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赁了一个小院子,你卖苦力挣银子,我在家白吃白喝,哈哈……我实在不忍看你劳累,便骗你说我闲得无趣做了几个小玩意儿要送给不认识的邻里小儿,你果然中计没让我去。傻乐幽,我还能不知冒昧登门送礼给人家小儿会被当成柺子吗?我不过是想做匠品卖银子,又怕你不同意,这才绕弯子的。你去市集上寄卖了那几个玩意儿,果真如我所料,打开了我们的财路!我便哄着你日日在家陪着我,再莫要出去了。你是不知道,我们日子过得有多快活!”
“我做玩意儿的时候,你也学着做,说是要雕一个小扶疏出来,可是你手笨,直到我们离开,那个小扶疏也不见你雕出来,我还等着看呢……”
“后来啊,怪事发生了,你也遭了害,夜间会惊颤,非要与我欢好耗尽气力才能压制。我起初以为你是故意的,故意赶了你出去睡,却发现那晚你整整颤了一夜,极为难受!乐幽啊,看你难受,我只会比你更甚,可我得忍着,我得知道你这毒究竟到了什么地步。夜间做的事,你一概不知,我却是清醒的,我若不如此试探,知道非那般不可,如何过得去心里那关?你用我解毒,我欺你无觉,你说我们究竟谁占了谁便宜?”扶疏想起魔里与乐幽的厮守,笑得苦涩。
“我们日日相守,夜夜相亲,将什么都给了彼此,我再没有活过比那更好的日子了!虽是在梦里,可于我来说却是真真切切的,你夜里闹我的伤,我现在还觉着痛呢。”
……
“乐幽啊,你快快醒来吧!我的美梦被扰断,好生伤心呢,你快起来安慰安慰我好吗?”
扶疏嘀嘀咕咕吵了这般久也没闹醒乐幽,深叹一口气,眼泪便掉了下来。他知道,一切都该醒了。那声音说的没错,他若放纵了,魔里的一切都会成真,比魔里千万倍残酷的真。
“乐幽啊,我多想如魔里那般爱你痴缠你,可若那样既会害苍生又会害你,我又如何能为!”扶疏心里的秘与苦不能与任何人说,乐幽近在咫尺,却注定只能成为过往,让他如何不恨他这命!
扶疏哭着哭着便抱着乐幽睡着了。
夜里乐幽睁开眼,看见自己在扶疏怀里,便一动不敢动,生怕吵醒了他。
乐幽打量四周,这是得救了吗?
乐幽心里欢喜,他不晓得扶疏用什么法子救了他二人,但必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若非如此,他们当日便不会被困了。
乐幽小心翼翼的抬头看扶疏,扶疏脸上为何有泪痕?是在忧心他的毒吗?乐幽自探了一番,毒已退,神力已恢复,扶疏定是知道的。那他为何要哭?
乐幽仔细打量扶疏,见他眉头紧锁,满面苦涩,似是有千万愁绪不得解。乐幽禁不住抬手抚摸扶疏的脸,还未触到,扶疏便醒了。
扶疏感觉到怀里乐幽在动,忙睁眼查看,果见乐幽正担忧的望着他。
“乐幽你醒了!!”扶疏欣喜万分,抬起乐幽仔细确认。
乐幽柔柔笑望着扶疏,“嗯,醒了,辛苦你了扶疏!”
扶疏见乐幽这模样与魔里一般无二,心下痛得几欲哽咽出声,他连忙放开乐幽,退去床边,“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又转身去桌上端了温水过来给乐幽,乐幽碰到扶疏的手,扶疏连忙抽了回去,差点将水洒了。
乐幽不解,却也没十分在意,端着水喝了。
“宫主,饿吗?你睡时我倒是日日都有喂你稀粥,不过那定是不太管用的。”
乐幽笑着点头,“确实有些饿了。”
“我去叫些吃食来,你等等,很快的!”也不等乐幽答应,扶疏急急开门出去了。
乐幽掀开被子起身,发现身上干净清爽,寝衣也都是新的,低低笑了,定是扶疏日日为他擦洗换衣了。
扶疏果真回来的快,与小二一人端了好些吃食回来:“正是饭点,都是现成的,快来吃吧宫主。”
乐幽刚净过手脸,走过去坐下,招呼扶疏,“你定也是又累又饿,多吃些。”
送走小二,扶疏关门在乐幽对面坐下,看乐幽不动箸正等他,与魔里无二,立时喉咙又哽住了,忙拿了碗箸低头吃。
乐幽这才开动,边吃边笑望着扶疏,奈何扶疏一直低着头专心吃,没有看他。
乐幽身子大好,吃得多了些,邀扶疏道:“扶疏,我们出去走走?”
