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营地面积有限,昨儿接纳了霍台令的五千士兵,已经是发挥了这片的极大潜力。
今儿早有人来找霍台令,“霍大人,现在只有最左营地之外还能拓开一点地界了,您看?您就扎在那里?”
霍台令躺在房疏床上,对他摆了摆手,了无兴趣地说:“不用烦扰了,我就睡房大人这里。”
房疏昨晚和尔良挤一张单人榻已经是睡不好了,看他是有赖上的意思。
“霍大人,您不是嫌弃这里味儿大吗?!”,这房疏下逐客令的意思很明显了。
霍台令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我这腿还站不直呢……”
这不就是耍无赖了吗?!今天早上迷迷糊糊才看到他从营外进来了,现在又站不直了。
尔良一旁也十分局促,很明显,他不愿意和这霍台令共处一个屋檐下。
现在房疏在中间是左右为难了,他搬出去吧,尔良和霍台令也不对付,也不能让尔良搬出去啊。
霍台令根本不抬头看这主仆两人,自己闭着眼睛养神。
房疏慢慢走到霍台令身房坐下,“台令,要不你去和刘大人住一起?他那里宽敞。”
一听这话,霍台令噌地坐起来,睁大双眼,不可置信,低声吼道:“刘大刀?!!他半夜逼着我采阳怎么办?!”
房疏被他吼得愣了神,还没有来得及答话。
霍台令用手指着他,“房疏啊房疏!心肠如此歹毒!送羊如虎口啊!”
房疏涨红了脸,说:“他哪里打的过你!而且刘大人不是不知道分寸的人,你也太自信了些!”
“说到这个就来气!是谁把我踢得起不了身?哪里还能反抗刘大刀那浑身是力的大汉?!”
霍台令俨然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嘴脸,继续说:“那刘大刀第一眼看我,估计他妈的就看上我了!想起来都掉鸡皮疙瘩!”
房疏不可置信,脸上写满了“你也太自信了”。
霍台令一看就来了火气,“刘大刀看见我这种浑身阳刚的人,就像狗看见了屎一样!”
房疏和尔良都低头笑了起来。
想一想,这形容不是把自己也骂了吗?又转口。
“就像饿汉看见美味佳肴!!”
尔良一旁说:“算了,你们也别吵了,我去找叶敬州他们吧。”
叶敬州,名束,是和尔良同营的人,上次尔良出了事,他还火急火燎的来找过房疏问尔良的情况,看样子是真把尔良当做了朋友,而且此人勇猛凶悍,在进攻顺天过程中总是冲在最前面,也算立了些战功,封了百户。
虽然凶悍,为人实诚忠厚,义字当头,对队友十分照顾,上次他手下有几个人听错了指令在原地不动,应该按军法处以杖刑,到没有想到他也申请受罚,原因是他没有讲清楚,其它人也就少打了几棍,其它人都知道他说的很清楚,只是那几个士兵太过紧张慌了神,没有听清罢了。
霍台令看了收拾东西的尔良一眼,心里腹议:“算你识趣!”
房疏拉住了他:“这可不行!”
尔良心里是挺想和叶敬州他们一起的,好不容易有了一群朋友,“少爷放心,谁还能欺负到我头上?我长了记性了!”
霍台令躺着耷拉着二郎腿,“就是,人还是需要朋友的,哪有你这种什么少爷,管得真宽!”
这句话倒是说到尔良心去了。
房疏有时候真像不放心的老妈子,啰啰嗦嗦。
黑色的夜空只有自己一颗星星,也太乏味了,尔良确实需要去寻找更多光亮。
“你有事就找我……”,房疏帮着收拾了一些盔甲衣物,帮着他搬了过去。
叶敬州长得也不算高大,偏偏眼神里有股冲劲儿,若细细一品,相貌还算有些清秀。
正趁着雨势和战友们聊着天,一见尔良搬了东西来,也是高兴得不行,给他挪窝,营里的士兵都很尊重叶敬州,硬生生是挪了个空位置出来。
大家像看稀奇似地围着房疏,房疏也没有什么官架子,也就坐下来摆起了话。
都知道他是芝兰探花,有的人竟然拉着他想让他讲讲故事来解解闷,大家就起了哄,齐声吼着:“讲故事,讲故事!”
房疏看这情况是盛情难却了,示意安静,“那就只能献丑了,大家可别笑话,我就讲讲《三国演义》里的第二十七回 ,美髯公千里走单骑,汉寿侯五关斩六将!”
