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脸色煞白,半靠在房疏怀里,“王安......这位是先生房大人。”
王安又对房疏行了礼,“快去寻太医院的人吧,殿下怕是受了惊吓而入了寒。”
王安便踮着碎步跑开了,房疏便扶着朱常洛进了寝室。
四下打量一下,寝室与书房共用,床榻前便是挪叠如山高的书本,屋内摆设极为简洁,床帐都是通体素白。
房疏替他牵好被衾盖住,朱常洛一直拉着自己,“先生......先别走,我怕......”
房疏只拍了他手,低声说:“我不走,等着医官来。”
等着那老医官来,房疏招过一旁王安到了寝宫外,问:“那琏英是怎么回事?”
“哎,上月皇上也不知道怎么发了善心,送来个宫女,本来还怕她是来捣鬼的,有些防着她。结果那宫女天生是个乐天派,怎么防她也不恼,慢慢地与我们也熟悉了起来,她时常讲些笑话来逗殿下开心,难得殿下能舒展眉头看着开心了许多,谁成想今早就吊死在了殿下房里,殿下要睁眼就看见了她死不瞑目的表情,当时就吓得大叫了起来,想起来,今天殿下也没有怎么说话,中午也吃得极少,现在更是吓得入了病。”
房疏:“既然女子是个乐天派,怎么突然就上吊自杀人了?这几日可有什么可疑之处?”
王安眼神闪躲,支支吾吾,“我不知道......”
\"有事就说,自有公道的。\"
“前几日三皇子殿下的贴身太监--李进忠经常公然调戏琏英,说些市井流语,脏得很!琏英很恼他,那日我撞见李进忠将琏英拖到麒趾门旁拐脚处,就要脱琏英裤子......当时琏英都吓得哭了起来,幸亏我及时赶到。”
房疏问:“这太监......如何行苟且事?”
王安垂眉,说:“这李进忠是才入的宫,听闻之前就是市井无赖,在宫外还有妻儿,赌债欠得太多,在外面混不下去了,进了宫就讨得三皇子开心便收入宫中,也不知道到底断没有断根,就算断了根,怕也断不了淫思。”
所幸朱常洛并无大碍,只需要多休息安神即可。
房疏便去找了今早收尸人,这人表情木然,“早上死了的宫女?哪位?今早宫里死了好几个宫女呢!”
“就是慈庆宫的那位,有没有什么尸检卷宗?”
收尸人指着一旁抠脚喝茶的人说:“检尸的在那里,你去问吧。”
房疏保持着微笑,俗话伸手不打笑脸人,那邋遢人斜了他一眼,“尸检卷宗?不没有来得及呢。明天来吧。”
慢慢收敛了笑容,“我这要得急,我现在可以等。”,房疏拉了凳子坐了下来。
邋遢人看他身着七品官府也没有再绕口舌,就去了安乐堂内验起了尸体。
不足一柱香时间,那人出来了,“窒息而死,只是生前有行房事的痕迹。”
“就这些?没有其它了?”
那人有些不耐烦,“死个宫女而已,还能有多复杂?!不过若不是那个王安给了点碎银让把尸体放两天,她现在都应该化成灰了!”
“我要重新看看!”,房疏直直朝安乐堂走,那人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只能跟着他走。
屋里腐臭难当,所有尸体放置与木桌上,皆用白布覆住,内具尸体脚腕上挂着木牌,写着姓名生辰,房疏寻了一圈没有找见。
那人指了最角落的位置,“在那里呢!”
房疏看了她脚上木牌:琏英、万历丁亥年端月生人。
掀开白布,是一具骨肉均匀的裸尸,面容秀丽,身上有诸多掐痕,房疏仔细打量了以后,除了些检尸人刚刚所说的,还在指甲里发现了一些肉屑。
房疏出门后,对那人说:“这位大人,这还要写个文案盖个章才好!”
“真是事儿多!”,那人又不情不愿写了几句鸡抓狗刨的字儿,再盖了章,才把房疏送走。
第42章
房疏心事重重出了宫,祁闹子带了些人来接他。
他身后都是一些锦衣卫校尉打扮的将士,问:“他们是何人?从何而来?”
“大人……我刚刚做了百户,这都是我下面的人!我让他们来护卫您的!”
