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你......这是何意?”陈顼眯眼,把手按到了腰侧的剑柄上。
“若韩某没猜错的话......”韩子高紧盯着陈顼的眼睛,“那想害皇上之人,就算不是王爷,也是王爷的人!”
陈顼瞳孔迅速地收缩了几下。
“韩某再猜一猜,恐怕那人......”,韩子高的声音骤然提高,“是安成王妃柳敬言吧!”
陈顼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陈妍和高长恭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看陈顼的脸色,便知道韩子高猜对了。那柳敬言一介女子,竟也有如此野心......
“......”陈顼深吸了一口气,“你想要什么?别忘了,你的命还在我手上,这陈家的江山还在我手上!我的几个侄子嫂嫂,也在我手上!!”
“你!”陈妍跨前一步,正要争执,却被高长恭拦住。
“你别急。”高长恭说着,目光转向韩子高,“既然韩将军已经说出这话,想必已经有了打算。不妨直说,免得内子着急。”
“内子”一词刺痛了陈顼的心。他侧过头,看向视野不及陈妍的地方。
韩子高冷淡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神情。
他以前就是个清冷的人,如今,却是更缺了几分烟火人情味。
“这些日子想必安城王也弄清楚了吧,韩某的铁赤军,可不是谁都能统领的。”
陈顼倨傲地抬了抬头:“不能用,则杀之!”
韩子高嗤笑一声:“既然如此,为什么安城王还不动手?”
陈顼却是不再说话了,只瞪着韩子高,恨不得将他万箭顿穿。
“安城王不用那样看我。韩某很清楚,兰陵王妃的请求绝不是你放过韩某一条命的原因。”韩子高背身走了几步,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背部袒露在敌人面前,“吾若亡,铁赤军的处理将成为你最棘手的事。”
不能不管,却更不能杀!
韩子高极清楚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对韩子高这个名字的忠诚度。一柄利剑若失了主人,便随时可能,成为一柄失控的剑!
而赤铁军这柄剑,可不是说消灭就能消灭的。
“你......”陈顼咬牙,“想要什么!!”
“放心,韩某不会自不量力要求王爷处置王妃。韩某所求,一年!”韩子高转身,目光灼灼看着陈顼,“一年之内,韩某会安排好铁赤军的分编,一年之后,铁赤军,绝不会成为王爷的威胁!”
陈顼挑眉:“恐怕韩将军要的可不止这些。”
韩子高似笑非笑盯着陈顼:“一年之后,世上将再无韩子高这个人!也请王爷,不要扰到韩某的生活!”
陈顼了然:“若是你不安分呢?”
韩子高哈哈笑了两声,神色间隐隐现出一丝癫狂。
“你倒是高看了自己。”韩子高看也不看陈顼变了的脸色,声音突然轻柔起来,“我要去找他,哪有时间管不相干的人......”
陈顼咬着牙看了韩子高半响,却见眼前的人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心里的火气憋着憋着,竟是只折磨了自己。
“若你安分,本王......”陈茜咬着牙,“自会放过你。”
韩子高缓缓松了一口气,他毫不避讳地在几人面前展现出自己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突然咧嘴笑了。
“他从来言必行,行必果,你是他的弟弟,竟管着实比不上他,但我相信,你还没有卑鄙到不守承诺的地步。”
一口气憋在陈顼的喉咙,上不去下不来。
他的脸涨得通红,恨恨瞪了一眼韩子高,甩袖出去了。
高长恭侧头看着身边的女人:“放心了吗?回去吧。”
陈妍脸红了红,北齐最近也很动荡,她听到南陈消息总觉得不对劲心里慌得紧,不管不顾来了南陈,耽误了他这么些天,是该回去了。
陈妍点了点头,侧目看向韩子高。
韩子高此时却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
“我那时说,若是有缘,自会相见,郡主瞧,这不是实现了吗?”
一别十年,每个人都经历了很多。
但我们能想到的最好的相遇,便是偶然在人群中窥到对方,相视一笑。
陈妍了然的笑了下,轻轻说了两个字。
“保重......”
