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相去甚远啊!
晚上他躺在何承望身边,即看不到,也摸不着,对那张脸更加充满了好奇。
趁着何承望熟睡的时候,梁玄琛天人交战了一番,倒不是怕天打五雷轰,主要是怕何承望生气,若是他生气,说自己言而无信,不会跟他闹着要分吧?
有那么严重吗?不至于吧?
若是摸过以后夸他英俊,让他惊喜异常,按理他是不会生气的。
梁玄琛犹豫了几天,手中攥着何承望那一小瓶专治“隐疾”的药,他倒出一颗尝了尝,一股又苦又呛的怪味,吃了以后嗓子眼里跟烟熏火燎一样不舒服。咳嗽了几声,梁玄琛没感觉出异样,隔了一个时辰,又吃了一颗。
这下他呸呸呸地,吐了不少口水,又是茶又是冰片菊花薄荷地喝了许多润喉的汤汤水水下去,仍然盖不住嗓子眼里的难受。
一说话,声音都劈了。
何承望常年嗓音沙哑,估计就是吃了这个药的缘故。
可怜见的,活不过三十岁,还要受这种罪。
晚上躺在床里,梁玄琛终于憋不住了,他给常清河的茶水里下了微量的迷药,无色无味,好让他睡得沉一些,然后他伸出手,仔仔细细地把他的脸摸了一遍。
他不知道目光如炬的眼睛是怎样的,但是那眉峰,那眼睛的宽度睫毛的长度都摸得出来,是个浓眉大眼的俊朗男子,一个人若是眼睛大了,便难看不到哪里去。又摸鼻子,果然如阿芜所说鼻梁高挺,鼻头丰满,并非是鹰钩鼻,是个大富大贵的相貌。嘴唇柔软饱满,亲上去更是有滋有味。脸盘子也是极其端正,仿佛是匠人照着美男子的样貌仔仔细细捏出来的,容不得一分一厘的差错。
这样一张脸,他怎么会说自己丑呢?
这样一张脸……梁玄琛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一闪而逝。
不可能!
虽然有点像,但是绝对不可能。
梁玄琛摸出了一个美男子的样貌,先是惊喜莫名,又是疑窦丛生,然而他不敢声张,背过身躺下去,他满怀心事,眼睛看不见,却也合不上,因为实在睡不着。
用眼睛看到的,和用手摸到的,差别很大,这一点他一直是知道的。一个苹果,不亲自尝一尝,光靠摸,是摸不出酸甜的。
他甚至觉得自己疑神疑鬼,是中了邪,怎么会把何承望跟那个人联系到一起呢?是个人,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吗?这世上同是大眼睛,高鼻子,饱满嘴唇的人何其多,面目上细微的差别他摸不出来,他摸的人脸并不多。
白师爷不是所何承望相貌平平吗?阿雪不也对何承望意兴阑珊?
可是何承望为什么不喜欢自己摸他的脸呢?
只是不自信吗?
他躺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玩手里的核桃,抛高了再接住,弹到床柱上再接住,最后核桃“喀拉”一声被他单手捏个粉碎,梁玄琛决定不想这个问题了,再想脑仁疼。
何承望觉察出他的变化,问他是怎么了?两人在一起那么久,很少见梁玄琛这样心事重重的,最近房事少了,连荤笑话也不说了。
“没什么,只是有一件事情一直想不明白。”
“什么事?”
梁玄琛看不见他的脸色,他把脑袋靠过去,靠在常清河胸膛上,听胸腔里“扑通扑通”心脏跳动的声音。
“我在想,你为什么骗我。”
常清河一惊,忍住推开他的冲动,他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心跳尽量平稳,然而这谈何容易,“我骗你什么了?”
“前几天晚上,我趁你熟睡的时候,摸过你的脸了。”
常清河猛地推开了他,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然而为时已晚,他怒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明明长得很好看,为什么说自己丑?”
