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也并不是听到敲门声来应门的,他是要急着出门上工,便没空与众人解释,边往外走边说:“这里是个大杂院,你们问其他人吧!”
扶疏望向道人与笄蛊三人。见四人眼里都是惊讶神色,八成是真不知究里,便率众进门了。道人急急往蒙倛家走去,果见屋内杂乱破败,不是住了活人的样子。
道人里里外外翻遍,“真的无人!”
扶疏说:“问问左邻右舍。”
几人退出来时,院里有几人正冲他们指指点点,扶疏便当先一步问道:“各位嫂嫂有礼,请问蒙倛家人出了何事?”
一妇人反问扶疏:“你们是他家什么人?为何现在才找来?”
“打过些交道的故人。嫂嫂说我们现在才找来是何意?”
妇人也不管扶疏众人与蒙倛家交情如何,说:“你们莫非从外乡来?这么大事都不知?蒙倛被人打死后,他妇人携了三个子女服毒陪葬了,他家老娘没过几天也伤心过度暴毙而亡了!”
“什么!!!”众人乍闻此言都惊讶不已,“一家六口都没了?!”
“可不是!一家老小都是我们邻里街坊帮忙收尸掩埋的,虽未大办,却也花了不少银子,你们若是他家故人,不若将这银子替他家还了吧!”
余下几个妇人纷纷应和,“没错,虽摊到各各家户后不是几个大钱,但我们的日子也都过得紧巴,若不是看在一个院子住了几十年的份上,谁愿花这冤枉钱,出这冤枉力!”
“没错,一家三十文,总共七家,二百一十文钱,看你们衣着打扮,这点钱想必不算什么,不如现下就给了吧?”
众人还在惊讶中没答话,男笄蛊说:“你们怕也不是安了什么好心才替人收尸的吧?都在一个院里,他们尸身臭了,你们也过不了日子,这才合伙将人埋了的吧?”
妇人们似是被说中了心事,一时有些难堪,但她们平日里泼辣惯了的,那点难堪稍纵即逝,大声反驳道:“我们这是好心被人当作驴肝肺了!蒙倛家平日里就没好人,蒙倛成日里与些鸡鸣狗盗的地痞流氓称兄道弟,死了却无一人问津,没想到连他乡来的故人也是一丘之貉!废话少说,先把钱给了!”
男笄蛊又嘲讽道:“我们不是好人,你们就是了?我们刚刚已然看过了,蒙倛家里被洗劫一空,你们敢说不是你们干的?还问我们要钱,你们拿走的东西都不止三十文了!”
妇人们又被说中,干脆撒起泼来往众人身上扑,也不知是要赶人出门还是要从他们身上搜刮钱财。
几人使了些本事方才脱身出来。扶疏乐幽回川都穿了白衣,此时身上已满是脏污,回川的袖袍还被扯破了,其他几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众人神的神,妖的妖,道的道,都是有功夫在身的,没想到遇到这凡间不讲理的妇人,竟这般无措,说出去真要笑掉旁人大牙!
“如今怎么办?苦主都没了,还怎么说得清?”道人拍拍衣袍道。
“说不清就别说了,拿命来!”男笄蛊一肚子火气全撒向道人,但还不等他挨上道人边边,乐幽便出手止住了二人。
扶疏此时已整好发丝衣袍,看向众人道:“还是先找个地方梳洗规整下,再边吃边打算吧!”
☆、我若执意取他性命,你待如何?
众人一路行来,习惯了听扶疏安排,便都无二话的跟在他身后往客栈行去。
待众人都收拾完毕坐来桌边,扶疏说:“此事蹊跷!且不说为何有人拿蒙倛之命布局,单说蒙家之事,蒙倛娘子若常年被他虐打,断不可能为他殉情,更不可能携了三个孩子一同服毒!”
众人都点头。
“还有,刚蒙倛院里那几个妇人的话也奇怪,蒙倛的娘若是悲恸过度而亡,又何来暴毙一说?”
“怕是那些个妇人胸无点墨,胡乱说的吧?”男笄蛊接话道。
“都有可能。这样吧,我们用完午膳分头出去再问得详细些。”
“分头?你不怕他们畏罪潜逃?”道人指着笄蛊们说。
“你说谁畏罪潜逃呢?我们畏的什么罪?!”
“谁知道蒙倛一家不是被你们灭口的?你们□□那般多,谁知道有没有折返即墨来泄愤的?”
“休要血口喷人!我们如今这境地都是拜你所赐!要灭口也是灭你的口,与蒙倛家人何干!”
“你没做过,你敢保证你的其他□□没做过?你不是也说不知他们所踪吗?”