“嗯,好。”
两人来到院中,乐幽笑望着扶疏问:“扶疏,我睡了多久?”
扶疏答:“在山上就昏迷了几日,又在客栈睡了四五日。”
“那我这觉可睡得香!哈哈!扶疏,你是如何救的我们?”
“是那幕后主使自己放我们走的。”
“幕后主使出来了?!他是谁?!”
“不知道,自始至终只听到了他的声音,那声音我也不认识。”
“他千方百计诱我们上山,为何又轻易放过了你我?”
“想必是目的达成了吧。”
“是何目的?”
扶疏看看乐幽,温笑道:“你昏迷时,我也入魔了。”
“什么?!那你可无碍?!”乐幽没想到扶疏这般厉害也会被诱入魔,急急问道。
扶疏点头,“无碍。”
“那你在魔里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那声音要我看的一切,那便是他的目的。”
乐幽想起他自己的魔,不知道扶疏的魔里可也有他?小心翼翼问道:“那魔中诸事,不好?”
扶疏心中痛得无以复加,使劲吞咽才将那哽塞压下去,哑哑道:“起先不好,后来极好,好到我都不愿出魔了……”
那岂不是跟我一样?乐幽心道。还是不死心的说:“既已出魔,不好的便不想了。那极好的……是什么?”
扶疏看着乐幽,“宫主说你的魔是美梦,那你又看到了什么?”
“我……”……我的魔,全是你!可乐幽不敢说。
“我也一样!”扶疏说。
一样?一样都是我?还是一样不能说?扶疏已转过头去,乐幽看不到他的神情,无法分断。
“那山呢?可是真的?”乐幽只好换个话问道。
“不是,雾气散去我们便到了那日遇到那些姑娘的湖边,而并非山顶。”
“难怪无人听过那山,我们又下不来,原来是幻化的。那人可是好本事,竟连你也困住了。”
“他的本事可不止这些!自我们相识以来发生的所有事,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玄菟木偶案他便是那第三人,即墨杀蒙倛诱蒙娘子化成厉鬼的也是他,还有!”扶疏转身看向乐幽,“六界作乱引你遍寻无迹的也是他!”
乐幽惊讶无比,“竟是这样!!那他的目的究竟在你还是在我?”
“该是我吧。他说要给我看的还没看完,除了魔中一事,其余的我也不甚明白他要给我看的是什么,又还要我看什么。”
“你隐世这么多年,哪里跑出来这么个厉害对头的!”
“说的是啊!”扶疏无奈笑笑。
“今后可得留心提防着!”
“我知道。我……回了巴下便再不出了。”
乐幽扯过扶疏,讶道:“再不出?可……可我答应了青萝要带你去我家做客的,你也答应了我的……”
扶疏有意无意的挣脱开乐幽,“宫主帮我好生哄哄青萝小公子吧。”
乐幽望着自己的手,不知是不是想多了,扶疏好像……刻意疏远了他。
“那我送你回巴下吧?”乐幽道。
“不必了,我自己回去,也不游历了,腾云片刻便能到。宫主还是快些回宫吧,家里文书定是垒得老高了。”
这是要赶我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乐幽不得解,又想去抓扶疏的袖袍,扶疏不经意间躲开了。
“扶疏,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不曾啊,宫主为何这样说?”
“那你为何要赶我走?”
扶疏温笑道:“出来久了,各回各家罢了,哪有赶不赶一说。”
可我想回你家啊!你说过让我将魔里的遗憾再试试的,为何如今又要拒我于千里?是怪我不曾明白告知你我那意中人就是你吗?那我便告知你!乐幽心思急转,脱口道:“扶疏,我……”
扶疏不待他说完便打断他:“宫主久病刚醒,不宜走动太多,我们回去吧!”说完也不等乐幽,急急回屋了。
乐幽跟在他身后进门,发现扶疏正在外间铺簟子,“扶疏,春意还凉,不宜睡地上。”
“无妨,宫主快些休息吧。”
“那我睡地上,你去床上睡。”
“宫主此时才是不能着寒,快进去吧,我累了,先睡了。”扶疏不等乐幽再说,侧身躺下闭目不言了。
乐幽在他身后看了许久,默默进了里间。
☆、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
乐幽在里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扶疏也是背对着他睁眼到天亮。
次日,扶疏不带拖拉的与乐幽匆匆告了别,腾云走了。
乐幽手上提的早食都来不及给他,望着扶疏离去的背影,失落不已。
扶疏话既已说出口,乐幽再不好死皮赖脸的跟他去巴下了,只好怏怏的回乐幽宫。
扶疏走得利落,待乐幽看不见了才一屁股坐在云上,心痛如绞,这一走,怕是再也见不着了吧……
秋末走的,再回至巴下小院时,已是初春。扶疏再想不到当时那一出门,会让一切都变了。
扶疏立在小院里,呆呆站了许久,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院里屋里东西确实如乐幽所料,都已被搬空,连把凳子都找不到坐的,扶疏坐在廊下,一愣便是一日夜。
还是院门的吱呀声将他吵醒了,原来是几个小儿晨起不愿去田地干活,躲来了扶疏这院里。
小儿看见扶疏吓了一跳!“木匠哥哥,你回来了!”
