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冠璟说她不喜欢顾长风了,她另有心上人。
董太君道:“姓韩的看人的时候眼睛都是东瞟西斜的,如此心术不正之人,怎能托付终身?你快给我断了这个念头,嫁顾长风准没错!”
这便没有办法了。
梁府这边,梁玄琛对六妹妹道:“三月十六?”
梁冠璟激动地点点头。
燕王府内,梁玄琛对小王爷道:“三月十六?”
小王爷激动地握住梁玄琛的手,前几天他握的还是另一个地方呢!
梁玄琛虽然是帮他俩,然而内心给了他们一个评价——狗男女。
就他自己而言,梁玄琛是非分明,是一名有正义感的侠士,他是真心为了顾郎好,若是将来人家实在对他无意,他自然也不会勉强,山高水长,日后相见亦是朋友。
总而言之他这是在帮他,不是在害他。
三月十六那一日,果然春光明媚,迎亲的队伍绵延数里,顾长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新娘子接出了梁府,可不是,她家里统共只有哥哥弟弟,一个半个大小姨子都无,连玩在一起的闺中姐妹都没有。若说有,只一个不男不女的郑国公主了,这次抢亲计划,还有郑国公主的参与!所以什么挡花轿拦车拦船拦马的,统统没有,开门上轿的红包都是意思意思,给了几个下人,算是沾沾喜气。
顾府的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地到了中途,临街的桥上突然另一支迎亲队伍斜插进来,对方居高临下,气势更盛,顾长风皱着眉头看看,前面两方人马开吵起来,互相吼着“你先让一让,莫耽误了吉时!”
突然顾府的轿夫一个个地撂挑子不干了,纷纷捂着肚子,神色慌张,没一会儿家丁丫鬟浩浩荡荡上百人的队伍,一溜烟似的跑没影了,去干什么?——找茅厕!
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燕王殿下。他穿一身红,也是预备做新郎官的样子,见了顾长风,一贯和和气气唯唯诺诺支支吾吾的燕王终于显出了皇家气度,他在马上拱手一揖,对顾长风朗声道:“顾公子,得罪了。”
说罢面色一凛,向后一挥手,他带来的人马竟然呼啦啦冲过来,抬起街上的花轿掉转头就跑。
顾长风与他错身的当口,抬手一挡,两人瞬间就要过招。
突然街角高处的楼子里,不知道哪个方向飞来一枚暗器,这人出手如此之快,顾长风躲闪不及,堪堪从马上跌落下来。
燕王抢走了他的新娘,顾长风上马欲再追,然而十几名高手突然发动,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将人团团困住。
他今日出门是迎亲的,自然没带兵器,连家丁打手都没几个,都在顾府里忙碌。一起出来壮声势的兄弟好友倒是有的,然而书生居多。顾家世代行武,然而翩翩公子顾长风文韬武略,结识的清流世家不少,都是书香门第,满腹才气,论打架,就吃了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亏,统统手无缚鸡之力,个顶个的没用,看见这阵仗只能傻眼,全是帮不上忙的。
因为是抢亲,这些缠住新郎的打手还别出心裁地统一穿了红色,个个蒙着面。
梁玄琛在不远处的高楼上看着这一幕,他很想也蒙上脸加入其中。他知道顾长风并不只有花架子,他身手非常了得,以前在梁府或者顾府,他们经常交手切磋,掌对掌,拳对拳,掌风凌厉,出拳到肉,与他对打令人迷醉。
但是他不能冒这个险。
有时候对一个人熟了,哪怕你蒙着面,他一举手一抬足就能把你认出来。
假设顾长风蒙面来截住自己,梁玄琛会说:“化成灰我都认得你。”
他不知道顾长风对自己会不会这样,总之不能冒这个险。
郑国公主喝着茶,打量着眼前的梁玄琛,“梁三公子对阿源真是过分溺爱了,你回去预备怎么跟董太君交代?”
梁玄琛道:“你准备去梁府告状吗?”
