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得霍台令寒夜里出一身薄汗,旁边人睡得舒服,而自己却辗转反侧,身体与心里都不十分不适。
后面几夜这梦境越发具体,还是那个场景,只是后面自己竟然被拉上榻,覆上他身,又不得其法,每每惊醒,皆是不能入眠。
不得不承认,他是对这人有了不正常的妄想。
现在房疏几乎是贴着他耳旁说话,吐气如兰,回过神,像被击中了麻筋,用力甩开了房疏的手。
霍台令赤着脸有些怒气,说:“能写个字儿就行了,哪来这么多花招?!”
房疏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前一秒安静自怡,后一秒就像逆了毛的猫,这算是阴晴不定还是少年心性?
不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也有些摸得清楚这人,他若凶,对他笑笑再好言说两句,也就过去了,别在此刻针尖对麦芒,要不然又得见血收场。
“台令说得是,不像我们这等酸儒,对这些计较得很。”
房疏坐到另一头矮桌,给自己倒了点凉开,喝了一杯水,嘴角沾了水,他又用袖口拭干嘴角。
他这一系列动作怎么看都充满了雄性气息,并不像女子那般轻态含羞,半遮半掩。
“你看我做甚?”,房疏上下打量了自己,“打扰你思绪了?话说,你这是给陈大人的回信吗?”
霍台令突然警觉,一手捂住信,由于握笔姿势不对,慌忙间,笔头翘起,墨汁洒了半张脸。
“哈哈”,房疏笑得直不起身,霍台令太像被大人抓住小秘密的孩子,“你怕什么?你就写了个开头,我能看见什么“
霍台令看他笑得欢乐,看自己出了糗,心里暂时也没有那见不得人的想法,说:“没人教你尊重别人隐私?!!”
“这话从锦衣卫指挥使霍台人口中说出来........就像,狗突然说屎不好吃了一样!”
这是记住上次的话了。
房疏在外人面前衣冠楚楚,一丝不苟,一副陌上人如玉的模样,其实也喜欢说些不入流的话,还喜欢做一些市井流氓的动作,比如看书入了神,会脱了布鞋布袜,用手指在脚指间来回穿梭,再停顿片刻再伸到鼻尖用力嗅上一嗅,再露出一副餍足的表情.......
这些小习惯多得很,霍台令都不忍直视。
霍台令表情认真,说:”你别来看!小心杀人灭口!“
“不是.......”,房疏指腹蹭了蹭鼻尖,不知当讲不当讲,每次这样,也是肯定要讲出来的,“你开头就写错了.......”
霍台令低头认真看了那五个字,问:“哪里错了?!别找茬!”
房疏冲劲儿又上了头,说:“五字就错了两处!”
“哪里错了?”
房疏拉过纸,看了一眼。说:“陈朝爵青监。首先,你不应该在信上直呼长辈名,字,号,应该写陈大人。其次,青监是长辈对晚辈说的,你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子,应该写尊监之类的。”
霍台令也有些不服气,“我看他每次都写的青监.......”
“你是晚辈嘛,就应该的呀,看,哥哥又给你上了一课。”
现在霍台令听他说什么“哥哥”,都像榻上闺语,用以调情,竟有些背德之感,又忍不住想偏了去。
霍台令有些报复似的,说“还有,什么叫毛都没长齐?要不要脱了给你看?!”,说着还站起身要扯裤头。
“快别闹了,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对我撒尿了!”,房疏有些发火了,也站起了身,“你幼不幼稚?!”
房疏自诩脾气很好,却总是很容易就被霍台令激怒了,像这种人出门轻则被泼粪,重则被插刀,所以这小子是怎么活到二十三岁的?
“你说我幼稚?还没有敢这么我说我!”
霍台令裤头松开,想越过矮桌要给房疏一点颜色,刚一跨,裤子真就掉了下来,绊了跟头,就要来个狗啃泥的时候,房疏一把扶住他。
这可真是糗大了,刚刚的怒气被难堪挤出了胸膛,房疏憋着笑,心想:“别让孩子太难堪”
霍台令连忙站起身,拉上裤头,一时不敢抬头看房疏。
“不是要看看毛长没有长齐吗?哥哥还没有看到呢。”
外面夜风吹了进门,桌上的灯摇曳起来,险些熄灭,晃得两人身影波动,房疏突然打了个冷战。
“别再叫什么哥哥,弟弟,听着烦!”
