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成套,哪有一套器物分开送人的。”男子嘴里呵斥着,却也有些惋惜:“要么是这样的琉璃难得烧制,才未能成套,要么是那书生家里把这些琉璃器件陆续都当卖了。”
小厮道:“这样好的器物,分开典卖也太可惜了。”
“或是子孙不成器,或是....”男子沟唇一笑,眼底带着些不屑:“贫寒子弟想要读书,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卫舟不知道这主仆二人背后如何编排他,让他带着一堆钱自然是会心慌的,要不是因为此时还没有纸币出现,连金银都少流传于市面,而且古代十六两一斤的秤他也看不懂,不然他也不会这么费工夫。
不过换成布匹,也没轻反而还重了些,好在有旁人帮忙挑着,就是这样,他背了剩余几十斤钱去牛市,也是又心慌又累得慌呢!
他穿来没多少天,虽心有不甘,但此时对古代的好奇心大过厌烦,即便努力告诫自己不当个土包子,仍不免在街上左顾右看,四处打量,所见之处都是稀奇新鲜。
等找到牛市,卫舟一路看下来,手里不免又多了些有的没的物什,有特意为郑家兄弟买的,有纯粹觉得有趣当纪念品买的,不一而足。
这时候卖牛的人果然不多,便是有的也都是些不怎么健壮的次等牛,卫舟看了大半个牛市,竟一时寻不出好的耕牛来。
正在卫舟踌躇时,一个年轻牛贩过来道:“小郎君要买牛不若再往里边走两步。”
☆、7
这里卖牛的就那么多,再往里边便是骡子等物了,卫舟早早打听过先前便没进去,此刻闻言便跟着年轻人多走几步。
“我卖的是正宗的水牛,刚二岁整,年轻力壮,身体健康无疾病。”
卫舟听得好笑,这位小哥说得仿佛不是牛,是他家要来相亲的小孩来着。
等到了年轻人的场子,卫舟顿时冷漠脸:“ 我要买的水牛,是带回去能立马耕地的。”
年轻人脸上依然是爽朗的笑容,一点没尴尬:“这牛也成,看小郎君也是读书人,也该知道‘花木兰’,谁说女子不如男呢?!咱们妞妞是耕地的好手,一点不比旁人家的公牛差。”
卫舟险些没被此人这套颠三倒四的说辞气岔气,只能指着那妞妞的大肚子道:“你当我看不见这大肚皮么?它便是比公牛好百倍,现在也是个产妇么。”
“瞧您说的,妞妞产期还差几个月呢,现在还能动弹,等过了这段农忙,正好安心休整便能生产。”年轻人道:“再说了,我可特地找了兽医看,咱妞妞胎相好,一看就是男胎.......”
卫舟转身便想走,他是想买牛代替自己耕地的,买个要伺候的孕妇牛有什么用,男子一把拉住他:“小郎君可要想清楚,买一赠一的好事可就这么一会....”
你以为我一个现代人,什么营销手段没见过,会上你这种当?!卫舟愤然拂袖,转身就走。
半小时后,帮忙的健仆结果10文钱欢天喜地的离开,独留卫舟背着自己装得满满的旅行包,手上牵着引线,身后母牛小腹隆起,牛背上搭着两边褡裢里放满布匹,一人一牛往万家村的方向走,少年脸上满是身为穿越者竟被古代牛贩子忽悠瘸了的忧伤!
走到天快黑,才到了家门,卫舟特意牵着牛往后门去,等将牛安置到了牛棚,身上东西都卸下了放进屋里去,卫舟又开始犯难,便是牛贩怎么打包票说着妞妞多健壮,他也不敢真让怀有身孕的产妇下田去。
“阿兄,卫哥哥回来啦!”
正当踌躇之际,阿茂拉着郑蕴往后院来,郑蕴扫一眼那牛便不放在心上,对卫舟道:“回来便好,先吃饭吧!”
阿茂也只好奇的看了一眼牛肚,便乖乖跟着两位兄长去前院。
卫舟心里不知不觉间便放下焦虑,跟着一道用了饭,郑蕴手艺一般,但他这年纪的男子,生于此时男尊女卑的时代,又读过书考取过功名,还愿意下厨已经很难得了。
于是卫舟殷勤的结果饭后洗碗的活计,又给兄弟俩烧热水,洗漱后送回屋里妥帖安置。
翌日,妞妞到底也没去耕地,幸好郑蕴郎在村里人缘还不错,邻里乡亲们忙完自己的地也愿意借牛,还有人特意来帮忙,卫舟刚开始手生,后来慢慢上手,磕磕绊绊的在众人帮衬下把田地耕种了。
过程中,手上脚上不免被划出各种各样的小伤痕,卫舟也只能安慰自己,等下次耕种就会好了。好歹母牛生了小牛,小牛养一养长大了也能耕地,而且还能有牛奶,牛奶能挤出些给阿茂喝。
之所以提到牛奶,也是最近卫舟才发现郑蕴和阿茂是不沾荤腥的,他们要守孝。
“原也不必这般介怀,但我属寒门子弟,还是讲究些好!”郑蕴也不是想以孝显名,只是世家子弟做了些不合适宜的事,是狂狷不羁,他们这样的便是不识礼数不堪造就了。
何况像他这般茹素只是不功不过,还有结庐守孝的!郑蕴歉意的看着卫舟:“你不必如此,只平日里莫教人看见便好!”
