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安都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幸好,他是喜欢那身铠甲的。
他的身上,着(zhuo)着他候安都赠与的铠甲。
你既然忘了酒袋,那我便让你记住这铠甲。
我让你一看到这铠甲,便记起候安都这个名字。
“将军,启程否?”
候安都收回目光,脸上神色意味不明:“启程。”
韩子高赶在七月头一天到了吴兴。
七月一日,于他是个特殊的日子。
这一天,他想和陈茜在一起。
“驾!驾!”郡王府的牌匾隐隐可见,韩子高方才还策马的马鞭不由地慢了下来。
“吁!”韩子高在距离郡王府几百米的时候停了下来,他翻身下马,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他恨不得此时边冲过去,又恨不得转身离开。
近乡情怯便是如此了。
韩子高捏了捏手,向郡王府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奇怪的是,一路上没有人拦他,也没有人通报。
韩子高心里疑惑,径直去了陈茜最有可能在的地方——书房。
他脚步顿了顿——书房外也没有侍卫把守。
怎么回事?
韩子高皱了皱眉,有些担心地加快了步伐。
“子华!子......”韩子高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有些诧异地看着书房中背对着他静立的男子,紫色的长袍裹在他高大健壮的身躯上,勾勒出劲窄而充满力量的线条,腰间坠着一枚白色的玉佩,长发未挽,垂在紫色华服的后面,直触到了腰身。
“......华......”韩子高的心砰砰地跳起来,他启唇吐出那个方时因惊诧而消失的音节,心里渐渐涌起一阵喜意。
他,在等他?
他屏退了众人,是在等他吗?
“你为什么要回来。”陈茜突然开口。
他声音低沉得厉害,不是在问,而是在简单的叙述。
韩子高瞳孔一闪。
韩子高,你敢不敢赌......
候安都的声音像魔咒般在耳边响起。
“我,我回来了。”韩子高喉结动了动,轻轻上前一步。
“你为什么要回来。”
同样的话,同样平淡无波的语气。
韩子高突然有些惊慌,那种惊慌,驱使着他迅速逃离,好像在警告他若是不离开,将会有他不愿意看到的事发生......
韩子高脚下微顿,却仍是向前了一步。
“子华,你怎么了?我回来......”
“我问你为什么要回来!!!”面前的男子突然转了身,歇斯底里地朝他吼叫。
他的脸色铁青,眼中蕴着黑沉沉的风暴,嘶吼的样子像是一张张牙舞爪的面具,让韩子高脚步不受控制地退了两步。
肩膀一阵剧痛。
陈茜的手紧紧抓在韩子高的肩头,五指几乎要陷进去。
“为!什!么!要!回!来!”他的脸颊距离韩子高的脸颊不过咫尺,咬牙切除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那几个重复了四边的字。
候安都的声音又响在耳边。
敢不敢赌,赌他会不会以为,你背叛了他......
若是你一年未和他联系......
敢不敢赌......
他说“好”......
韩子高发愣地站在那里,仍由陈茜摇晃着他的肩膀。
“说话啊!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不说话!!!”
韩子高慢慢抬起手,抚过陈茜的脸颊。
前一刻还狂躁暴怒的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瘦了。”
下一瞬,他后背一股大力,将他推向陈茜的怀中。
他狠狠撞在了陈茜的胸膛,背后贴着的手掌灼热滚烫。
“你没有,你没有背叛我是吧?你没有背叛我是吧?”陈茜紧紧箍着怀中的人,一句句的重复。
可怀中的人,一句话都没说。
陈茜有些焦躁地扳过韩子高脸颊,不安地看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不说话,说话啊,说你没有,说你没有。”
韩子高看着面上神色变幻莫测的陈茜,突然觉得有些累。
“说你没有,说你没有!说你没有!!”陈茜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又要歇斯底里地吼叫。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韩子高说话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听我说答案?”他抬手覆在陈茜起伏剧烈的胸膛上,“为什么要用耳朵听,不用心听?”
陈茜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
韩子高突然笑了。
那笑容,让陈茜心里愈发焦躁。
“还是,你心里,想的是另一个答案......”