天嘉七年四月二十七日,陈文帝病重,当日在有觉殿去世,时年四十五岁,遗诏皇太子陈伯宗继承帝位。
当日,皇太子陈伯宗在太极前殿即皇帝位,大赦全国,改年号为天康。
五月初三日,陈伯宗尊皇太后章要儿为太皇太后,母亲皇后沈妙容为皇太后。
六月十九日,群臣为陈文帝上谥号为文皇帝,庙号世祖。
六月二十一日,葬于永宁陵。
七月二十日,右卫将军韩子高迁为散骑常侍,仍为右卫将军,移营驻兵于新安寺。
☆、第 146 章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呢?”王二牛奇怪地看着韩子高,“什么叫......您死后?”
“不要这副模样,不过是假死而已,但我还是放心不下你们。”韩子高叹了一口气。
“大人!”王二牛跪了下来,“属下誓死追随大人!”
“誓死追随......”韩子高轻轻重复了这几个字,轻笑着摇了摇头,“二牛,你知道那有多难吗?你还有妻儿,怎么可以说出这样不负责的话?”
王二牛言语一滞,张着嘴不知说什么。
“一年了,我能做的我都做了。若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五年内,朝廷不会动你们。”韩子高的眼脸下被打出淡淡的光影,“但这之后,边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大人以后有什么打算?”王二牛吸了吸鼻子,止住泪意。
韩子高不禁笑了下:“都做爹的人了,怎么还像孩子一样哭鼻子......”
他轻轻喟叹了一声,站起身来。
王二牛看着韩子高的身影。这一年来,大人的身体越来越差,一日日的消瘦,本就受过无数次伤的身体,眼看着越来越破败,他真的担心,什么时候一直站在他们众兄弟面前为他们谋划,为他们遮风挡雨,与他们浴血奋战的人......就倒下了。
这时,他听到了韩子高的声音。
“我啊......要去找他了......”
王二牛心头一跳。
大人,还不死心?
“大人!您......”
韩子高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微微笑着,将手指放在唇边:“嘘,别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也知道我最不喜欢听别人说什么。”
王二牛只觉得心里似有千万匹马奔腾而过,满满的苦涩,却吐不出口。
大人一年前就像是魔怔了般,不承认先皇已逝。他当时虽心里酸涩,却也安慰自己,安慰众兄弟大人总会有一日好起来。
可这眼见着一年过去了,怎么反倒越来越执着了。
“我马上就可以去找他了。”韩子高低头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王二牛,声音温柔,眼神里却是透出丝毫不减的锐利,“二牛,答应我,你不会派人跟着我。”
王二牛与韩子高对视着,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
“......属下,听令......”
韩子高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坐了下来:“我想了一下,那安城王极可能给我安排一个反叛的罪名。”
“什么!”王二牛瞬间不淡定了,瞪大了眼睛,“这!这!他!他敢!”
韩子高挑眉:“他如何不敢?他要不安这个罪名,怕还会担心我卷土重来。这一年,想来他已是悔极了当初的决定。”
这一年,他可不是只为了安排铁赤军的后路。
当年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自己都不大不小地教训了一番。
至于那安成王妃,这一年他可是借着不少名头给安成王府里塞了不少妙龄女子,而且,个个都与陈妍有相似之处。
对付非常之人,总有非常的法子。
“你们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只是......我走以后,你们要保重了。”
王二牛慢慢地低头,给韩子高磕了三个响头。
陈光大元年(公元567年)八月,前上虞县令陆昉告右卫将军,散骑常侍大人韩子高谋反。安成王陈顼在尚书省,因召文武在位议立皇太子,子高平旦入省,被执送廷尉,当晚被赐死,时年三十岁。
“韩子高,你说若是我不放你,你该如何呢?”陈顼看着牢中静坐的人,嘴边勾起一丝嘲讽的笑,“现在对世人来说,你已经死了,便是我不放你,你也只能在这牢里待上一辈子。”
韩子高抬眸看陈顼,面上没有一丝恍然,平静得过分。
“怎么!你不害怕吗!”陈顼不由眯起了眼。
这个人,他实在捉摸不透。
“害怕?韩某如今孜然一身,怕什么?求什么?”韩子高动了动身体。
陈顼不由警觉,却见他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还适时地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
“再说,韩某自信,王爷会放了韩某,这点识人的本事,韩某还是有的。”韩子高的话让陈顼说不清感受。
似是在夸自己,又实在夸他。
但不可否认,这个男人真真会把握人心。
“希望你,可以遵守一年前的承诺——这世上,再无韩子高。”
“当然......”韩子高轻笑。
夜色浓重。
一人一马,沉默地出现在街头一隅。
那人头上的面纱垂到了脖颈下方,身形修长单薄,身着深蓝色的窄袖长袍,他的腰间束着一条极薄极亮的腰带,似乎是一条玉带,却又不大像。
男子牵着马,默默走在街道上,丝毫不引人注目。
“唉,那右卫将军也算是一个奇人,怎么就想不开要去反叛呢......”