“不知所踪便是罪证了?那我也是几月不见你,说不定便是你在几月间折返杀了蒙倛全家!”
“胡说!我一介修道之人,只降妖除魔,杀害无辜凡人做甚!”
“那我们好好修我们的妖,你不一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认我们杀人作乱?”
“你们与人如何能相提并论!妖性本恶,你们害人不分缘由!”
“你们凡人便都是好人了?那为何还有蒙倛那般打妇人的无耻之徒?”
……
男笄蛊与道人箭弩拔张,其余众人见怪不怪,默默用着自己的饭食。
扶疏吃着吃着停箸叹道:“为何即墨的菜色也这般甜!”
乐幽刚尝时便知道这又是扶疏吃不好的一顿,默默筹划着晚间给他烤肉吃。
虺夷都吃完了,男笄蛊和道人还在争吵,虺夷招呼他们道:“笄蛊哥哥,道长伯伯,你们再不吃菜就真凉了,这肉凉了,你们吃了怕是要坏肚子的!”
两人见众人吃的香,早就肚里咕咕乱叫了,只是气势不能输,谁也不肯先止住话头,谁先吃饭那便算是斗败了,败可不成!
如今有了虺夷作台阶,两人便停住唇枪舌战,“看在虺夷的面子上,今日权且饶过你!”
“还不知是谁饶过谁呢!”
虽都不服气,好歹不吵了,坐下慢慢用残羹冷炙。
回川对男笄蛊道:“下回吃饱了再吵,每日吃我们剩下的,你又不是乞丐!”
道人又要放下筷子开骂:“你骂谁乞丐呢!”
回川不是男笄蛊,不答他的话。道人便只好再捡起筷子吃饭。他本是不擅言辞之人,这一路上与男笄蛊争吵没有八百回也有一千回,练就了他一副伶牙利嘴,也算是额外收获了。
待二人吃完,扶疏道:“笄蛊三人一行,我与乐幽一行,道长便独自一行,问完便回客栈等。”
众人答好,便分头行动了。
个多时辰后,扶疏与乐幽回客栈,见四人都已回来等候多时了。扶疏先问回川:“如何?”
回川道:“和蒙倛院里妇人说的差不多。蒙倛白日被打,两个时辰左右之后过世,蒙娘子与三个子女随即服毒自尽,蒙倛娘亲五日后过世。”
“他家可还有其他人?”
“没有。”
“蒙娘子被打的事,街坊可都知道?”
“知道。”
“那他们可对蒙娘子殉情存疑?”
“确有人说蒙娘子常年挨打受辱,再是恨蒙倛不过了,不可能殉情,可也有人说,蒙娘子一家的生计全靠蒙倛一人维持,蒙倛走了,蒙娘子自问没本事养活一家老小,心中无望,跟着去了也不足怪。”
“若真是如此,这个说法倒是将蒙娘子为何狠心带走幼子的行为说通了。那她是服毒而亡,又是谁断定的?”
“据说是蒙倛娘亲口说的。”
“她亲眼所见?”
“不是。”
“那她可报官验尸了?”
“不曾。说是那日正好家中老鼠药不见了,蒙娘子与三个子女死时又都口吐白沫,与中毒无异。”
“那蒙倛娘之死又是谁发现的?”
“邻里妇人。说蒙倛死后,蒙倛娘不肯让他下葬,每日抱着尸身从早哭丧哭到晚,那日早上,院里妇人没听见哭声,破了门去看,便发现了蒙倛娘亲死在床上了。”
“死状如何?”
“这个……没问……”
“我问了!”道人不无得意道:“说是死状惊惧,这般旁人才说她是暴毙而亡的。”
“既是惊惧之相,又为何说是悲恸过度?”
“按常理揣测的吧。蒙倛娘死了,他们一家就都死绝了,邻里没报官,衙门便不曾过问。”
“蒙倛一家葬在哪里?”
“这个,没问……”
男笄蛊本有些懊悔问的不够多,见道人也有没问的事,心里便平衡了。
“我们问了。”乐幽在旁淡淡的说。
扶疏好笑,这有什么好比的,这乐幽宫主真是孩子性情。“我们问的与你们差不离。如今当事人都已不在了,要还笄蛊清白,只能叫上仵作验一验蒙倛的尸骨了。”
回川道:“已作古数月,能验出什么来?”
“仵作专干这行的,他们八成能看出蒙倛的真正死因。如今也没有旁的法子,只能如此了。”
回川不忍道:“此事说到底不过是我们与道人之争,与蒙倛一家无关。为此掘人坟墓怕是大不敬,我不欲如此行事。”
扶疏闻言点头道:“也对,是我欠考虑了。我也只是觉得蒙倛一家死得蹊跷,想查个究竟出来。这样贸贸然的动人坟墓,确实大为不妥!”