“那真是可惜了,我弟要是活着,和你也差不多一般大......”
房疏佝偻着身子,缩上了榻。
霍台令本来也冷了,现在却不敢上榻,还在矮桌旁坐着,“你还有弟弟?是不是被你挤兑死的?”
房疏也不和他计较,答道:“说起来确实怪我。”
霍台令听出了他不快,突然间善解人意了起来,转了话题,问:“下午刘大刀找你说了什么?“,说完,也在心里反问自己:”在意个什么劲儿?他伤心又不掉自己一根汗毛。”
“说是光阳附近还有倭寇,改不掉本性,伤财害命,明儿,我要去一趟,那地靠海,虽然沿海岸有兵驻守,还是怕他们偷渡跑了。”
房疏钻进被窝缩成了团,被子太薄了。
“要去多久?”
“不定……不知顺利与否……好冷……”,房疏一个劲儿地在榻上抖动。
霍台令不去看他,背对着他继续写信,他身形太高大了些,挡住了房疏灯光,让他更觉得冷。
“我和你们一起……”
房疏一听,有些震惊,“嗯?!”,转念琢磨,这小子莫不是有什么打算?
“我伤好的差不多了,接近二十天没有活动了,浑身都有些僵。”
“喔,就你一人?”
“嗯,我让曹封之他们去了麻贵都督那里,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人。”
“还有你师弟……”
“不是我师弟!”
房疏又缩回了被窝里,手脚冰凉,说:“不是就不是吧,这么大声做什么……你还不上榻休息?你黑眼圈都有了,一看就是精气神不足,气血亏损。”
“你先睡吧……我把信写完。”
这么冷,可让房疏怎么睡。睡个通铺都比这好,一堆大汉,挤着也不冷。
“哎……你们两个有啥好聊的,无非是这鸡零狗碎的废话。倒不如陪哥哥睡觉……”
啊……霍台令在心里哀嚎,这个男人是不是看透了自己心思,学起了勾栏院里的勾魂计。
房疏见他还在‘奋笔疾书’,丝毫没有上床的意愿,有些赧然,问:“我……味儿重?”。
这男人太聒噪,刚刚静下的心,又烦乱起来。
“才知道味儿重?”
满屋子都是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儿,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味儿,洗了澡之后更大,熏得人脸红。
“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呢……”,房疏起身,“我去找玄青收留一晚吧……”
霍台令一听,马上回头看着房疏,低吼道:“那哭包自己的伤都没有好,你去挤他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好……”,记忆里霍台令从来没有问候过闻玄青伤情,更别说去看望了。
霍台令顿时结舍,“这……猜的!”
“喔……”,房疏抱着枕头,还是打算往外走。
“你还去?!”
房疏闹不明白他激动什么,说:“我不去找闻大人,我去找刘大人……”
一听,霍台令更急了,扯过房疏,说:“你不知道他癖好啊?!”
“他不是都吓萎了吗?有什么好怕的,况且他还没有丧心病狂想对我下手吧!”
此时,刘大刀在榻上,刚刚要睡着,突然打了个喷嚏,大恐:“阴盛阳衰,都打喷嚏了,不详!大不详!房疏这竖子,害惨吾矣!”
这个丧心病狂说得霍台令都有些心虚。
“你去吧……明儿,将士们就该传:霍大人被榨油尽灯枯,房大人夜半觅食刘头!”
车军里的将士都叫刘大刀为刘头。
“你去哪里听得这些秽语?!”,其它人说,房疏都觉得没什么,从这当事人说出来就不一样了,莫名臊得慌。
“上个茅房都能听得,成了饭前便后的‘佳话’了”
房疏扶额,这段时间也见识了士兵们自娱自乐的精神,刚刚霍台令说的,他们还真能编得出来。
房疏脱下青衫,整齐叠好,将补丁压在下面,也不管霍台令就上榻睡去了。
从顺天到光阳策马只需要两多个时辰,天色微亮,房疏就在营左集合了几十人,这几十人都是叶敬州连夜挑选出来能打能抗的人。
天气太冷,策马途中,众人的手都僵得没了知觉。
房疏拿着刘大刀给的地图,险些拿不稳,手冻得不听使唤,这一张纸也重如铅,入了一个深山老林,前方都没了路了。
叶敬州四下打量,问:“房大人,莫不是错了道?!”
