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点朱阁,风定海潮生。杏子初熟时,楼台满横罗。
山主很不满慎雨声楼前提的诗,曾提出让他改,但他没同意。说自己没有文采,难得做出一首五言律诗,当然要放出来,让人看看。至于点评吗,不怕死的尽管开腔,他不介意公报私仇。
此话一出,让山主肚子里的劝慰话语都统统的化为乌有。山主拍拍慎雨声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我们是修者,不是诗人,更不是俗世国家里待考的举子,作诗什么的,爱好爱好可以,但不能舍本逐末,知道吗?”
慎雨声点点头,道:“知道。”
山主一脸苦瓜相的走出了微风杏花楼,越来越觉得松河沿早晚要完。下一辈的弟子们贪图享受,不思进取。上一辈的长辈们又个个不甚靠谱,这样下去,他们松河沿在良禹州第一的位置早晚拱手让人。
对于山主的担忧,松河沿上下知道了只会觉得杞人忧天,只会觉得山主想太多。
良禹州大大小小的仙门世家没有一百也有九十,剃掉松河沿其他的仙门世家里金丹真人的数量那可是只有一半多,元婴与大乘更是少之又少,化神的话现在只有玖琼河的天成尊还在世,其余的虽然出过尊上,但也只出过尊上而已了。
在风光的过往也终究只是过往,虚无的名声终究顶不住现世的压力,现今握在手里的实力才是真实力。慎雨声这样给他说,然后又道:这次遗迹之行要量力而行,不要给松河沿丢脸,但也不要强出头。我观眉守阁的阁主孔简野心颇大,你与谢晓之相交的时候多多注意,不要着了他们的道了。
梁非秦有心说谢谕不是这样的人,但是一想到两人分属于不同的仙门,这话便也说不出口了。他们都是仙门倾心培养的弟子,享受着仙门带来的无忧生活与初初踏入修炼路上的一切的所需,仙门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自然也要回报,尽管可能会违背到他们的心意,但他们别无选择。
倒是眉守阁的孔简阁主,他认同慎雨声说的话,是一个极富有野心的男人。虽然他只见过一面,也看到孔阁主是一个面容祥和的中年男人,对自家的女儿孔遐迩也很宠溺,但偶尔眼睛里泄露出的情绪还是被无聊的他捕捉到了。
有趣!那时宴会上的他摸着下巴,眯着眼睛,一脸兴致盎然的模样。还捅捅身边的小师叔,问他对孔阁主的印象。而小师叔也不负他所望的给了个和蔼可亲的评语。在小师叔反问他时,他笑笑表示自己亦是如此。
在宴会结束后,他与小师叔回到松河沿拜见鸣盛老祖时,他说了宴会时的见闻,并向老祖讨教。老祖笑眯眯的摸摸他的头,脸一转凶巴巴的罚小师叔抄书。小师叔一脸委屈的去抄书了,他被留下与老祖说话。老祖问他从哪里看不出的时候,他想也没想的道:弟子只是觉得有点违和,细看之下,果然如此。老祖摸摸他的头,夸了他一句厉害又说闻他身上的味就知道他喝了不少酒,于是便让他回去安歇。
他在宴会上喝了不少酒,现下被老祖一提,他就陡然觉得自己头重脚轻,昏头昏脑,他站起身糊里糊涂给老祖行过礼后,便被罗杨搀扶着回去了。
一路上,他也不老实,闹腾让罗杨夸他,罗杨给了回应后,他会安静片刻,然后又会闹腾开。后来,怎么回到寝殿的床上,他是没有一点印象,但在迷迷糊糊中他能感受到一只冰凉的手掌时不时的放在额上,然后又抽离开。他咕哝一声想抓住,但是手使不上劲,急得他直哼哼,那手的主人大约是看不下去,便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又让他安心睡。他听了这话心里觉得甜滋滋的,于是便听话的陷入到深沉的梦想中。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午间,偌大的寝殿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他下意识的握握拳,却只握到一团虚无。他没由来的慌了一下,赤着脚就跑出寝殿,然后被暴雨打了个措手不及。醉酒过后的神智还是一团浆糊,他傻愣愣的杵在庭院中,任由暴雨迅速打湿了全身。
“公子。”一声轻唤伴随着一道闪着金光的光罩在他上方形成,他愣愣的回过身就看到一身淡蓝衣衫的罗杨双手环胸靠在殿外的柱子上,一脸平静无波的看着他。
“你怎么穿这一身?”平常罗杨都是穿深色衣服居多,穿浅色的衣服屈指可数,猛的一瞧,他还不习惯呢。
罗杨道:“上午回了一趟啸亭司,慎南长老给的。”
“她给你这身做什么?”梁非秦走过来,手指抚上罗杨袖子上的玉兰花纹。
“不知道。”他直起身子,道:“公子,你可要换衣?”