在座一阵呼好,房疏学着茶馆的说书人捏着嗓子,掐哑声线,瘪着嘴讲:“话说曹操部下诸将中,自张疗而外,只有徐晃与云长交厚……”,房疏讲得是声情并茂。
大家都听得入了迷,讲道孔秀尸横马下时,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房疏自行加了些打斗细节,用一旁墙上挂着的小刀左右手相互博弈,将打斗场景描述得惟妙惟肖。
最后房疏双手一拍,大喝:“关某休走!~”,然后拖了长长的尾音,吊足了胃口,“预知关公怎样脱身,请听下回分解!”
“啊!”,周围一阵哀叹,“继续下一回!!”
尔良也跟着起哄,“下一回!!”,房疏看他笑得开心,有些不忍拂了他乐趣,准备继续讲。
尔良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失常,忙上前,对房疏说:“少爷,你忙的话就先离去吧,我刚刚也是瞎起哄来着……”
这场雨直到下午也没有停,房疏也难得放松就接着讲了好几章回,一旁还来了个担任起了端茶递水的工作。
霍台令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回来,自己一个人装病演独角戏实在无趣,就问着叶敬州的名号寻来了。
一进这营帐就听得房疏高亢的声音,房疏被人团团围住,坐在正中,白净的脸都有些涨红。
别人以为这霍台令是别的营的人也来听这芝兰探花说书,也友好的挪了个空位给他坐。
房疏正讲得起劲儿,突然看见人群最外围的霍台令,他一手支着下巴,盘腿而坐,听得入迷,两人视线交汇,皆是一愣,房疏连忙躲开,霍台令心中突然烦闷,想着两人第一次见面也是这般,自己就这么让人不待见?!哼!反正自己也不待见他!
叶敬州看房疏讲了许久,嗓子不知道是真哑还是假哑,上前在房疏耳旁低声说了几句,房疏红仆仆的脸慢慢冷了下来,他点了点头,然后对大家说:“今天嗓子不舒服了,下次有机会继续吧!”
霍台令一旁的兄弟十分失望,埋怨道:“难得能听到这么优质的说书!”
其它人也符和着:“这芝兰探花又能打又能说,真是个宝人啊!”
“宝人?!”,霍台令没忍住笑了出来,“什么宝人?珠光宝气?!”
一旁的士兵瞪了他一眼,“像宝藏一样的人啊!长得又好看,能说会道,没有架子,又能打……”,若他是个女的,怕是要以身相许了,“我妹要是能嫁一个芝兰探花这样的人,哎哟!祖上冒青烟了!”
其余人都拍了他的头,“清醒点吧!”
“我看房大人这样的,皇上起码得赏赐一个郡主吧!就你家牛二花就别想了!哈哈哈”
角落里一群人又哄笑成一团,只有那个妹控黑着脸接受嘲讽。
霍台令越听越不得劲儿,独自出门去了,细雨如针,觉得有些侵入骨子里的凉意。
“霍大人不是站不直吗?”,房疏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帮霍台令挡住了大半雨水。
霍台令突然察觉头上多了一片阴影,这粉红的伞透下的光映得房疏脸也粉红,突然和昨夜梦中那人重叠起来,他不敢再多看。
“可能是回光返照,突然就走得动了……”
房疏说完书,才真觉得嗓子有些吃不消,捏着喉咙小声说:“还望霍大人能正经些。”
“我怎么不正经?这撒尿都能叉到脚背上,就差扯个一字马撒尿了!”
霍台令太高,伞都卡到他头上了,没好气的夺过房疏的伞,自顾自的打着。
“我伞……”
霍台令故意走得很快,房疏只能在他背后快步跟上,幸好离自己帐篷也不算太远,可到了自己住处时外衫都湿得差不多了,别说在京城就没有什么行头,出兵在外更不能有多的行头,就基本只有这青衫,衣角处还有个招眼的补丁。其实还是挺羞耻的,节俭是一回事,这穷酸又是另外一回事,明显他是后者,所以脱下湿的外衫晾在营内也将那补丁向着阴暗处,怕被人看了去。
房疏身着素白右衽内衫,显得高挑瘦削,头发有些湿了贴在脖颈间,看一眼,霍台令就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也不觉得凉了,连脸上都冒着热气。
他不再看房疏,房疏也没有因为他抢伞而生气,但也不打算和他说话,他就坐在一旁翻起了《三略》。
霍台令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心想:“真是个书呆子!就喜欢这些纸上谈兵的玩意儿!”
“复炎,你今儿下午讲得是什么故事?就听得你讲道‘甄氏玉肌花面,有倾城之貌’,然后呢?是不是那曹某人心生了淫意?”
房疏眼不离书,淡淡说:“三国演义”,后想想又觉得不对,“你三国演义都不知道吗?”