梁玄琛重新把手伸出去,盖在常清河胸口,他要听到他的心跳声,来确定他有没有撒谎。
常清河的心脏在狂跳。
“你想听实话吗?”常清河问道。
“我听着,是不是实话,我自己会揣度。”
“我的相貌好不好,我真的吃不准,不过中人之姿。你十三爷还是三爷的时候,身边的相好换了一茬又一茬,我见过的就有不少,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觉得你看不上我这样的,也觉得你为着容貌去喜欢别人,心中难免不屑。可是我仍然……忍不住……喜欢你。所以我干脆说自己难看,好断了你的念想。我希望我跟你两情相悦,为的是志趣相投,而非皮相所累。”
梁玄琛一时有些心虚,若何承望是中人之姿,换成以前,的确可能不会多看人家一眼。
“不对,阿芜说你长得很好看,玉石铺的掌柜也说你相貌俊朗。”
“那就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了,在他们看来我相貌英俊,跟你过去那些相好比起来,我根本算不得什么。再说了,阿芜才多大,见过几个相貌英俊的男子?她看我年纪轻轻一身戎装的时候,早就分不清美丑了,男子穿千户大人的官袍,有几个是难看的?至于玉石铺那边你花销了多少,人家当然捡你爱听的说了。”
“那你再让我摸摸看。”梁玄琛不满足地说道。
“不是摸过了吗,有什么好摸的。”
“当时心里慌,摸不真切。”梁玄琛的手上移,仔仔细细地摸常清河的脸,常清河怕得几乎要踉跄滚下床去逃走,然而这个时候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赌一赌,任由梁玄琛去摸。
摸了半天,梁玄琛点点头又摇摇头,摇摇头再点点头,“我觉得你一点也不丑,不仅不丑,简直英俊非凡。”
常清河干笑两声,“承蒙夸奖,我自己还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有些人还真是不知道自己好看不好看,而且你少时也许真的不好看,年岁渐长,长开了,就不一样了。女大十八变你听过吧,男子也是一样。尤其小时候若是被奚落嘲笑过外貌,大了便更加容易唯唯诺诺,没有自信。我那个四弟,我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拖着两条鼻涕,上房揭瓦,顽劣异常,没一个说他好看的。后来跟着我爹南征北战,一到及冠之年,再一身戎装,那真成了百里挑一的好儿郎。他要不是那个相貌,楚家姑娘最后还真不一定点头嫁他,就凭他那个混世魔王的名声!”梁玄琛说到自己的四弟,又开始滔滔不绝。
“承望,你真的是美男子!”他笃定地说道,在常清河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第59章 皇亲国戚
常清河最担忧的难关算是度过,按理他可以高枕无忧了,然而事实远非如此,他觉得梁玄琛表面不说,心里应该是起了怀疑,便是心里没有明确的怀疑,至少感觉到了此中蹊跷。那日午后两人登山踏青,走得累了躺在石上稍事歇息,梁玄琛也不知道睡糊涂了还是故意而为之,突然叫了一声:“清河,那日夏英公托梦于我,说你近日功课有所惫懒。”
常清河悚然一惊,回头看时发现梁玄琛脸上竟还有柔软的笑意。
说完这句话,梁玄琛自己倒是惊醒了,愕然了许久,有些不知所措。
常清河试探着问道:“刚刚做梦了?”
“唔……梦到一个旧相识。”
“我以为你最该梦到的是顾长风,怎么,这人有何过人之处,竟叫你念念不忘?”
梁玄琛沉下脸来,“他就是毒瞎我的那个人。”
尴尬地沉默片刻,常清河立刻道:“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与你何干呢?”梁玄琛发了一阵子呆,又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的,近日总是梦见他,梦里不是他怎么毒瞎我的经过,反倒是过去我与他相处和睦时的一些琐碎小事。”
“是他辜负了你,你对他那么好,他却忘恩负义狠心害你。”
“他是康王麾下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后来我听说康王曾给他毒药,让他来毒死我,而且以他家人的性命相要挟。后来他下不了手,又不得不下手,便换了另一种毒药使我致盲而不致命。”
常清河瞪大了眼睛,这些内情,按理知道的人极少,怎的梁玄琛会知道,难道他特意去找人打听了?燕王夫妇当时也遇刺了,是不是还有更多内情被人查出来了?
“我现在已经没那么恨他了,大概这都是命。”
常清河吞了吞口水,“他使你双目失明,你竟然已经不恨他了?”
“如果他现在到我跟前来领罪,我应该会原谅他的,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呢?或许让他做一些事情来赎罪吧。”
常清河胸口狂跳,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我就站在你跟前!”然而,他从梁玄琛眼睛里看到的诚恳太过诚恳了,设身处地想一想,什么人能原谅了自己?除非他不是人!