“那就无人能证明蒙倛不是这几个笄蛊妖物害死的了!扶疏公子如今是否可将他们交于与我了?!”道人问扶疏。
不待扶疏回答,男笄蛊接话道:“那也无法证明蒙倛确因我而死啊?臭道士做什么非要将这杀人罪名强加在我头上!”
“你打人是事实,那么多人看见了!休要再狡辩!”
“我打完蒙倛,他好端端的回家,几个时辰都没事也是众人所见事实,怎就证明他后来身死与我有关了!”
……
两人又旧话重提,没一句新鲜的。旁人都不耐烦听了。
回川问扶疏:“扶疏,如今,我们待如何?”
扶疏说:“说到底,我也只是个管闲事的外人,既这事管无可管了,今后要如何,还是你们自己决定吧。”
男笄蛊一听扶疏不管了,嘴角一歪,掀桌向道人攻去。
道人早有防备,提剑格挡,两人在屋内打得余人无处立身,乐幽便一人送他们一掌,将人赶去了街上。
两人在外打,回川与女笄蛊在窗旁看,扶疏与乐幽立了桌椅板凳喝茶,一点不关心外面战况。
不一会儿,街上传来男笄蛊的呼救:“你们两不下来报仇,还站着干嘛!”
回川与女笄蛊这才跃下窗去一同打道人。
道人先前之所以能斩杀诸多再生笄蛊,多是占了笄蛊们刚化人形,功力不济的便宜。如今的三人功力早已恢复十成十,就算在乐幽与扶疏眼里不堪一击,但三人合力打道人一个,还是很快占据上风。
扶疏忍不住往窗外瞟了一眼,乐幽问他:“上神担心忍冬公子?”
扶疏摇头,“他三人已在上风,有何担心的。”
“难不成你担心那道士?”
“也不是担心。只是此事确实让我颇为苦恼。道长降妖除魔本意无错,回川他们若当真没害人,便也无辜。他们谁被杀死我都不忍看到,却又无法开解他们之仇,苦恼,甚为苦恼!”
乐幽说:“道士不能死。”
“为何?”
“他们之仇是因为道士杀了笄蛊,可再生笄蛊继承了原笄蛊的记忆与法力,所以说到底,笄蛊并未死。笄蛊既未死,这杀身之仇便无从说起,而道士只有一条命,取了就没了。”
“没错!便是如此简单!我为何竟想不到!”扶疏拍桌而起,闪身出去救了道人回来。
笄蛊们也跃进窗来。男笄蛊怒气冲冲指责扶疏道:“你要偏袒他?!”
扶疏摆摆手:“不然!只是宫主刚刚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我想找了你们来说道说道。”
回川坐下问:“什么话?”
扶疏倒了杯茶给他,“你们间孰是孰非已说不清了,那便不说了。只是道长,你们却杀不得。”
男笄蛊一番打斗也是口干舌燥,扶疏说话时,他已自己倒了几杯茶水喝,扶疏待他喝完问道:“你先说你为何执意要杀他?”
“扶疏公子岂非明知故问!自是因为他杀我数次,此仇已不共戴天,不报不快!”
“那你可死了?”
这话难倒了三个笄蛊,说死了,那现在的他们算什么?说没死,那他们又是从何而来?
“你们肉身完好,魂魄健全,记忆法力均在,不算身死,对吗?”
回川想想:比起死了,没死这个说法更说的通,于是点点头。
扶疏接着道:“你们既没死,与道长间便没的杀身之仇,那就不能杀死他了。他可就一条命,无法再生。死了就真没了,你们的杀孽可就坐实了!”
男笄蛊却道:“可他杀我时,并不知我能再生,若当日遇上此事的不是我,而是旁人,那这道士便真真切切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了人了!”
扶疏点头:“没错,道人确有杀心。这点你们稍后自去找他讨回公道。可世间诸事变幻莫测,会有这般如若,也会有那般如若,若都考虑进来,怕是无一件事扯得清说得明了。那不如去繁就简,只说已发生的这个如若,那便是你们命大未死,道长大错未成。他既未害你们身死,你们取他性命便是过了。”
回川与女笄蛊若有所思,男笄蛊脑子绕不明白,干脆道:“我若执意取他性命,你待如何?”
扶疏笑道:“那我便又要做这讨嫌之人,管一管这闲事了。”
男笄蛊知道他们合起伙来也动不了扶疏一根手指头,很是愤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