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清河也不想当个驴,只好努力地克制控制抑制,半晌,两人终于仿佛在同一根弦上了。
梁玄琛轻轻叹息,满意地"唔"了一声,"孺子可教。"
常清河听了这句夸赞,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起了恶作剧的心,故意一使力,惹得梁玄琛又开始破口大骂。
前头院子里远远传来雯哥儿娇滴滴地呼唤,"三叔,最后一块瓜了,快来吃,再不来没有了!"
然而屋里头两个人哪里还顾得上吃瓜呢?
年底的时候,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梁家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梁运城的幺儿,梁玄琛的庶弟——梁青钰。
这位状元郎和常清河想象中的很不一样,他一张脸俊美不凡,却不是梁家人那种高大英气的调调,而是过分秀气,一身江湖剑客的装扮,又使他有一种凌厉的气势。
一家人围着梁青钰嘘寒问暖,梁老爷子更是抱住他猛拍脊背,"长高了,长壮了。"
梁玄琛猛翻白眼,而常清河不禁想,这样还叫长壮了,原先该是个什么样?
梁青钰带来了新的消息,"宫里头说,……“他指指上面,"快不行了。"
梁运城道:"你浪迹江湖,怎么还能知道宫里头的事情?"
梁青钰得意洋洋,"我自然是有我的眼线,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消息可靠,据说最近都不怎么上朝了。"
梁玄琛掐指一算,道:"不是才……四十还没到吧?"
梁青钰道:"他身体一直也不怎么健硕,去岁为的废太子的事据说气吐血了,也是……思虑过多,心眼过多。"
梁玄琛道:"你来就为说这个事情?"
梁青钰道:"当然不是。如今太子被废,在南宫守陵,他并未令立新的储君,民间都道他是等着太子悔改……只是圣意难测,这件事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常清河插嘴道:"太子在南宫,千里迢迢,若是令立新君,肯定赶不回京城了。除非私自回京,但这搞不好就是死罪。"
梁玄琛道:"若是立苏贵妃的儿子,莫说太子,便是阿源,还有活头吗?"
梁青钰道:"六姐一直幽居养德宫,看圣意,搞不好就是个杀母立子的结局,且不管新君要立谁,六姐是很难活下来了。除非太子继位,赶在前头救下她。"
常清河道:"也未必就是太子继位,他现在仍然是废太子。今上迟迟不改立别人,也是防着朝里天天上折子。索性让下面猜去,且看哪些人站什么边,哪些人可为新君所用。"
梁青钰道:"兵行险着,不然六姐性命不保,要个好听的谥号何用:六姐没了,爹娘年事已高,怕是要受不住的。"
"杀母立子……"梁玄琛的手指不停敲打桌面。
突然有人在深夜里将门一踹,冷风灌进屋里,所有人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寒战,回头张望。
梁青钰的手已经按住剑柄,常清河转身去拔墙上的刀,连梁玄琛都握紧了白玉紫竹杖。
来人大喝一声:"什么?杀母立子?!"
第75章 路漫漫
"啊——"梁青钰夸张地大喊一声,"顾长风你要吓死我啊!爹爹!家里破成这样连个望风的都没有吗?"
这时候大家似乎才想起来门外也没个人在望风把门,他们三个在屋里头密谋抄家灭族的大事。常清河觉得他们大惊小怪,只要这屋里没人去告密,谁能派个人在梁家门外守着专门听墙角?梁玄琛却是不放心,也或者是心里有他自己的打算,他对常清河道:"麻烦常四爷去外面把个风。"
常清河不乐意,双手交抱胸前杵在那里不肯动。
梁玄琛道:"总不能让我一个瞎子去望风吧?"