扶疏浅笑,“是啊,回来了。”
小儿们轰得又跑出门去,不时便有许多村民过来了,随手提些油盐酱醋茶米菜的,也不知是欢迎他回来,还是为了还上他们擅自拿人的家什。
扶疏好不容易送走村民,将院门紧锁了,看着那一地的吃食,心里念着:若是乐幽看见该高兴了。
扶疏已许久不曾自己做饭食,都是乐幽在照料他,他看了看那些米面菜蔬,动也未动的转身又去廊下坐着了。乐幽不在,他该是再也不想吃东西了吧。
扶疏又愣了一日,直至乾坤袋里回川的声音响起。
“大哥?大哥?”
扶疏这才想起还有回川跟了他回来,忙将他放出来,“你醒了,回川。”
回川化成人形,打量了一圈院子,“大哥,这是哪里?”
“我们已经回到巴下了。”
“这是巴下大哥的家?”
“嗯。”扶疏浅笑点头,“欢迎你来做客啊回川。”
回川似是十分高兴,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大哥走了许久了吧?这屋里屋外都被搬空了。”
“是啊,似是走了几百年了……”
回川在扶疏身边坐下,“大哥,你怎么了?为何如此伤怀的样子?”
扶疏摇头,“无事。回川,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回川忆起被封印前诸事,脸红道:“不……不记得了……”
“那你最后记得的是什么?”
“最后……记得与大哥宫主一起准备上山去观湖……”
“余下诸事都不记得了?”
回川低头,“嗯,不记得了。”
“你过来,我看看你的雾毒是否解了。”
回川乖乖走过去,伸手给扶疏探。
扶疏并未碰到回川,只隔空探了探,“都解了,可是何故会失忆呢?”
回川呐呐道:“许是我本事不济,到底还是被毒雾伤了脑吧。”
扶疏看着他,心下通透:到底是性子单纯,一试就穿帮,既不记得上山后诸事了,又如何知道山上有毒雾?许是对他自己所做之事害臊,不想记起难堪吧,也罢,都随他。
“大哥,宫主呢?”
“他回自己家了。”
“不是要与我们一起回巴下的吗?”
“他……不来了。”
“那什么时候再来?”
“以后都不会来了吧……”
“为何?”
“……他忙。”
“哦……”回川看见地上的吃食,高兴道:“大哥,我给你做晚饭吧!”
扶疏笑笑:“锅碗瓢盆什么都没了,你怎么做?”
“对呀,怎么连人吃饭的家伙都拿走了?”
“你定是饿了,先啃个萝卜垫垫吧。”
“那大哥呢?”
“我……吃不下。”
回川择了个水萝卜,洗净削皮吃起来。“家里什么都没有,那我们往后怎么办?”
扶疏默叹了口气,是啊,还活着,还有以后呢,回川是客,还得照料呢,于是道:“待你吃完,我们去寻些木料来,我做些匠品,与村里人换些物什回来。”
“好!”
回川三两下啃完萝卜,跟着扶疏出门去搬木头了。
扶疏照旧做了些桌椅板凳小玩意儿等物,还未出门就有人来了。
“哟,公子,您这是重操旧业了呀,正好我家饭桌被我那不中用的臭崽子撞断了腿,您这桌子可成了?”
“成了。您若要换,可否换些做饭的家什给我们?”
“没问题!”村民放下拧来的几把野菜,“这是新鲜刚摘的,专程送来给公子尝尝,不晓得公子家竟没了锅碗瓢盆,我这就跟村里人说说,看各家都有些什么能拿来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