“我生平就从未见过有他那般容貌的人。”
“谁叫他反叛呢!没有株连九族算是皇上的仁慈了!”
街道两边隐约的讨论声不绝于耳,说的无非都是这几日在南陈引起轩然大波的事——韩子高反叛。
瘦高单薄的男子目不斜视地走着,他牵着马,步履坚定,向着建康城城门的方向走去。
子华,我来找你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
(作者此处题外话:韩子高其实对陈茜没有死之事也只是一种茫目的相信,一种欺骗自己的相信,他在寻找陈茜的过程中,所经受的苦楚我无法想象,也不知该怎么去用语言具体描绘他找他时的每一天,每个季节,每座城,每次失望,我再此改编结合了几首诗,希望可以契合韩子高寻找陈茜过程中的苦楚。)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夏雨冬雪,春燕秋风,蓦然回首不见君,
风雨野潇潇,长河路漫漫,何处觅知音?
脚印牵荒野,情思寄梦中,梧桐细雨到黄昏,难堪独守!
又奏离歌翻新阙,一曲能叫肠寸结,阴雨还添泪一痕,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寸寸青丝愁华年,荒唐红尘梦,难断!
................................................
这条河水很清澈,几乎可以倒映出人的模样。
一人立在河边。
那人身着黑衣,身形消瘦,正弯了腰捧着河水在喝。
水入喉肺,清凉透彻。
韩子高喝完水,抬手看了看天,阳光有些刺眼,他不禁抬手遮了遮眼。
似乎,是光大四年五月了。
竟已过了三年多了。
两年前,也就是自己离开建康的一年后,陈顼废了陈伯宗的帝位,自立为皇。
其实想想挺搞笑的,一个人,有再多的理由,也抵不过权利的诱惑。
他那时在陈伯宗初登基的一年,暗自护了他一年,一年到头,他们的缘分也就到头了。
时也,命也......
只是这两年来,他心里那些坚持和念想,越来越迷茫。
子华,你到底在哪里?
他心里清楚,以陈茜的脾性,陈顼夺位,将陈伯宗发配到临海,他又怎会没有一点动静?
可他却真的没有一点动静。
子华,若你还在世,为什么没有一点的音信?
韩子高越来越动摇,四年前那个所有人在他耳边,眼前,一遍遍诉说的事情,最近在他脑海中浮现得越来越多......
男子慢慢跪了下来,河岸坚硬的石头磕的膝盖生疼,他却丝毫无所觉。
子华,求求你,不要再这样折磨我......
我真的,快坚持不下去了......
“哥哥,那个人好像在哭哎。”一个软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韩子高肩膀一僵。
谁说我哭了,只是眼睛里迷了沙子。
他站起身,背对着身后的人闭了闭眼,转过身来。
那是两个孩童,大的男童摸约八九岁,小的女童是四岁的模样,都十分水灵可爱。
“大哥哥,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可是心爱的姑娘不理你了?”那小姑娘咬着下唇,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韩子高。
“阿音,怎么说话呢?不可没有礼貌!”男孩说着,对韩子高做了一个辑。
大哥哥......
都三十四的人了,竟然还被称为大哥哥。
韩子高心中的阴霾稍稍散去,挑眉笑着看那两个孩子。
然后他便看到,那半大的小女娃,咬着手指,流下了一串口水。
“......美人......”
男孩一个爆栗敲在女娃头上,不善地看了眼韩子高,拉着小女娃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