“要。”当然要了,他衣服上还留有宴会上的酒味食物等味道,被雨一淋,那味道别说了太复杂了。
“她们已经准备妥当。”
梁非秦的两个侍女从云管殿中大小事务,从雨管着对外的一切事务,她们领着小侍女把他的知客行止殿管的好好的,他也一向很满意。但是在看到浴池边放置的衣物后,他难得的有些火起。
正放着浴室纱帐的从云看到梁非秦的脸色,先是吓了一跳,而后又大着胆子问自家公子可有不妥之处。
梁非秦指着放在罗汉榻上的衣物,吩咐她等待自己洗好后,让罗杨再把衣服送过来。
从云知道自家公子好为难人的德行,往日里她肯定会顺着他,但今天不成,她小声的道:“公子,罗护卫出去了。”
“出去了?出去干什么?”
“奴不知道。”罗杨虽然是护卫,但也是金丹真人,她一个小小的侍女哪敢过问行踪,她又不是脑袋多,不怕死。
梁非秦摆摆手,道:“行了,知道了,下去吧。”
“是,奴告退。”
☆、第 64 章
温热的水浸泡住全身,透体舒泰,使人很容易昏昏欲睡。梁非秦仰靠在池壁上,一抬手就卸了发上玉冠与玉簪,他揉揉脑袋,试图让自己宿醉过后的头没那么疼。
身后创来一阵沙沙声,一名美貌的侍女托着一个玉盘,玉盘上一碗温温的醒酒汤。
“公子,醒酒汤。”
“谁让你来的?”梁非秦揉着太阳穴,头也没回的问道。
侍女有些不知所措,咬着嫣红的朱唇,迟疑的道:“是云棠姐姐让奴来送的。”
梁非秦嗤笑一声,指尖绕着发丝,嘲笑道:“你当她是姐姐,她可没当你是妹妹,你是新来的吗?不知道你家公子我沐浴时向来不喜人进来的吗?”说到这里,一股尖锐的杀气猛然爆发开,震的周围的纱帐不住的飘起又落下,浴室的房门也吱嘎作响。
侍女被吓得站立不住,她跪倒在地,不住的颤抖,口里混乱不清的说这些饶命之类的话语。
梁非秦收敛了杀意,掬起一捧水洒到脸上,他诘问道:“你这么蠢,是怎么让从云接受的?”耳边又听的一阵细细的哭声,他心头火起不耐烦的道:“行了,本公子没那么嗜杀。滚出去,门外跪着,没我的命令不准起。”
侍女连滚带爬的出去了,而梁非秦心头的烦恼却是越来越重。上午出去,下午又出去,到底干嘛呀,一天天的尽不着家。而被梁非秦念叨的罗杨在干嘛呢?他现在正在与人悠闲的喝茶赏雨。
“招待不周,不要嫌弃。”一杯清茶放在了罗杨的面前。
罗杨冷冷的道:“找我来,什么事?”他抬眼看向对面笑眯眯的人,松河沿啸亭司的剑术先生——慎川。
他笑道:“没事就不能找你来吗?”
罗杨冷漠无情的道:“不能。”
“太伤心了,好歹我还是你的剑术先生,就这么跟先生说话,胆肥了。”他又将茶往前推推,道:“尝尝,极品龙雀舌,很难得的。”
罗杨道:“不爱饮茶。”
“尝尝吗?很好的。”见罗杨不为所动,他极为失望的叹了一口气,道:“唉,修为越高,心性就越淡泊,古人诚不欺我。”
罗杨微微偏头,看着窗外的成珠串的雨幕,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雨打芭蕉叶,声声入心耳。廊下燕子啼,魂断不归处。
“大燕又叫唤了,也不知道那个倒霉催了又浪费我一番心血。”他动动手,廊下的燕子就飞了进来,乖觉的停在了他的肩膀上,歪着小脑袋低声鸣叫。
慎川伸手逗弄了会,便低声对燕子道:“大燕,去把书桌上的小盒子叼过来。”
燕子扑棱着翅膀,很快的飞出去,又很快的飞回来。
“大燕真乖。”慎川接下燕子叼的盒子,又顺势摸了摸燕子的头,便让它自己去玩去了。
“你要的东西。”他将盒子推给罗杨,又道:“那事你给我办好了,别空着手回来。”
“好。”罗杨打开盒子,确认是自己想要的东西无误之后,便起身告辞。
慎川道:“再坐会,你现在走会引人注目的。”
“无所谓。”一拱手,转身便走。
慎川无奈的笑笑,支起下巴,欣赏起窗外的雨打芭蕉来。
雨打芭蕉,点点珠痕,就算是他也少见的回忆从前来。窗外的雨还在下,他却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一个雪后初晴的冬日。
松河沿是很少下雪的,那一年却罕见的飘起了米粒似的雪花,作为剑术先生的他都走了神,更何况堂下年幼的孩子们,他扫了一眼心神已不在剑术上的孩子们,一挥手,宣布今天结束了。
