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其景还没从季伯琏的从天而降中回过神,先被阴阳怪气损了一顿,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季宁?你……你是活着还是死了?朕糊涂了?”
季伯琏往前一步,强行拽过宋其景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好皇帝,您摸摸,哪里有伯琏这么热乎的死人!”
宋其景摸到那有力跳动的心脏,仿佛抓了烫手山芋,猛地将手缩回来,“放肆!以下犯上!”
“您除了‘放肆’、‘以下犯上’、‘来人拉出去打五十大板’,还有没有别的招数了?再打下去,伯琏的屁股都要成铁板了,骑马还省了马鞍子!伯琏九死一生脱身回来,马不停蹄赶来见您,结果就落了个空荡荡的树桩!”季伯琏长眉撇成八字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起来极其可怜。
宋其景信以为真,“那胡人有没有伤着你哪里?要传太医么。”
季伯琏挤了几颗金豆豆挂在睫毛上,把脸凑近给他看,委委屈屈道:“破相了。这下您更瞧不上伯琏了。丑八怪~”
宋其景看着那道细若发丝的疤痕,哑口无言,憋了好久才憋出句“男儿在内不在外”。
这句万分勉强的话在季伯琏听来像是暖融融的安慰,赶快蹬鼻子上脸,哀求道:“好皇帝,那银坠子可装着我万千情愫,您差人砍树的时候见着它没有?”
闻言,宋其景脸上泛起微妙的红,小声道:“见着了。”
“那您替伯琏收了没?收了最好,没收的话伯琏再去银铺打一只去,回头挂在这书房门把上,给您日日看。”
宋其景犹豫片刻,从桌上书堆里抽出“公子无双扇”,丢到季伯琏怀里。
那扇柄处的羊脂玉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雕成几块西瓜的银坠子。
季伯琏摸摸那被打磨光滑的西瓜,一时摸不透宋其景是什么意思。
宋其景哼道:“专门叫宫里银匠去的锈。”
季伯琏带着颗兴师问罪的心来,现在却突然泄了底气,结结巴巴道:“皇,皇上,您这是,是何意?”
宋其景反问:“你说朕是何意?”
季伯琏手中折扇乱了拍子,“您总不会,要应了伯琏的心意吧?”
宋其景被他这虚虚弱弱一句话点了□□桶,修长剑眉间挤出个“川”字,眉尾朱砂痣红艳更甚,对季伯琏吼道:“不然呢!你想怎的?撩拨完就跑?当朕是青楼里给钱就能泡的哥儿?朕告诉你,没门!”
季伯琏脑袋轰地一下炸开。噼里啪啦,对他道,叫你手闲嘴欠,这下惹了不该惹的,彻底玩球!
季伯琏做最后挣扎:“皇后娘娘她,不在意?”
宋其景冷笑道:“你若早有这觉悟,今天就不会觉得进退维谷,上下两难。你不敢得罪朕,又不能毁了与何小姐的婚约,更怕被别人知道自己是个假戏真做的断袖。你当初是闲的皮疼,听传闻说朕好欺负,心里痒痒来调戏。朕三番四次把你打出去,谁知你丝毫不知悔改,今天又过来兴师问罪,那就不要怪朕顺势下药,上了你的套了!”
季伯琏捏紧了那两片指甲大的西瓜,胡言乱语道:“本以为是南方乔木,谁知是朵吃人不吐骨头的霸王花……”
宋其景转守为攻,转过身背对季伯琏,语调里带了点得意:“后悔了?朕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要么今夜就在此睡下,好好尽了‘知心解语’的责;要么从这里滚回家去,从此不要再在朕眼前做个烦人精!”他指指紧闭的书房门,“一刻钟。是去是留,你且随意”
季伯琏喃喃道:“好皇帝,您这是官场失意,到情场找得意来了。”
宋其景敢作敢当,“不错。朕平日里受那群老狐狸的摆布,总要找个地方出出气。”
季伯琏回一句:“天子的出气筒也得是纯金的!”
季伯琏揪着脑袋来回走,折扇狂扇风来给脑子降温,结果却像是铁扇公主借孙悟空的假芭蕉扇,愈扇愈热。
宋其景始终背对着他。一刻钟过,宋其景带着胜利者的微笑道:“行了,滚你何小姐家去罢。”
季伯琏听他的话走到门口,手触上门板的瞬间,突然下断决心,几步迈回来将怔住的宋其景用力抱进怀里,咬牙切齿道:“不就是两朵花儿么,伯琏姿色还够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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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隔着窗户叫宋其景早起。季伯琏轻轻捂住那双龙耳,把枕头丢下去弄出点响动,示意已经醒了。
宋其景睁眼就对上季伯琏光裸的胸口,霎时面色铁青,抬脚将他踹下床。用力时牵动腰臀,疼的呲牙咧嘴。
季伯琏被踹下去也不恼,从地上捡起昨晚被他剥掉的龙袍给宋其景穿上,道:“有了夫妻之实了。放眼整个大和,伯琏怕是上天第一人。”
宋其景别过头,哼道:“季老先生不打断你的腿。”
“伯琏今日下了朝就到何家退婚去。反正只过了纳采,聘礼没下,万平也不克夫,想要她的男人能组一个旅。”季伯琏蹲下来给他穿袜子,不要脸道:“龙根昨晚不是精神的很么,是那些个妃子乱传,还是您天生好男色,遇到伯琏这种美男子才立的起来?”