卫舟这才才知道,家里不是吃不起肉,是不能吃肉的,这下他拿玻璃碗换来的钱,想买些肉给家里人补一补都不成了!
可毕竟阿茂小孩家家的才大病一场,郑蕴看着也虚弱得不行,两个都是少营养的,这样吃素身子会大亏的。
于是卫舟便想着,肉不能吃了,吃些牛奶总比没有好吧!牛奶出处自然是还未产子的妞妞身上。
卫舟有些歉意,他自觉已经毕业要工作的人了,外表虽然缩水,但内里年纪到底比郑蕴大,平日里把自己当长辈,很努力的在照顾人家,却还是行事不周,做事不全,他面上无甚表示,却默默决定此后要同兄弟两个同吃同住,不沾荤腥。
去县城回来后,卫舟便把换来的布匹一半交给郑蕴,当做生活费、住宿费,郑蕴皱眉看了卫舟半响什么也没问,收下了。卫舟舒一口气,省下腹内想好的解释。
卖玻璃碗总共得了十三贯,买牛的时候花了两千八百钱,其中八千四百二十文钱换了布,他给郑蕴的是八匹细棉,火麻、生娟各一匹,剩下六匹细棉,一匹火麻,一匹生娟,还有那两匹粗棉便自己用了。
十匹细棉,又要了两匹粗棉,两匹火麻,两匹生娟,共计八千四百三十文钱。
卫舟拿出一匹细棉、一匹粗棉、一匹火麻托隔壁三婶帮忙做衣服,请她用细棉做里衣,粗棉、火麻做外衣,细棉穿着舒服,粗棉穿着在家里做活,火麻穿着在田地里做活,还特别送了一匹粗棉给三婶作为报酬。
三婶都没用过粗棉,不肯要:“这家家户户都会做衣裳,怎么还能要一匹布,你能把做衣剩下的碎布条给我就好了。”
“三婶,前些时间二郎没回来的时候,我不经事,都是您忙里忙外的帮衬,近日家里家外也多亏您看着。”
两个人来来往往好一顿拉扯,卫舟凭借着现代时观摩亲戚寒暄的经验以及少年郎的一把力气,总算把布匹堆给了三婶:“三郎也大了,很该添些好衣服,这粗棉穿着比火麻舒服。”
衣服做好后,这一阵农忙也过去了。郑蕴难得出门,请万家村村长开了祠堂,把卫母的殇日写进族谱,又请了村里人吃饭,算是道谢,而后正经将闭门苦读的打算道出来。
几位族老闻言仿若松了一口气,俱露出欣慰的神情,其中一位族老道:“二郎,不是我们逼你,只咱们乡里中只万家村最弱势,隔壁两村,曹家山村仗着是本地大族,儿郎众多,行事蛮横,崔家湾又据闻同世家崔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两方都上下打点,每次徭役咱们万家村的男子被安排的都是最苦最累的,好些人都没能回来。”
另一位族老赶忙道:“是啊,二郎,咱们现在的希望可就在你身上了,村里后生中,唯有二郎你会读书。”
几个族老打开了话匣子:“二郎有大才,不比曹、崔家的弟子差,只时运不济罢了。前些年二郎刚要去考秀才,便传来秀才不取士了,恰又逢二郎父亲郑旺去了,二郎要守孝,现在二郎母亲又去了,又得耽误三年。”
“但愿下次二郎能顺利参与省试,莫再出事端了。”
“等二郎过了尚书省考试,授了官,咱们日子就能好了。”
郑蕴面色平静在一旁听着,既看不出被人夸耀的骄矜之色,亦看不出被全村人赋予众望的压力,等所有族老说完,才平平道:“必不辜负族老期望。”
这一切卫舟也在一旁看着,但他人情世故本就一般,又初来乍到不大懂这里边的规矩,因而心里虽有疑惑,但万事只看只听,不敢多言语。
此后郑蕴果真专心在家苦读,轻易不出门,郑家门上也挂着白,不再和他人走动,乡里人家倒是常常会送些吃食过来,多是卫舟接待。
郑蕴闭门苦读,农活也忙完了,卫舟反倒无所事事,开始思考自己的职业规划,虽手里还有一贯多钱,但他总不能坐吃山空吧。
卫舟还特意找村长打听了,当年本朝建立之初,江南水患,又刚结束战乱,各地人口不一,万家村祖辈是在这种情况下从别处被强制迁过来的。
虽然当初给迁民人人分了百亩良田,还允诺过三年免税,但到底故土难离,老一辈寿命都不长,到了后来,当初给万家村的福利慢慢都没了,村里人也是各处而来不怎么团结,与本地人相识不多,因而常常受其他乡里人欺负。