孩子们走了,他却没走,倚在窗前看着天上飘扬下来的雪粒子,心里一片的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难得的小雪停了,他伸了个懒腰打算走,却在剑术堂的门口遇到了白练峰的梁峰主。他还不是一个人来的,手上还牵着一个瘦弱的小男孩,低着头,看不到脸,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倔强的气质却很明显。
他弯弯嘴角迎了上去,与梁峰主彼此客气了几句后,便进入了正题。
梁峰主道:“这是我准备给孩子们做护卫的,你可要好好的教他。”
他抿唇一笑,道:“放心,保管教的你挑不出错来。”他和梁峰主虽然不是一个门下的,但他们少年时曾一同把臂同游过几年,交情虽然说不上好,但也不是没有,一个忠心的护卫而已他保管能教的出来。
梁峰主道:“我自是信你的。对了,他叫罗杨,今年五岁,七月七得来的,字便是兰夜。”
还有字。他愣了一下,道:“这么上心,字都取好了,看来你是下定决心要把他给你家的孩子们做护卫了。”
梁峰主也不说虚言,他直言道:“这孩子根骨很好,我期望他能与兰夜真人一般,一骑绝尘,凌驾在其他护卫之上。”
他笑道:“你可真有野心。”玖琼河的兰夜真人,少年时就已远远甩开同辈人,到了青年时期更是力压诸人,成为了良禹州同境界当中的第一人,结丹后不知何故,远走北疆,虽然至今还没回来,但他在玖琼河的灯未熄灭。
灯未灭,人未死,兰夜真人就依旧是他们玖琼河的骄傲,虽然他们不常常提起,但是有这种底气在他们就依旧是河广洲数一数二的仙门,别人休想轻易折辱他们。
梁峰主给这个孩子起这个名字,就是想这个孩子像玖琼河的兰夜真人一样优秀过人,力压众人。不过,梁峰主真的没有侮辱兰夜真人的意思吗?毕竟他听说梁峰主的妇人当年差一点嫁给兰夜真人,也不知道这传言是不是真的,他也不好问啊!
“兰夜,抬头让你先生看看。”梁峰主晃晃手中的小手。
小孩很听话,他微微仰头,一张瘦弱却坚韧的小脸就映入慎川的眼中。常说看一人先看一个人的眼睛,眼睛会透露出许多东西。他看着那双赭红色的眼睛,对梁峰主笑道:“你没取错字,这个孩子将来的成就肯定会超过兰夜真人。”
“借你吉言。好了,兰夜交给你了,我先回去了。”梁峰主松开手,拍拍小孩的肩膀,便离去了。
他蹲下身,仔细的瞧着这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小孩,虽然人瘦瘦的,脸也瘦瘦的,没有小孩常有的婴儿肥,但是眉眼间自带一股冷厉的风雪感。他阅人无数,自是知道这样的小孩不好教,但是不好教,教出来才好玩。
他温声道:“以后我是你的先生,你要听话哦。”
小孩没有答话,目光落到了剑术堂内残败的花木上,久久的不眨眼,像是在看又像是没在看。
“走吧,小兰夜,我们换一下衣服。”他站起来,推着小孩的肩膀望剑术堂里间走。进了啸亭司,上下都要换一换。梁峰主给他穿的衣服实在不适合在啸亭司这里穿,必须换一下才行。
“阿桑,来帮下忙,给这个孩子换身咱啸亭司的衣服。”他远远就冲着檐下身着白衣的女子招手。
阿桑有些瘦弱,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她轻声道:“这是谁送来的?”
“白练峰的梁峰主。”
阿桑细眉一拧,她讥讽道:“谁都没有他送的多。”
他无奈的笑笑,道:“谁让他常年在外呢。好了,帮个忙吧,衣服换好了就送到梅园去,让阿山先带带他熟悉一下。”
“好的。”
阿桑虽然看梁峰主不顺眼,但她是一个心善的姑娘,在屋子里给小孩换好啸亭司孩子们穿的衣服后,便领着人去梅园。
啸亭司有四大园,梅兰竹菊,分管着不同年龄的孩子。而阿山就是专管五岁到十岁左右的孩童,平常照顾着他们的一应饮食也看着他们不让他们私底下打架。
阿山的资质不好,是五灵根,蹉跎了大半生才将将达到了筑基期。好在他生性开朗,爽朗待人,对自己不能在往上进也不在意,服从安排在百岁生辰过后便在啸亭司安了家,头年是照管看顾十岁以上的,后来发觉他很会哄孩子,便将梅园交给了他。阿山他也不负山主所望,将孩子们照顾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