郑国公主道:“不清楚,我现在也是很忐忑,连自己今天做的事情对还是错都不清楚。”
梁玄琛道:“那你为什么要帮你的兄长,又为什么忐忑呢?我记得你有很多兄长,你该知道今日抢亲,不仅仅是抢亲这么简单。”
郑国公主道:“我是帮阿源,不是帮燕王。燕王在众多皇子中并不出挑,然而既然阿源选上了他,自有她的道理。”
梁玄琛道:“我倒觉得四皇子有帝王之才,有阿源相助,必能荣登大位。”
郑国公主道:“不好说,皇上并不打算传位于燕王,他今日抢亲,皇上可能更加要怪罪于他了。”
梁玄琛道:“横竖不会传位于燕王了,那便只能放手一搏,即便不能当上皇帝,去辽东封地,有阿源这样的佳人相伴,疏不寂寞。”
郑国公主道:“这正是我忐忑的地方,我可不忍心让阿源跟着燕王去辽东,倒不如嫁入顾府,留在京城,还能时时与我相伴。”
梁玄琛不再说话了,他不以为然,梁冠璟不会留在京城甘当高门贵妇,顾长风降不住她的。
街市中的打斗已近尾声,顾长风把郑国公主和梁玄琛派去的高手一一放倒了,他策马扬鞭,准备去追截花轿。
“其实他输了也一样好看,然而打赢了,就觉得更好看了。”梁玄琛由衷道。
“该你出手的时候了。”
“无妨,燕王夫妇不会回王府拜堂成亲的,洞房倒是预备在王府,难道顾长风要去看他们洞房吗?不至于吧。”
“啪!”茶盏应声而碎,不知道是不是“洞房”二字刺激到了郑国公主。
“他们打算去哪里拜堂成亲?”
“你想去?”
郑国公主讪笑,“就是随便问问。”
“往东三里地,莫愁湖畔,翠微亭下,燕王府的人都在那儿等着了,你现在过去,估计已经拜完天地和高堂,正要夫妻对拜了。”
“他们哪里来的高堂?”
梁玄琛淡淡地说道:“御史唐一昕大人主婚,还有燕王麾下的一些谋臣。”
郑国公主道:“胆子够大的。”
梁玄琛道:“皇上也没两天了,储君已经立下了吧?这些人倒也不是要跟皇上叫板,横竖觉得大势已去,尽一尽心意罢了。毕竟燕王待他们不薄,过两天他就要前往辽东就藩,齐王听说还给封到了岭南,从此兄弟二人天各一方。这次拜堂的地方都没选在燕王府,就是为了避嫌,殿下怕连累了这些大臣。”
说罢梁玄琛站起身来。
“你要去莫愁湖吗?”
梁玄琛一脸讶然,“当然不是,我去燕王府看看,怕顾公子闹太大了。”
郑国公主也跟着站起身,她一身锦衣走路带风,端得是一派潇洒风流。
可惜是个女的。梁玄琛想,可惜了。
第3章 画舫夜谈
梁玄琛跟着顾长风到燕王府的时候,府里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唯独不见燕王和他抢来的新娘梁冠璟。
顾长风瞪着大门上的喜字,怒火冲天地往里走,因为遍寻不着罪魁祸首,就更加怒火中烧了。
他想动手拆了燕王府,或者干脆一把火烧了燕王府,就用厅堂正中大红喜字两边的红烛,当他抄起烛台的时候,一个人抢上前把蜡烛惯在地上。
顾长风胸,口,剧烈,起,伏着,质问道:“你都知道?”
梁玄琛反问:“你自己不知道吗?”
顾长风愣住了,是啊,难道他不知道吗?爱驰神离,阿源的心早不在他这里了,她都说要退婚了,是他听不进去。
梁玄琛道:“他们去莫愁湖私会的事情,是我告诉春来,再让春来告诉你的。”
顾长风光是摇头,他不肯信,他不敢信,他的阿源早已经与他定亲,怎还会与他人私会,泛舟莫愁湖?一定是骗人的,是他们要污蔑阿源!
他傻子一样站在那个喜字跟前,只是用眼睛盯着瞧,仿佛眼中喷射的火焰就能使那喜字灰飞烟灭似的。梁玄琛是燕王府的熟客了,他摆摆手,让下人们各自去忙。
燕王不是皇帝得宠的儿子,燕王府还没有梁府和顾府气派,下人也统共就那么几个,一多半还去莫愁湖翠微亭了。他们知道今天燕王要迎娶王妃,而且小王爷说是抢亲去。顾长风这个人他们也很熟,都是王府里常来常往的贵客,因此他冲进门来的时候,没人上前阻拦。
看这架势,下人们猜到了七八分。
三月十六日,名满京城的贵公子顾长风要和梁府千金大婚,大家都听说了。
三月十六日,燕王殿下穿着红色喜服说要出门抢亲,他抢谁?自然是梁冠璟!
现在人家兴师问罪来了,正主儿却不知所踪。
“走吧,回去吧。”梁玄琛劝道。
顾长风定在那里,竟是纹丝不动,他一定要当面问个究竟!
