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刘大刀重阳避阴的人,自然不会去找什么军妓,而且这夜晚,偏要在他那桌上点上许多灯火,照得通亮,他说:“光足而阳盛!”,在临战场之前,尤其讲究。
他正拉着霍台令饮酒。
一旁还有坐立难安的刘舜,董一元和李宁。
这刘舜就心想着快活了,却被叔叔拉着陪酒,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又敢怒不敢言。
董一元只是一旁静静听他们讨论自己低头饮酒。
刘大刀身后站着那个大力,房疏紧握了手中的剑。
他转身准备回房,却被霍台令叫住,“复炎,过来喝两杯?”
“也好!”,房疏笑着上前坐下。
少爷说这大力不是好人,尔良也不正眼看他,他额头还保着纱布,还隐隐作痛。
大力也害怕的别过右手,都吓得成了应激反应了。
霍台令又给刘大刀倒了杯酒,搂着房疏肩膀,“刘兄,这是我兄弟,这……去了顺天也……还望照顾照顾。”
霍台令一身酒气传入房疏鼻子里,竟然熏得自己也有些醉了,听不太懂他此话什么意思。
刘大刀先是一愣,“哎哟,早说嘛!早说不就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吗?”
刘大刀举起酒杯,对着房疏说:“哎呀,房大人,来喝一杯,我们可得一致对外啊!”
刘大刀虽然五大三粗,这心眼儿也是细得很,知道这霍台令可是现在御前红人,还是得端着他,毕竟这九族里还是有八族在大明管辖内。
况且,军队内讧他也是不喜欢的,若他不是文人,来煞自己的阳气,也没有什么矛盾,自己这个侄子斤两他也是掂得清。
霍台令歪着脑袋,半垂在他肩膀上,腮旁的青色胡须扎进他罗衫里,有些痒,不舒服。
他借着回酒的动作从霍台令脸下挪了肩膀,霍台令差点跌了空,回过意识,收回搭在房疏肩膀上的手,揉着太阳穴。
“也是刘将军大度!不与我这不懂事的计较!”
若是真的现在较真,自己和尔良肯定讨不到好。
两人对饮一杯。
这酒辣得房疏喉咙痛。
刘大刀看着霍台令刀眉蹙的紧,“霍兄弟,这朝鲜的汉拏山后劲太大了?”
霍台令放下手,点了点头,“这烧酒太烈了……还是刘将军海量!”
刘大刀笑了笑,“哪有你们这种年轻人的劲儿!我都是喝的清酒,不过你酒量也还不错,你喝的酒都够喝晕三个人了!”
董一元轻轻来一句,“这酒品看人品,霍大人确实是人中龙凤啊!”,他本来是个十分低调的人,哪里都不去争什么风头,就是性子有些软,支不起大事,也仰仗着霍台令能全心全意帮自己。
“董大人……谬赞……这朝堂之上,都给了我个秃鹫的外号,是不是房大人?”,霍台令凑得近,也不知是不是刚刚那杯酒来了劲儿,房疏面若桃杏。
霍台令有些不稳,可能意识也不清醒,揽着房疏的腰,头彻底靠着房疏肩膀。
这檀香让心逐渐沉稳,霍台令也没有不舒服了,只是晕乎乎。
房疏也不好当着众人将他推开,只是身体紧绷着,笑着回答:“都是戏语……不必当真。”
霍台令埋头闷笑着,又侧头看着他们,“看吧,秃鹫罢了,那来的什么人中龙凤!”
董一元这马屁没有拍到位,有些尴尬。
从头上方传来房低沉温柔的声音,“你醉了……”
霍台令干脆两手搂着他腰,并收紧,“没有……缓一缓就好了。”
这倒像金藤攀着玉树,这两男子也很赏心悦目。
房疏不舒服地沉闷一声,声音极小,偏偏被霍台令耳朵捕捉了去。
“原来这房大人和霍大人感情这般要好!”,刘大刀端起酒杯,又敬了房疏。
身上挂着一个大男人,是挺沉的,他努力直着腰板,尔良有些担心,想上前扶起霍台令,一触碰到他,他就甩开了尔良的手,“别动我……”
房疏示意他一个眼神,尔良只能踟蹰离去。
房疏也回敬了刘大刀,“都是承蒙各位大人不嫌弃!”
这一来二去,对着众人轮回了几圈,也是头脑有些胀痛,也强行支撑着。
刘大刀可有些对着芝兰探花改眼了,没想到他也这般能喝。
“好酒量!房大人,看不出来啊!”