“我没有!!”
“否认这么快做什么......”韩子高叹了一口气,“你不用自欺欺人。”
“我没有!!”陈茜退了两步,焦躁地走来走去,“你总是这样!你总是不给我解释!你为什么不解释给我听!你解释给我听啊!”
他刷的转过头,盯着韩子高,眸中略过一丝红色。
韩子高唇瓣动了动。
陈茜眸色一亮。
可韩子高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解释?!
若你信,我不需要解释,你自会明白。
若你不信,我还是不需要解释,你仍会怀疑。
解释这样东西,本就是随怀疑而生。
你不信我,我又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和勇气。
陈茜眼中已经浮起一丝受伤:“难道你真的......”
韩子高静静地立在那里,指尖动了动,闭上了眼。
“韩子高!!”陈茜面上的神色几乎要裂开,“不!我不相信!本王不信!!”
“你走!你走!!走啊!!!”陈茜一手指向门外,转过了身。
韩子高深深看了眼背对着自己的陈茜,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最终没有肯定地说出“你背叛了我”这样的话。
韩子高慢慢地走着。
从书房,到长廊,到院落,到府门。
自承圣元年第一次见到他,到承圣二年更随他,再到永定二年。
他认识了他六年。
撇去和他偶遇到跟随他的那一年,再撇去他随候安都征战在外的这一年,他们也算是朝夕相处了四年。
四年时间,他怀疑他,却也不愿相信他背叛他。
韩子高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不该......
“喂,你等等!”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童声。
韩子高转过头,看着来者,一阵恍惚。
“药王?”
“大胆!竟敢直呼世子之名!”一旁一个十一二岁的书童抱着一袋书,竖着眉呵斥。
“喊什么喊!我认得他!”陈伯宗转手就给了那书童一个爆栗。
书童委屈地缩了缩脖子。
韩子高看在眼里,心里的抑郁去了些许,嘴角勾了勾:“无碍。你......快四岁了吧?”
药王生的圆滚滚的,脸颊红润可爱,此时小嘴一嘟,眼里的不开心遮也遮不住:“我快五岁了......”
韩子高愣了下,蹲下身来:“对不住,我记错了。那你还记得我抱过你吗?”
药王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韩子高。
“你不记得了呀......”韩子高微微叹了口气,又想起一茬,“那你为何说认得我?”
“我在父王书房的画里见过你。”
☆、第 118 章
我在父王书房的画里见过你......
韩子高从郡王府里出来了多时,脑海里都回响着陈伯宗的话。
就在前几个月吧,我看到父王在画你......
你在思念我,是吧?就像我在思念你一样。
子华......
一阵风从左侧袭来。
韩子高下意识地闪了一下。
“哎啊......”一人扶着腰站在街中央,嘴里抽着气瞪他,“喂,你好没良心啊,好不容易见着你,你还躲,害我闪了腰。”
韩子高嘴角轻扬,笑看着她:“子衣,你还好吗?”
不料就这一句话,就让素子衣流了眼泪。
她慢慢站直了身体,定定地看着韩子高,泪水夺眶而出:“我以为你再不会回来了。”
“别哭。”韩子高摸了摸她额头,“你看,我还活着。”
“不许胡说!”素子衣一个熊抱,把身子挂在了韩子高身上。
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这么久......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有多难过。
“子衣。”韩子高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这是大街上。”
“哥哥!”素子衣才不管,抱着韩子高埋在他肩头就大喊了一声哥哥。
咋地,抱我哥哥,咋地!看你用什么借口赶我!
韩子高无奈地张开两臂,任由素子衣像个孩子一样挂在自己身上,有些僵硬地用右手拍了拍她脊背:“不要害怕,就是我,我还活着。”
他何尝不明白,怀中微微颤抖的女子,一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忧心惶恐。
素子衣彻底平静下里的时候,韩子高已经半扯半哄着她到了火头营。
“这么说,是那个郡主的死才让皇上降罪于你?”
“主要是谣言传的太过虚妄。”
“哼,死都不让人安生......”
“子衣!”韩子高皱着眉打断了素子衣的话,“不可胡说!”