“阿源长着腿,她要是不肯,没人能逼她。”
顾长风还是不为所动。
“他们这会儿应该已经拜过堂,正式结为夫妻了。”
顾长风恶狠狠地回头看他,仿佛这个噩耗是梁玄琛故意造成的。
“没有选在王府里拜堂,就是料想你会来。”
顾长风突然惨笑。
执迷不悟,自欺欺人,终究自食苦果,自取其辱。
他一直觉得燕王对自己没有什么威胁,他胆小如鼠,害羞腼腆,娇气得像个女孩儿,阿源怎么会喜欢上他呢?阿源逗他玩,是拿他当个小玩意儿,这个小玩意儿怎么就抢了自己的新娘了?他甚至忽略了,其实他们三个人里,燕王最为年长,他二十岁结识十六岁的梁冠璟,自己夹在中间,十八岁。
是的,原来自己才是夹在他们中间的那个人。
顾长风失魂落魄地转身往外走,他还穿着红色的喜服,发髻上扎着红色发带,因为刚刚和众人打斗,发丝略显凌乱,微卷的一绺绺垂下来。
梁玄琛怕他出事,紧跟在他身后,他想我真缺德,人家这么伤心欲绝的样子,我只觉得他好看。
顾长风走到门口,抬眼却是看见燕王和梁冠璟有说有笑地共乘一骑回来了,几个人在王府前撞个正着。梁玄琛在后面扶额,到底还是撞上了,不是说好的跟那些亲友在湖边酒楼里喝一杯的吗?
梁冠璟率先下马,她走到顾长风跟前,欲言又止,连对不起都不想说一声,因为之前她拒过婚了,他不听。
“你选了他?”顾长风问道。
“是的。”她笃定地说道。
顾长风点头,脸上是笑着的,眼睛里噙着泪,“那我恭喜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说罢他转身即走。
梁玄琛用手指戳了戳妹妹,跺脚叹气,然后急忙跟上顾长风。
顾长风是骑马到王府的,然而下了马,他就不管了,下人将马牵去了马房,他总不好冲着里面再喊:“我的马呢?”都这个时候了,谁还关心一匹马的下落呢?
他漫无目的地只顾往前走,顾府是回不得了,一众亲友还等在那里,也许消息已经传回去,宾客们作鸟兽散了,父母高堂唉声叹气,这种大喜的日子,燕王横刀夺爱,简直是故意辱没顾家。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怎么说都是个王爷。顾老侯爷会去跟皇帝告状吗?
顾长风并不关心这个,告状又如何,梁冠璟已经和别人拜堂成亲了,而且心甘情愿。
她再不是他的阿源。
梁玄琛一路跟着他从良辰吉时走到日暮西山,直到看见那傻子直挺挺向前栽倒。
还好他及时扶住了他,不然磕在石板上,怕是要摔破了相,更糟糕的,跌落在临河的台阶下,溺在水里,那是要出人命的。看那架势,顾长风寻死的心都有了。
梁玄琛把人带去了一艘画舫,画舫是秦淮河上漂流着的秦楼楚馆,那抚琴的花魁娘子是自己的红颜知己,这里最适合借酒浇愁,而且家人便是知道了也遍寻不着,比隐身世外还强。
“让人去顾府捎个信,说顾公子在这里,免得让老侯爷担心了。”
大喜之日被抢了亲,流连花丛买个醉,合情合理。
顾长风其实没有睡着,他只是不想面对任何人,顶好就龟缩在这里,耳畔听着哀伤的曲子,醉生梦死。
他要喝酒,梁玄琛自然陪他喝。
“你不怕喝醉了,我对你无礼吗?”他恫吓他。
顾长风自嘲一笑,仿佛对此满不在乎。
有那么一刻,梁玄琛真想扑上去,然而那就真的禽兽不如了。他这样伤心,他怎么忍心?
这一晚顾长风喝得烂醉如泥,他沉沉睡去的时候,浓密的睫毛垂下一道阴影,一双剑眉还拧着,梦里都在痛苦。
曾几何时,梁玄琛也像这样痛苦难当过,现在想起来,竟然有一种对痛苦的迷恋,仿佛只有这样,他和他的心才能更近一些。
顾长风睡到日上三竿,未睁眼先听到琴声,乐音哀婉动人。
有人轻轻走进来,放下解酒茶,又盈盈一福,光听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知是个美人。
“喝一点茶吗?”梁玄琛坐在对面的椅子里,信手翻着一本书,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给我喝的什么酒?竟然不上头。”顾长风没有接茶。
“梁府里的女儿红,二十年前我爹亲手埋在杏花树下,专为了六妹妹大婚时宴请宾客用的,前两日才刚刚起出来。反正也不需要了,我就偷了一些出来。据说这种酒喝多了也不上头。”
一听这话,顾长风的脸立刻黑了。
“逗你玩呢!”梁玄琛喷笑,接触到顾长风恶狠狠的目光,他知道最难过的头一个晚上算是挨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