宋其景拿脚去踩他的脸,不屑道:“混账!昨日之前还都是闹着玩,怎的,睡了一觉就要来真格的了?为了配上你的贞烈,那朕是不是得遣了妃子皇后出宫?”
季伯琏捉了那只脚在手里,笑嘻嘻道:“一日见真情。您要真想这么干,伯琏自然是双手双脚赞成,只是那些个大臣能将金銮殿掀喽。别人不提,崔国舅就得第一个上来挠花龙颜。伯琏可不愿意此等世间无双之色出半点瑕疵。”
宋其景满意地点头,过了会儿又突发奇想道:“朕与何小姐孰美?”
“您美。”季伯琏穿戴整齐,正笨手笨脚束头发,“放榜之前,以为男子数伯琏最美,女子皆不敌万平;后见了颜编修,又觉伯琏不如他好看;直到了探花宴,满园杏花中惊鸿一瞥,才知众人皆不过如此,管他男女老少,都不敌您眉尾那点朱砂痣。”
宋其景叫他夸得心花怒放,嘴上却不饶人:“那日后再冒出来个天仙般的张遇王遇,你岂不是又要被巴巴勾了魂去。”
“在伯琏心里,您就是这个。”季伯琏抬手指天,凑过来在宋其景眉尾处亲了口,“张王李赵都不会有,这天下都是姓宋的。心肝儿好皇帝,伯琏从前是浪着玩儿,惹您生气,但从今日起,生是您的大将军,死是您的衣冠冢,满心只有其景,再不会多看别人一眼。拜托您也行行好,看在伯琏如此赤诚的份上,也早些动心罢。”
“情不能自已。你若能叫天下安定,让朕少些烦心事,朕兴许会多分出精力来考虑。”
季伯琏道:“臣定万死不辞。”
宋其景眼神微动,看季伯琏把一头长发抓成鸡窝,忍不住嫌弃,“猪八戒打蚱蜢。在家谁给你束头?”
“舍妹小琬。回头得赶快把她嫁到沈家去,退退爹娘的怒气。”季伯琏终于将头发在头顶盘成髻,把簪插上,松手,好好的头发又歪了。
宋其景终于看不下去,从季伯琏手中拿过半月玉梳给他细细束上,骂道:“简直不知道谁才是皇帝!”
季伯琏又是笑,眼睛眯起来,轻声道:“伯琏说了,以后您只需高高兴兴当个无忧皇上。天下伯琏给您打,佞臣伯琏给您除。别的不说,就算真的只剩一抔黄土,也要到御花园来养着您的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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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时季伯琏冷不丁出现,叫最先到的赵尚书跌了个跟头。季伯琏朝他呲牙一笑,拿出沈淑才早起从季家带来的笏板,笑嘻嘻道:“赵尚书,好久不见,您依然精神矍铄,身骨硬朗。要是家父跌了这么大一跟头,两条腿早散成油泼面了。”
赵参辰讪笑道:“借您吉言。”
季伯琏状似不经意道:“不才在江北见了郭老将军,年近耳顺依然吼声震天响。您们这两对亲家,真是羡煞旁人,熬都能把胡人给熬死。”
赵参辰接着讪笑:“老朽再替他借您吉言。”
宋其景身披金灿灿的黄袍端坐堂上,照例开早会。季伯琏道:“末将有捷报来传!”
兴许是“捷报”二字多年未在金銮殿出现,众人齐齐瞪大眼睛,盯着这意气风发的副总军。
宋其景挑眉,“快报!”
季伯琏便往前一步,添油加醋地把自己如何带领一千骑兵游击胡营,烧了粮仓叫他们后院起火的“英雄事迹”侃了遍。先自夸一通,末了再装谦虚,“也全靠郭老将军信任,将兵权暂交到末将手里,否则两手空空如也,连胡人的马毛也削不下来一根。”
众人自动忽略他后半句话,纷纷面露喜色,击掌叫好。
季伯琏待他们渐渐安静下来,话音一转:“不过末将在运粮途中,遭胡人埋伏,粮草叫他们烧了去。本想抢救,谁知那一车车米面竟像是吃了流火,炸的人耳晕目眩。末将觉此事蹊跷,又怕学识浅薄误判了,将最后一车原封不动拉了回来,请前辈们亲自检查。”
说罢,传令门外副官,将那颠沛流离来回辗转的粮车拉进来。沈德林和大理寺几位同时上前,把铺在最上头的粮食翻开,露出下层稻糠,众人阴云密布;再掀出底层扁油桶,众人电闪雷鸣。
上百道目光同时扎在赵参辰和他的小侍郎身上。军粮平时归兵部管,战争吃紧便直接从户部官粮里出,赵参辰想不认都难。
宋其景喝道:“赵尚书!此事你有什么想解释的么!”