房疏从怀中拿出地图,重复确认多次,“没错”,他指着树林深处,“是这条路,走不了多久……”
房疏率先进了这看似无边的树林。
树林里更冷,透明的霜冰将树叶都压弯了腰,显得万籁俱寂,像是进去了另外一个混沌世界,而且有越来越冷的趋势。
手下的人本来有些害怕了,还好领头的人的背影坚定不移,给了他们勇气。
霍台令因为尔良他们明显的排斥,只能走在房疏一侧,正好他也不待见尔良。
他余光看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办事一点不糊涂,反而十分有分寸,少了几分酸腐多了几分英气。
霍台令勾了嘴角,是个宝藏。
过了半个时辰,空气竟有温暖之势,蓝白色空气也有些暖红起来。
再往前竟然走出了树林,眼界豁然开朗,竟然是一派鸟语花香气象,胯下的马儿似乎也安奈不住激动,打着兴奋的喷嚏。
他们处于山上,向下看,山坑不大,村里房屋错落有致,村中有条不大的溪河,源头自另一座山上,流向远方,多半是汇入海中,这溪河既是水源也是排水系统。
山坑中的村庄看上去一片祥和,隐隐绰绰的看得大家忙碌有序,男耕女织。
房疏下马,回头对众人说:“下马步行!”
马上踏行这里,有些坏了气氛,对村民来说也不友好。
众人牵马步行。
这让房疏想起了世外桃源这一词,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一佃农遇之,大惊,问之何所来,房疏勉强能听懂,答曰:“明朝除寇将士!”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亲自见房疏说朝鲜语的技能,多少有些吃惊。
佃农约摸四十有多,自然精神昂扬,当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一看身后众人手持利剑,除了一高大束衣男子和与自己说话得青衣男子外都身披铠甲,喜上心头,用力弯腰鞠躬,回复房疏:“这便去通知村长,各位大人先在此稍等。”
叶敬州发出感慨,“来之前想这里村民为何多年战火也驱赶不出,原来是一片“桃花源”,却还是被倭寇发现了此地。”
霍台令一旁说:“倭寇应该没有多少人,否则以他们的脾性,不来个烧杀抢掠,实在说不过去。”
房疏蹙眉,“遑论多少,小心为妙!”
一句话点醒了霍台令,他有个不好的想法突入脑中,说:“莫不是请君入瓮?!”
他这一句话又在众人中炸开了锅,本来连房疏都还没有想到这个情况。
若真是这样,可真就棘手了。
村民们很少见到外人,还是一群身上拉着铁鳞片的家伙们,无论男男女女都为了上来,对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些村民额头扎着布条,男人头顶梳个发髻,女子就简单编个麻花辫置于脑后。
其中两个秀气姑娘对着叶敬州切切私语,说的他都红透了脸背过身去,为避免尴尬,和身后将士扯了些有的没得。
这些人咿咿呀呀的,尔良他们也听不懂,低声问房疏:“少爷……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房疏笑了笑,说:“他们说我们看着好生奇怪,还说我扎的白色头布,活像死了人……”
本来挺严肃,房疏口气轻松,一说,尔良忍不住笑了笑。
“你们笑个什么劲儿?!”
吓着了房疏,他不知霍台令什么时候靠近了他身旁,他侧头看霍台令的脸近在眼前,突然紧张起来,正色道:“没什么……霍大人莫怕,我们又不会卖了您。”
人后喊个好弟弟,人前来个霍大人。
虚伪!
霍台令微微俯身,贴着他耳旁说:“怎么不叫好弟弟了?”
“您……您不是不喜欢么?!”,房疏后退了两步,靠近尔良。
尔良面无表情盯着霍台令,眼神隐晦不明。
村长拨开吵闹的村民,村民一见村长立即鸦雀无声,半弯着腰退后了去,看来他们对这村长是相当恭敬了。
这村长年过六十,头发花白,体型富态,气色甚佳,只是脸上已经有了淡淡的老人斑,笑起来也十分慈祥。
他上下打量的房疏和霍台令,因为只有他们不穿盔甲,想必有些特殊。
房疏也连忙学着村民的样子对他行了礼,村长连忙伸手扶起了他,村长手握着他的方式让他感觉怪异,他眉头微拢,收回了手,道了一句感激。
这个细节除了霍台令,都没有注意到。
越过围观热闹的村民,村长将他们迎至自家大院,此院居半山腰,向下看去全村屋瓦都能入眼,一角一旮沓都不落下,地理位置是最佳,房疏带来的将士多数是乡下汉子,来了这里生了几分思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