后来还是郑蕴的爷爷当村长时,强硬各家各户不许再私祭,又自费建了村中的公共祠堂,这才慢慢将万家村整合。
自科举制开始郑家便鼓励村里人习字读书,但一来很难找到愿意来教导农家子的先生,二来大家资质大多普通,对读书的好处也没有概念,这么多年来,万家村也没供出什么人才,到底还是有人认了些字,村里人也多了些门路,能去镇上找些清闲劳作。
☆、8
郑母去后,郑家留下的永业田不多,郑蕴的授田还得等两年。现在的郑蕴还不算有功名,也不能免税,阿茂人还小,吃的少,离着人头税的年龄还有些日子,可以暂时忽略。
卫舟因是结契住在郑家,没有永业田可授,却也是要纳税的,虽然按照此时的规矩他的税应当由郑蕴担负,但卫舟自认是个成年人,怎么也不好意思让一个未满十八(实岁),刚刚父母双亡的少年人帮他纳税。
此时除了夏秋两次田税外还有缴布匹,他们家一门三个男子怎么会织布,这一块便得花钱买的。
把钱数了一遍,怎么算着,他们顶多过到年末,能不能过个好年都未必。此刻卫舟全然忘了郑家,只顾着计算自己个人的产出。
卫舟到也不灰心,他好歹也是个穿越者,总不能养不活这一家三口。
他大学学的是高护,若是当年挣点气考上医学院,也能在古代混口饭吃,但这时代显然是没有高护专业对口的职位,不过好歹有些基础,可以去郎中当学徒试试。
他又想想自己有什么特长,首先他不是吃货。卫舟自己也奇怪,在现代那样物欲横流、吃货盛行的时代,他居然不是吃货。
卫舟对食物的态度处于‘好吃的东西,不吃他也能过,不好吃的东西,皱皱眉也能吃’这样的状态中。
因而既没有因为美食锻炼出一手好厨艺,也没有因追求美食四处流浪、因而见识什么不同凡响的事。穿越者利用吃食谋生的路子看来是走不通了。
他当初为了挣生活费倒是趁着自媒体时新运营一段新媒体号,还会一点点PS,各种软件工具都会一点皮毛,一个人能干文案、美工、运营、技术几个人的工作,虽然趁着红利期小挣过一笔,不过后来红利期过了,又受到各种直播平台冲击,挣得钱慢慢少了,他的水平又达不到次次出爆文的地步,干脆就把号卖给别人引流,没做了。
不过这些练就出的本事是自己的,卫舟本来想以后工作了,平时还能兼职帮别人做做美工、广告....屁,这些技能穿越了有毛用。
卫舟又想起当初祠堂里听到的村长同几个族老的交谈,觉得这个时代真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又见郑蕴郎闭门苦读时邻里乡亲仍然不玩往来,常常送东西,虽然有郑家祖辈的关系因素,但也说明了郑蕴这个读书人在这个时代的地位。
只凭祖辈的关系,邻里人家虽然会照顾郑蕴,但多出于怜悯爱惜,未必会对一个少年人这么尊敬信重。
士农工商,便是理科出身的高护男也是听过的,这年代最好的职业莫过于读书入仕。
卫舟穿越前成绩也好过一段时日,不说是顶尖的那一批,也是挂在尖子生后边追的很紧的。
只是高二高三最关键的时期,乍然闻得自己身世有异,传闻中不知道死到哪里去的生父竟然骗了某个有钱寡妇的钱,开着豪车归乡,而传闻中日子难过、苦命且有诸多难言之隐的生母,实则嫁人后都生了两男一女了。
两人都是有诸多难言之隐,诸多成年人的烦恼苦楚,就是见不了孩子一面,连生日电话都没能打过一个。
这二位在家里人看来都是做事出格的,事实也如此,因而卫舟每次询问长辈父母之事都会引来一堆或谩骂或搪塞的说辞,久而久之便不敢想不敢问了,亏他自十二岁起一直以为自己父母出事的只能凭亲戚接济的活了十多年,多有意思!
卫舟那时候年轻,只知道用自己的堕落去惩罚两个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人,自然没得到什么好结果。卫舟现在都想不明白当时的自己怎么会那么蠢,怎么会拿自己的人生去和别人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