霍台令一听,窘红了脸,摇了摇头,“听过书名……”
房疏愣了愣,说:“曹丕娶了甄氏,结果负了她,处死了她,让她口含米糠,以发覆面。”
“喔……”
房疏实在忍不住好奇,问:“你小时候不曾看过这些小书吗?”
霍台令眼神中的痛楚一闪而过,又装作无所谓,“忙着习武,哪有这些闲情!”
“那你怎么不练练护裆功?”,房疏看他那不屑的劲儿,也忍不住嘲讽。
霍台令也不让步,“怎么也当挡不住芝兰探花的猪蹄呀,阴得很!”
这一句让房疏又是内疚又是生气,若再说,怕两个人又会打起来,罢了罢了,莫与小人置气。
见房疏又不理自己,有些意兴阑珊。
闲起来挺无聊的,霍台令又是闲不住的人,他凑到房疏身旁看他看的书,那股檀香染了水气,蕴得霍台令有些迷糊。
房疏感觉一股热源靠近,抬头想问他意欲何为,鼻子先痒了起来,就对着霍台令打了两个喷嚏。
“哎呀~”,房疏连忙用袖子去擦拭他的脸,后者脸都是黑的,“对不起,没忍住!”
霍台令想骂人,也不知道骂什么,注意力都被近在咫尺的脸吸引了去,他眉头微皱,嘴唇紧抿,认真给自己擦拭的模样毫无防备,也莫名让自己安心。
这份安宁转瞬即逝。
麻贵身旁小兵过来传信,一掀开门帘就看到这房疏半趴在霍台令身上给他擦脸,只能咳嗽两声引起注意。
房疏迅速直起身问那人:“何事?”
“陈……陈大人来了!”
陈璘?!
房疏起身披上那半湿的外衫,对霍台令说:“是陈璘!”
麻贵正在自己营地里接待陈璘和邓子龙,一旁还有刘大刀,房疏一进去就看到三张陌生的面孔,两个是老者,那年轻一些的大约四十左右,应该是陈璘的儿子陈九经了,其余两个约摸六十又多,一个忠厚有礼,年长一些,定就是邓子龙,一个眼冒精光,不消说就是陈璘了。
房疏抢先作了礼,“久仰陈大人威名!”
陈璘喜笑颜开,连忙扶起房疏,说:“想必这就是刚刚两位大人所说的芝兰探花了!果然是芝兰玉树啊!”,陈璘操着一口粤味儿的官话,房疏听得很吃力。
陈璘虽然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却喜欢附庸风雅,经常写一些打油诗,自以为才高八斗。
这时霍台令也进来了,陈璘一见,放开了房疏,马上迎上,“哟哟!这不是台令吗??怎么你也来了这偏远之地?!!”
霍台令比他高出许多,揽着陈璘肩膀,霍台令也讲着粤语,“陈伯,多久没见了?!六年了吧!您还认得出我?!”
房疏与麻贵他们面面相觑,皆是听不懂他们讲什么。
霍台令看了一眼房疏,对着他帅气地眨了眼,房疏有些心跳加快,脸也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
陈璘拉着霍台令坐在麻贵他们对面,对霍台令说:“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呀!十七岁那年就长得高大,真是越来越有男人味儿了!”
“哪能和陈伯比?陈伯才是老当益壮!”
陈璘是看到了那小探花和霍台令之间的互动,想着这小子怕是在军队里换了口味,笑得不言而喻,对着一旁房疏指了指霍台令身旁的空位,示意坐下。
自然是没有道理推却,房疏也就将就位置坐下。
要不说陈璘特别有眼力劲儿,可惜有时候用过了头,邓子龙和陈璘待久了,也能听得懂他三言两语,陈璘就凑在霍台令耳旁悄悄说:“那芝兰探花确实清秀灵敏,小子眼神不错啊!”
霍台令一听,笑得有些尴尬也有些慌乱,“陈伯误会!就是同僚!我,您还不知道吗?那点小趣好可歪不了!”
麻贵一旁有些沉不住气,对霍台令说:“霍大人,还望您给解释解释这陈大人说了什么。”
心想他刚刚私语的那句话肯定是不适合当众说的,只说一句:“以前和陈大人是旧识,这就叙了两句旧。”
麻贵却起了疑心,刘大刀只在一旁横眉冷对,邓子龙一句话也没有说,静静地听着。
房疏也皱起眉头,他们都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特别是现在,正是需要团结合作抵御外敌的时候。
房疏问陈璘:“陈大人的水军军队呢?安置于何处?”
陈璘说了一句,霍台令接过说:“停靠在晋州附近海湾,还有李舜臣的朝鲜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