“知道了知道了,你瞧瞧你那个老学究样!”素子衣吸了吸鼻子,剜了韩子高一眼。
韩子高心里舒了口气。看起来,素子衣是把对自己的情彻底放下了。那就好。
“子衣。”韩子高渐渐正了脸色,“如果我要离开吴兴,你有什么打算?”
“你要走?!”素子衣刷的站起来,狐疑地看着韩子高。
“只是如果。”
“你不是说我们是兄妹吗?若你要走,我便跟你一起走!”素子衣坚定地看着韩子高。他是她异世里唯一的温暖和依靠,她不会,绝不会离开他!
“好......”韩子高垂头笑了笑。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他便带着素子衣离开吴兴。
找一个村落,再替她找个可靠的夫家,就这么活一辈子,也是极好的。
“我给你说,今天在街上见到你之前,遇到个可讨厌的人!”素子衣拿筷子戳着碗里的菜根,撇着嘴嘟囔。
“嗯?”韩子高扬了扬眉。
“我当时走路没注意,撞到了他。我可诚心实意地道歉了哦!”素子衣咬着筷子匆匆补了一句,“可是他一点都不客气,瞪了我一眼,一脸的蔑视!哎呦呵,那目光就跟要活吞了我一样,切!!”
素子衣说着,脸上就显出不忿:“看着就是个嚣张的富二代!”
“何为......富二代?”韩子高面露疑惑。
“呃,就是有钱的儿子。”素子衣解释道,又觉得不太妥,“哎反正就是骂人的骂人的。”
韩子高忍俊不禁:“你是被吓到了吧。”
就素子衣这样一个欺软怕硬的主,憋屈到这个份,必是那人凶神恶煞,否则她怕早就得理不饶人了。
素子衣梗了一下,扭过头去不理韩子高。
韩子高笑意慢慢泻了下来。
“子衣,今日是我及冠的日子。”
“嗯。嗯?!及冠?!”
韩子高轻点了点头。
“那就是生辰了?!”素子衣瞪了瞪眼,“你不早说,我给你煮碗长寿面吃,你等着。”
“不用了子衣,方才已经用过餐了。”韩子高叫住了素子衣,“说起来,你何时及笄?”
“呃?”素子衣眨了眨眼,脸上挂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个吗?呵呵,早笄了,笄了......”
开玩笑,要真算起来她大了韩子高多了去了。
韩子高离开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许是这一年无声无息的别离吓着素子衣了,直拖着他扯东扯西扯到了这个时候。
街边摊位上的小商贩已经开始收拾东西要回家了,韩子高在街上慢慢踱着步,不由的苦笑出声。
及冠的日子,他便要这般度过了。
他本来想在街上随意走走平复一下纷乱的心绪,却不知不觉间转到了郡王府门前。是真的无意,还是下意识,韩子高自己也理不清。
他抬头看着那三个大字。
若陈茜对他再狠一分,他便会选择离开。
可偏偏,他怀疑他,却又......让他心头发软。
其实韩子高明白,去或留,还不是自己找借口。他只是,舍不得找借口离开。
他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迈开了步伐。却又再迈出一步时生生顿住。
前面隔着数十米远静立的人,不是陈茜又是谁?
他在那里站了多久?是否把他所有不堪的脆弱神色都尽收眼底?他在看他的笑话吗......
韩子高突然觉得眼眶中涌起一股湿意。
被他误会的时候,被他吼叫的时候,被他五指如刀深陷肩头的时候,他都没有哭。
可这一次,被他立在那里,沉默间不知看尽他多少丑态时,他却再忍不住眼中的湿意。
那是一种被生生剖开坚强的伪装,被看尽了所有脆弱软弱的不堪。
韩子高脚步一转,向另一个方向迈去。
可他没有想到,吴兴城里的掌权者,堂堂的郡王,会在大街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掳走!
“你这是在做什么!”韩子高感到耳边的风吹起了他的发丝,和另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发丝纠缠,“放我下来!”
陈茜一言不发,掳着韩子高快速地掠过屋顶,朝着郊外愈行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