看祁闹子闪烁的眼神,房疏心里有数了,“既然是霍大人下面的人,我也不好留你……不必再跟着我。我也不需要有人跟前跟后。”
“别啊!房大人……我心还是在您这里的!”,祁闹子死皮赖脸跟上。
房疏背手走在前面,“昨日郑姑娘来信,说让我今日前去与她商议你与蝶兰之事。”
祁闹子雀跃起来,便将下面的人打发回了仲先居,自己独自跟着房疏去了郑府。
家丁一见房疏,便带领两人绕廊回桥,途中碰上了郑国昌,他十分喜欢这个年轻人,赶紧让家丁拿了些上好的贡茶去给房疏品品,便又让家丁赶紧带房疏去郑晚寒院里。
郑晚寒请他去自己闺房里坐,房疏拒绝了,指着凉亭说:“这里坐坐便可,姑娘闺房我等粗人不便入内。”
这也在郑晚寒预料之内,“复炎真是大忙人,官服都未换……”
“是我冒昧,不懂礼数了,望郑姑娘见谅……”
那家丁就将那贡茶泡好端了前来。
“没有……复炎穿什么都是翩翩公子,叫神女也相思。”,说完,白玉脸上飞霞。
房疏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郑姑娘,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一旁蝶兰红了脸,偷瞄着祁闹子,祁闹子对着她眨了眨眼,羞得蝶兰不再抬头,只盯着地上。
在房疏府上吃得好了些,祁闹子也着了些肉,不似原来那般瘦,倒也看着精神。
“这郎有情,妾有意,我自然是替蝶兰高兴还来不及的!这事儿定下后……我与复炎算不算亲家?”
“你非高堂,我非父母,如何算亲家?”
房疏的一本正经逗笑了郑晚寒,她掩嘴笑了起来,“罢了,不逗复炎,只是这谁家女儿也没有白嫁的道理。”
“郑姑娘有什么要求,只管说,我尽量满足。”
郑晚寒眼睛咕噜转了两圈,“知道复炎为官清贫,这金银财宝我不缺,也不感兴趣,我也不绕弯儿了,五日后,是我十六生辰,复炎可否能陪我一天?”
身后的祁闹子背后都凉出了汗,生怕这事儿得黄,他可宁愿这小姐求金银财宝。
“姑娘生辰必定府上热闹非凡,迎来客往,我如何能陪姑娘?”
“我不做那一套,来参加宴席的能有几人是真的来祝福的,大多是走个过场,对我来说,能和喜欢的一起幽会一天就是最高兴的事了”
这倒是提醒了房疏,某人的生辰也是最近。
房疏把着茶杯,思考了片刻,“可以。”
其余三人都松了口气,郑晚寒拉着他手说,“复炎可以寻个媒婆来商定他们俩的婚事了!若不是看在复炎的面子上,我才不会把蝶兰许配给这油头滑脑的人呢!”
“我没有油头滑脑……”,祁闹子一下子断了声,不敢再开口,怕惹了嫌。
“多谢郑大人开明豁达,只要他们能开心过日子,也不枉我们操心。”,房疏似乎也沾了些喜气,笑得开怀。
沈一贯亲自上了霍台令府上,恰好霍台令没有出门,“好久不见沈大人,气色有些不佳啊!怎么想起来我这寒府了?”
沈一贯一副他明知故问的表情,也没有说话,身后跟着两个仆人,仆人手上端着红布盖了东西,“近日不是你生辰?我来看看你的。”
霍台令哼笑一声,他上前拉开红布,是一个乳玉粉头大蟠桃,又随手盖上,“难得沈大人忙中偷闲,送了个‘用心’的礼物!我这也有事儿,不留沈大人坐了……”
沈一贯:“……我也不知道你缺什么……是有些随意了,想与你说说红封教之事。”
“这才是正事儿吧,就在这里坐吧!”,霍台令撩开了衣摆,便坐在花坛边上,“沈大人快说吧。”
一旁人赶紧给沈一贯擦拭了半天,沈一贯才坐下,“前阵子的红封案,这简直是冤假错案!揭大人他们怎么可能和红封教有什么瓜葛?!我看这房疏背后必定有人,此为劲敌!”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自己在大理寺里都自顾不暇了。”
这霍台令当初是直接将信息上交于皇上,自己并没有出面,所以文武百官都只知道是房疏查出来的案件。
包括爪牙遍地的沈一贯。
“我也让人去看望过你......只是那段宁不让我的人进去。”
霍台令半眯着眼,说:“那还真是劳沈大人关心了。”
“大人!刚刚房大人送了东西来。”黄庸端着个木屉半跑着进来了。
沈一贯站起身,“他这人可真是不能小看了,才入官了多久?之前扳到倒了我的人,现在又要拉拢我的人?!”
霍台令不理他,接过木屉,问:“他怎么突然送东西来了?”