房疏心想:“当年那些苦也算不白吃”,也是不敢回首自己怎么从一杯倒练起来的。
原因是寒窗苦读时,镇头的刘屠夫娶媳妇儿时,刘屠夫过年过节总喜欢讨自己两幅对联,自己从来也没有讨过他什么好处,这大喜事便邀请自己喝喜酒,结果自己菜没有吃两口,真让自己喝酒,结果出了糗,跳到桌子上学了半天猴子,正想把裤子脱了让大家看看猴屁股,就被及时赶到的尔良拉回了家。
从此在麻城就留了个房一杯的外号,让他许久抬不起头,成了几个月大家茶前饭后的谈资。
不过因为这事儿,倒是让好多想提亲的姑娘打了退堂鼓。
“也还好……不如来行酒令吧!”,房疏满脸通红,这酒喝多了,兴奋起来。
刘大刀也来劲儿,怎么还能被这阴盛之人给比下去了?!
“我也换这汉拏山来!”,刘大刀倒了自己的清酒,
这其它人看着热闹。
两人一来一回。
“一文钱,二度梅,三岔口,四进士,五侯宴!”
“六月雪,七里滩,八义记,九更天,……”
房疏不依不让,“刘大人!得喝!!”
没想到这房疏行酒令也是厉害,刘大刀不得不服。
房疏喝得兴起,搂着霍台令站起了身,被他上下颠簸,酒醒了小半。
刘大刀也是晕得很,这一桌就喝醉了三个。
他最后干了一杯,拉着刘舜,“扶我回去了,晃得厉害!”,刘大刀也是一个很克制的人,若非如此,这无数杀入战场,就算他信奉阴阳之道,所谓运势也是保他不得的,几颗脑袋也不够掉。
人一不清醒,这心里的警钟也拉响了,连忙想着回去休息,那大力也十分狗腿,作势要背刘一刀。
刘舜只能不情愿的拿着叔叔的刀跟着他们走了。
房疏也不拦着,他知道自己也到了上限,再喝,也得躺在这里。
霍台令嘟哝一声:“扶我回去... ....”
房疏正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人,只能叹了口气向中路军营走去。
几万人的军营还是有些大,一路房疏路过很多喧闹的营帐,有男人们野兽一样的嘶吼混合着女人似痛而非时高时低的叫声。
房疏蹙眉,一刻也没有松开过,心里思绪万千。
一旁的男人还是低着头任凭房疏揽着他,房疏也没有去过他营帐,问他:“怎么走?”
霍台令抬头巡视了一圈,在半暗的空间里,四周都是嘈杂,他也有些分不清,摇了摇头。
叹了口气,房疏一路上问了许多人也才找到了他的营帐,守卫的人一看也就放他们进去了。
房疏借着外面的光亮将他放在榻上,正准备转身离去。
“房疏,给我刮一下胡子吧。”,语气都是浓浓的醉意,又有一丝乞求的语气。
这一丝乞求像藤蔓栓住了房疏往前走的步伐。
他转身掌灯,才看清他这房里全是些小型火器,房疏认得一些鸟铳,三眼铳,散乱在一处。
他其实也是不太喜欢整洁收拾的人,还是小心翼翼地给他收拾一下,回头一看那双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没有任何表情,然后缓缓坐起了身。
“不是让你给我刮胡子吗,你收拾这些做什么......小心走火。”
房疏一听走火,有些害怕,放下并后退了两步。
“我没有寻见能刮胡子的小刀。”
霍台令一看他,这狐狸又像受了惊吓的鹿,笑了起来,指一旁小桌上摊开的书,“书压到了。”
房疏看了那书,是研究火药的书,他似乎对火器有些执着。
拿起来小刀,走到他跟前。
“先说好,伤了你,可不能打人!”,上次那个被他踹出门的朝鲜女子可倒了血霉了。
他应该还是没有怎么恢复意识,又低下头。
房疏抬起他的头,霍台令也配合一动不动看着他的表情。
他一直记得上次霍台令让他帮忙刮胡子的事情,居然也就记在了心上,有一次还向尔良认真讨教了怎么刮才能让对方舒服又不受伤,当时心里还嘲笑自己犯了糊涂,真当成了回事,拿着自己练习了几次,大伤没有,都有些小伤口,心里有些郁闷。
真到了实操的时候,还是有些紧张,他表情严肃,额旁两条青筋有些凸起,一直侧着头,杏色的嘴唇都被咬成水色。
房疏抬起他下巴,轻轻刮了他下巴冒出的青茬,却不料他喉结上下滚动,差点戳到了肉,这刀极薄,这又是挨着脖子,万一割了喉什么的。
“你别动啊,会伤到你。”,房疏手心都出汗了。
霍台令仰高了头,“我看不到你了.....”,眼里只有灰沉沉的帐顶。
“你别说话,我快结束了。”
房疏的呼吸喷洒在他脖子上,又暖又痒,他脑子迷糊,也知道现在不能去挠,支着膝盖的双手握成拳。
半响之后,房疏放松得呼了口气,第一次给别人刮,虽然慢了些,好歹没有让他受伤,练习还是小有成就的。
而房疏最喜欢成就感,他用小块擦火铳的布擦着那小刀,将刀放到一旁桌子上。
房疏半蹲着太累了,就坐到榻上,对霍台令说:“快些休息吧”
霍台令表情很是委屈,看着房疏,语气几乎是痛苦,“师父......我也想要”
“想要?什么?”,房疏抬高一侧眉头,表情全是迷惑。
“师弟的糖人.......我也想要。那个蠃鱼糖人”,霍台令在空中比划了蠃鱼的模样。
“我当然知道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是异兽。”,房疏拉着他比划的手,握在手心里。
他一定也是醉了。
霍台令抽回头,摇了摇头,“师父,您快出去吧,明天得赶早练武!”
