。”赵驰说,“养育之恩不可忘,我苟且偷生不能替母亲与兰家翻案报仇,与禽兽何异。”
  白邱叹了口气拿起一张骨牌,写着太子:“殿下看起来是太子一党,但是东宫怕不会支持您留在京城。兰家虽然倾覆,然而廖玉成乃是兰家军旧部,您的堂舅亦在他庇护下。如今廖玉成官至开平都司都指挥使一职,随时可以策动大军回到京都,对太子来说是个心头之患。您回京后封藩入封地,从此尘埃落地,皇后和太子才可放心。”
  “若如此,内阁那边诸位辅臣应该或多或少有了结论。”白邱又把写着“内阁”二字的骨牌放在桌上,“内阁首辅、大学士、太子太傅於睿诚为首内阁辅臣杭浩歌,谭翁,本就是坚定的太子党人士。只要皇后或者太子一句话,出票拟,递交司礼监,司礼监批红,此事尘埃落定。”
  “嗯,我也这么想。”赵驰道,“多半今日,至多明日,内阁的票拟就能到司礼监了。”
  “司礼监掌印王阿乃是万贵妃宫中旧人。您与万贵妃本就有些私下微妙的关系。再加上昨日七殿下宴席上的有意拉拢。”白邱道,“然而就算是王阿,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只能公事公办。所以关键还是在太子……其实也就是皇后的意思。”
  骨牌陆陆续续的放在桌面上,左侧乃是太子一党人士,右侧乃是七皇子党朝臣。
  两派拉锯,此起彼伏。
  只待旧皇殡天,便斗个你死我活,届时血洗殿前石阶,紫禁城有了它新的主人后,戏码又会再度上演。
  “对殿下最有利的局面,就是两党制衡的局面。只要皇后不示意,东宫没明确表态,首辅就算不喜,也不会贸然的送了票拟去司礼监。票拟都没送到,何来司礼监批红,自然封藩一事就无从说起。”
  “说白了,就是拖。”赵驰道,“能拖就拖。”
  *
  何安的轿子刚走过北安门,从北华门就有一队人马缓缓而来。
  前后左右八个潘子引路,着东厂白襟玄衣带尖帽,其中一人做档头打扮。中间两个宫人随侍护着顶青色轿子。
  “督公,是王厂公的轿。”喜乐说。
  何安停了轿子下来站立恭候,青色轿子进了,就将将停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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