黄庸看了一眼有些气急的沈一贯,说:“他也没有说,东西交了就匆匆走了。”
霍台令打开木屉,第一格是一个“面团寿桃”,看着就像是馒头上点了点朱砂,二格是一盅三鲜汤,三个是一个“奇形怪状”的糖人。
拿起那“寿桃”,霍台令对沈一贯说:“我还是比较喜欢这个寿桃。”
说完,便咬了一口,“看着丑,倒也好吃,沈大人要吃一点吗?”
沈一贯不知是不是气笑了,老狐狸的嘴脸扬起,“我这份礼物确实不走心了些,我可以重新补过。”
“喔?沈大人如何补过?”
六科八卦之王非兵科给事中吴应爵莫属,他平时就喜欢与房疏摆谈各位大人私下生活,或者是皇上的宫闱之事,今天他如往常一般踅摸到房疏跟前,“房大人……今儿个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房疏只顾埋头看公文,闷头说:“你都没有讲,我去哪里听说?”
说的吴应爵有些讷讷的扯了扯纱帽带儿,分享的热情却不减:“你可知前几月沈大人纳的十七房?”
房疏摇头。
“那可真是个粉粉面人儿,眉蹙春山,眼横秋水,绾着乌鸦揪儿,怪不得沈一贯独宠她一人,前些时日还去太医院讨了些补药……美人儿耗精啊!”,吴应爵眼里有些艳羡,说一说的又些跑偏了题。
房疏没有理他。
“你猜这美人儿现在落入了谁家井?!”
房疏随口说:“谁家?”
吴应爵正要说,一个侍卫跑进来躬着背说:“房大人,有人找你。”
房疏出去,只见是霍台令,他背靠着墙,一见房疏来,就挺直了身体,拍了拍身上的灰。
“你怎么来六科了?!”,房疏连忙拉着他转到拐角处,左右确认没有其它大人看见。
“这么紧张?!怕被传出六科房大人与霍大人有勾结?”
“能少一桩事是一桩!你来寻我做什么?”
霍台令一直笑着,“你怎么知道我生辰的?我黄册上是写得九月。除了爹娘,可没有人知道,曾凌天也不知道的。”
“是……在抗倭之战时,有一眼你喝醉了说的!我便记住了。”
眼底的一丝慌乱被霍大人令捕捉到了,他说:“房大人真是有心了,原来那时候你就想勾搭我了。真没想到表面冷清的房大人原来藏着这些龌蹉心思。”
房疏恼红了脸,后悔今天一大早想中了邪似的,起床就和面熬汤煎糖,又鬼使神差的亲自送上门,回来路上还想着他吃不吃,却被踩了尾巴。
“我想起来,初到朝鲜那晚泡温泉,你是不是故意坐到我怀里来的?”
“你想得可真多!找我就为了说这些废话的?霍大人最近很闲嘛!我有事情!”
房疏还没有跨步,就被霍台令紧紧拉住,“我被小西行长伤了,昏迷不醒的时候,你是不是偷偷亲了我?”
脸红到耳根,房疏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你别胡说。”
“今晚戌时三刻请你在城西那家湘菜馆吃个饭,我给你介绍个人。”
最后霍台令留了一个笑——意味深长,让房疏深感自己无所遁形。
下午去上书房之时,房疏注意到了守在门外的李进忠,此人眼生狡黠,动作轻佻,站在门外如浑身生了虱子,根本站不住脚,左摆右晃。
今天朱常洛脸色好了许多,房疏在讲堂上对朱常洛多有褒奖,也含沙射影贬低了朱常洵。
只听这一句,“人的高低贵贱无关出身,大皇子殿下苦心学习,为人谦虚,便是上乘之人,不似有的人本是自以为是凤凰的草雀所生,便觉得自己也是凤凰了,能迎风飞翔了。实为不齿。”
朱常洵本来早就对他有怨言,上次之事舅舅打了招呼,这人也没有对自己道歉,现在听他连自己娘亲都问候了,一时间不能忍,立身就要上前与房疏蛮缠,其它皇子皆呆住一旁。
不过这深居宫中,只好玩乐的三皇子哪里能摸到房疏分毫,房疏折过他手,疼得他哇哇大叫,“李进忠!!救我!!”
经过上次,三皇子是不敢依赖外面那些将士守卫,只能唤这自己贴身太监,这李进忠很有些狠劲儿,见了主子被欺负,从门外冲入,直接撞倒了房疏,房疏跌坐在地上,痛的蹙眉,朱常洛赶紧扶起房疏,并挡在他面前,“你们怎么能打人!?”
李进忠大喊:“快让开!要不然连你一起打!!”
李进忠就要动手,将士们就冲了起来,扣住了李进忠。
房疏拍了身上的灰尘,对将士们说:“将他拉下去打二十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