他伸长了腿绕过房疏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手抱在胸口,规规矩矩。
他回想了一下京城门口这人和曾凌天之间的矛盾,现在又醉酒口口声声念叨师父。
自己小时候被父亲罚了不也这般吗,口口声声说讨厌父亲,却又想着他能来看自己一眼,然后轻声说:“是父亲下手重了点。”
横跪在霍台令上方,牵过一旁的被子,准备给他盖上,又听着他喃喃一句:“房疏,你身上有味儿.......”。
房疏直起身,心里突然憋气,自语自语:“不是说不要骚臭男人斟的酒?喝着这般醉,难道那刘大刀是香的?!”,借机狠狠在他腰侧拧了一下,才出了口恶气。
尔良第二天晚上被房疏拉到军营后方炊房里。
“这......糖人怎么做?”
“啊?少爷,你要做什么?”
房疏被问得心虚,“哎呀,你别管,教我就是了。”
“少爷!你这熬糖的时候手别去挨着锅呀!”
房疏手上都烫红了一外,痛得他额头泌着细汗。
最后弄一点糖水倒在事先准备好的铁皮上,上面放了一根小木棍,军队里啥都没有,这铁皮还是很多的。
“少爷!速度要快,铁皮要倾斜一点,这糖水才会流动!快点画你想画的形状。在快干的时候用你的剑将糖人和铁皮剥离开”
两个人几经折腾,终于是做出了一个完好的东西。
只是它的形状真是完美体现出了主人的画画水平。
尔良上下打量,“少爷,你这是乌龟吗?嗯.......又不太像”
房疏向上翻了个白眼,“这是鱼!长了翅膀的鱼!”
“不过,你不也没有做过糖人吗?你怎么会的?”
记忆里,房疏是没有吃过尔良做的什么糖人的。
“小时候流落街头,也是很想吃的,一旁看着那些老师傅做,也就会了”,像是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尔良又说:“人家那些老师傅都是用大理石做垫板的,这里也只有铁皮可以将就一下了。”
房疏心里也不好受起来,他又给尔良做了一个,整个过程不让尔良插手,这次他也不画画了,只写了一个良字。
递给了尔良,“知道你嫌弃我画得丑,就写了个你的名字。你尝尝?弥补一下你的遗憾。”
从炊房到霍台令的营帐不算远,几分种的路程,房疏走得很是沉重,前行两步又向后踟蹰一步。
毕竟明天就要分开行军了,拖他的福,刘大刀也热情了许多,没有那般苦大仇深,也当是做个报答了。
这样想着就到了霍台令门口,门口士兵相视一眼都让开了,只是刚刚那两士兵眼神可让人有些不舒服,有些不可言说的意味在里面。
霍台令一看有人进来,有些受惊,定睛一看是房疏,又低头用铁杵通一只三眼铳,问:“复炎何事?”,语气平淡得有些疏离,房疏有些后悔自己的鬼使神猜。
他今天一早发现下巴光滑,断断续续回想起一起,找了门口守卫确认,印证了自己猜测。
这一问,房疏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将那糖人别在身后。
霍台令没有听到他回答,突然有些心烦,抬头看他,房疏也就这样站着看着他。
房疏突然开口:“你这三眼铳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