赵参辰面不改色,“铁证在此,臣百口莫辩……”
“奸贼!”崔国舅胡子抖得像夜游白无常,打断赵参辰的话,骂道:“我大和怎出了你这么个黑心蛀虫!”
赵参辰无视过去,盯着宋其景道:“只是这到底是谁的铁证,臣认为还有待查证!”
众人便又将目光扎在季伯琏身上。
“在场诸位从未见过粮草爆炸的场面,又怎知这不是季副总兵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专门过来陷害赵某?战争需要,国库空虚,自然要朝富商征税。季家的买卖遍布江南,家财万贯,连多出了这点钱也要揪到赵某头上?未免太过小气。”
季伯琏被反打一耙,目瞪口呆。
沈淑才趁机进来搅一波浑水,朗声道:“既如赵尚书所说,季家鸿商富贾,又怎会在意那些救国纾难之财?众所周知,季家走的是儒商之道,承的是端木遗风,非要把这脏水往季副总兵身上泼……反正淑才是不信的。”
宋其景道:“沈卿说的有理,赵尚书也有理,真叫朕难以分辨……“
颜之书却突然跳出来,将这波浑水搅得更乱,指着赵参辰道:“皇上!莫听这老奸贼满口胡言!微臣手里有他与蛮子通奸的罪证!”
“有你怎么不尽早拿出来?”宋其景皱眉。
颜之书满脸屎色,憋闷道:“微臣原本只觉是他私挪公款在南岭囤地,前前后后亲自跑了不少腿。本不想做这老贼的走狗,可他拿了之书一家老小的姓名来威胁,之书不得不从!方才经沈修撰和季副总兵点拨,才恍然大悟——哪里是屯田!是屯了田去换油换兵器给蛮子们送!”
宋其景一拍大腿:“那画押合同都在哪儿?”
“就在微臣身上!怕他下黑手,之书天天藏在怀里才放心。”颜之书当众从胸前拽出一叠合同,抖着手分给众人看,“这是油料……这是护甲……”分完了原地跪下,痛哭流涕,“早知道如此,微臣就是拼了一家老小,也不会叫他得逞一步!”
赵参辰被自家养的狗咬了尾巴,勃然大怒:“血口喷人!满嘴胡话!”
颜之书哭着吼回去:“你的良心呢!你做这些丧尽天良的混蛋事儿,不怕亡魂夜里来找你索命!”
旁人抱着胳膊看这出狗咬狗的好戏。季伯琏又上前道:“难怪这蛮子战线拉几百公里长补给也从不出问题。这连抢带送,少了军需才奇怪!”
赵参辰怨毒地瞪他,将颜之书踹到一旁,两条刚被跨过硬朗的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诉道:“臣知罪!臣恳请皇上责罚!臣不得好死!可罪臣也是被逼无奈,那郭望早与蛮子们串通一气,逼着罪臣到处集资喂饱那群狼狗,不然立刻连表面仗都懒得打了!直接带几十万将士投敌!将京城的北门破了!”
宋其景道:“这么说朕还要感谢你给了大和苟延残喘的机会?你亲家公跟胡人这么好,怎不干脆将整个大和拱手送了!到时候你功不可没,说不定还要封你个郡王当当!“
崔国舅老泪纵横,捂着心口骂道:“孽障啊孽障!罪该万死!怪不得那郭望连吃败仗,小季一去就赢了一场!这一个在外打假仗造势,一个在内做好后勤……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季伯琏怕他直接给气过去了,忙拿出折扇上去扇凉风。而赵参辰铁了心要叫不在场的郭望去当替罪羊,声泪俱下,把自己描绘成一朵楚楚可怜的老白花。
这时大殿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赵贼敢尔!看我现在就取你狗命!”
定睛一瞧,不是别人,正是此刻应在江北大营坐镇军中的郭望。
郭望边走边拔剑,那架势是恨不得将赵参辰剁碎了包饺子。“我郭某人为大和鞠躬尽瘁,你公情私情都不念,捅自家人后腰!我今日就替天行道斩了你这老狗!”
季伯琏赶快放开一抽一抽宛如鸡打鸣的崔国舅,扑上去拦住郭望的出鞘宝剑,道:“天子在上,怎能胡来!金銮殿不宜溅血呀~快来人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