这恐怕是梁玄琛用来试探自己的吧,不行!不能上当了!千万不能承认!便是承认了,他们之间也有了一根刺,何承望就此死了,只剩下常清河,他可以不恨他,但是也不会爱他。一切都回到起点,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他不需要他的原谅,原谅一文不值。
两人回到家中,李明堂派人送信过来,说军中有事,龙虎卫大人一定要亲自回去一趟了,今上派了钦差督查海防,今天晚上就要过来。常清河快马加鞭赶过去,是不是能赶在钦差到以前回到营里还真不好说。常清河来不及与梁玄琛道别,甚至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身,便让一名小厮备马,另一名小厮去隔壁大院子里头找梁玄琛稍个信,说他忙完了再说,今夜不过去了。
而梁玄琛这边也收到了水空派人送来的信,他这封信更不得了,是金陵东郊梁府母亲大人董太君亲笔写就的,因为不知道梁玄琛究竟在哪里,信辗转几番,最后才由水空代为收下。
信里董太君说的事情已经传遍京城街头巷尾,甚至扬州也已经沸沸扬扬,水空也写了一封信补充说明,原来宫里面出了大事,皇后娘娘滑胎小产,还是贵妃袁氏施的毒计下的毒药。郑国公主听闻此事,当即提了剑将袁氏刺了个对穿,帝后为此闹不和,皇后跑到宫外栖霞寺闹着要出家了。从董太君信里说来,内中另有详情,六妹妹梁冠璟闹着出家是没有的事情,但是身体上大伤了元气,她的确因此而心灰意冷,与皇帝的夫妻情分怕是要完了。董太君让梁玄琛无论如何回家一趟,去栖霞寺看看妹妹,最好劝一劝,并由他这个大舅子出面跟皇帝去谈谈。
“谈?”梁玄琛问。
念信的乃是阿芜,她两手一摊,“信里就写了这些,再没别的了,董太君没说要谈什么。想不到天家和民间的百姓也有一样的烦恼呀,十三爷,你说皇帝和皇后吵架,是什么样的?届时你可怎么劝说才好?不过夫妻吵架,大舅子总是劝和不劝离的,何况这是帝后。”
“劝和不劝离?”梁玄琛苦笑,想想自己的老母,觉得董太君多半是劝离不劝和的,因为她一心指望顾长风当自己的女婿,一见皇帝皇后闹翻,怕是那个心思又活络起来了。
梁玄琛接过信撕成碎片,拍拍手一身轻松,“不用理,权当咱们没收到过信。”
“啊?”
梁玄琛道:“我是知道我那个老母亲的,她是个唯恐天下不乱之人,至于我那六妹妹,她自己挑的夫君,她自己料理就是了,何须我来插手。”
常清河跑回营里和钦差吃了一顿饭,吹了一通牛,再往窑子里一送,后半夜他还骑着马回来了。坐在床沿上一身的酒气,梁玄琛边替他拔靴子慰藉他劳苦功高地出外应酬,边跟他说了自己的家事。
“今日喝酒,那钦差也语焉不详,神神秘秘地跟我说起了这事,都说当年梁家辅佐君王上位,如今天下已定,这是要学太-祖皇帝再将梁家一脚踢开了。偏生你那六妹妹是个暴脾气,还去栖霞寺闹着出家,这是给皇帝下不来台了。你可要让你家里上上下下仔细着点,怕是要闹出大动静来。”
常清河本来想说,梁玄琛当这个国舅爷,半点好处没捞上不说,自己这些年的家底都是靠着“木大官人”的名号攒起来的,皇后妹妹一点也没帮衬没提拔。要不以梁玄琛的本事,哪怕双目失明,要在朝廷里谋个一官半职也是易如反掌。
梁玄琛叹气:“六妹妹这个人我是知道的,论才学谋断,她一点也不输皇帝,偏偏生而为女子,非但要在后宫与别的女子争宠,如今还为的生育一事折损了自己的身体。如此想来,我还真想回京一趟,去栖霞寺看看她。”
常清河不成想,梁玄琛心里丝毫没责怪皇后妹妹,反倒是心疼人家,自己这边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梁玄琛就是梁玄琛,任何时候都是胸怀坦荡的君子,当年哪怕自己不过是个小厮,他都能善待自己,如今对自己的家人,更加如此了。
梁玄琛说去就要去,常清河想陪着他,还被婉拒了。
“你陪着钦差吃饭吧,仕途也是要经营的,让人家逮着你一天到晚擅离职守总是不行。至于我这边,随便寻几个可心的小厮丫鬟陪着去就好,我这个皇后妹妹也不认识你,何必多此一举扯上关系。以后梁家获罪,说不定还得靠你出手相助,你一不小心成了皇后党羽,如何脱得了干系?”
常清河竟不知道他还存了这样的心思。
“当这个皇亲国戚,是不是随时准备好了一朝事发,要满门抄斩人头落地?”常清河问道。
梁玄琛道:“我爹是大将军,后来封了定北公爵,我从小在宫里进进出出,当年认识的叔叔伯伯及他们的子女,也都是与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如今还在人世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