正僵持着,梁运城披上外衣,戴上斗笠从厅里穿过,这是要去外面望风了。
常清河没办法,抢过他手上的斗笠,"怎么能让您老人家去干望风的事,堂堂镇北公。"
梁运城道:"什么镇北公啊,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如今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糟老头子要识相。"
"我去。"常清河坚持。
"你坐你坐,我去吧,人家一会儿也有用的着你的地方,你不能离开。"
梁玄琛无奈,"算了算了,这破茅庐,谁也不会来偷听。"
还是顾长风大手一挥,解决了这尴尬的局面,"各位毋须多虑,我的人在外面守着。"
大家这才放下心来,还没开始讨论,梁青钰便一脸狐疑地看着顾长风,"不对啊,顾二爷,神机营事变皇后蒙冤下狱,牵连在内的人那么多,上万人抄家灭族,怎么偏偏漏了一个你?你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下梁家人都对他怒目圆睁,只除了一个淡定的常清河。
顾长风也很淡定,"我与梁家不过有些私交,并无利益牵扯,更谈不上结党营私,为什么会牵连在内?况且私交也是早八百年的事情了,自从……自从阿源当了皇后,我更是连梁家的门槛都不迈了,凭什么我要牵连在内?"
梁青钰擦了擦额头的汗,觉得论不要脸,顾长风说自己第二,皇帝都不敢说第一的。"可是我听说你跟皇后娘娘很有一些暧昧……那一年新春飨宴,你儿子带过来跟康亲王坐一块儿,下面的话我不好意思说了,连民间都有你俩的风流韵事。"
顾长风冷笑,"若是这样,皇上治我的罪,岂不是要自证我给他戴绿帽子?哪个男人会想方设法证明自己让人给戴绿帽子了?"
梁青钰道:"那你俩究竟有没有?"
"青钰!"梁老爷子发话了。
梁青钰吐吐舌头,"好奇,随便问问。"
梁玄琛翻了个白眼,"我们谈正事好吗?"
"是是是!"梁青钰正色,"我的打算,咱们得先派人去京城打点一下,至少弄个地方,把太子从南宫接出来安置在那边。等到宫中有变,立刻迎太子入宫继位,若遗照上传位给太子自然好办,若不是,也能尽快应变。"
梁玄琛道:"人手呢?"
"我已经跟老陆通过气了,他会带着人护送太子入宫。"
梁玄琛摇头,"你能带多少人?老陆带去的人干得过傅明晖的人?御前侍卫可都是听命于皇帝,遗照上写的若不是太子,那便是别的皇子。"
"禁军……"
梁玄琛立刻打断他:"别想了,禁军非传召不得入皇城,而且前些年皇后提拔上来的人如今都在西山养马。"
常清河问道:"届时城门一关,皇城内有多少御前侍卫?"
梁玄琛道:"你干不过傅明晖的,更何况三千侍卫营。"
梁青钰道:"侍卫营里有我们的人,只是安全起见,我不能告诉你们是谁。"
梁玄琛大吃一惊,道:"这种事你都能办下来?你是说赵……"
梁青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说话嗓音压得更低。
梁玄琛会意,点点头,"总之,宫里面的事你负责了,宫外八十万禁军,其实真正能入宫的不多,除非传召,而皇帝不会轻易传召禁军,除非兵变。如果宫里面起变,傅明晖拥立新帝,而新帝不是太子,届时必有一场恶战,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们都想好了吗?"
梁青钰起身退后一步,"别问我,如果事情到那一步,我早就小命不保。"
顾长风道:"届时我的人马冲入皇城营救皇后,其他的事情我不管。"
常清河看看顾长风,再看看梁玄琛,这两人都是一身正气,大义凛然,果然长得好就是密谋造反都有理。
梁玄琛回头对常清河道:"你如果回去,还能调动多少人马?"
常清河看了看按在自己手背上那只手,"我很多年不回去了,不好说,李明堂带兵温温吞吞,而且这些年也没半点消息。"
大家一脸沉重,其实论带兵,常清河能抽调的人马搞不好还在顾长风之上。
"不过……"常清河又说下去,“当年我告病回家的时候,手底下的兄弟都说一直等我回来。五千精锐是没有问题,届时不成,大不了退至辽东当山匪去。"
梁玄琛拍了拍他的手背:"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届时记得带我一起上山。"
顾长风扶额。
四人又将如何传消息,如何接应,如何调兵遣将一应细节纷纷部署了,密谈至天明时分,梁青钰和顾长风先后离去,常清河也收拾行装准备赶回山海关。梁运城本来窝在一角裹了毯子正打盹,常清河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拍醒了。
"谈完了?"
常清河笑道:"老爷子倒是心大,一点也不担心六小姐吗?"
梁运城道:"怎么不担心,然而担心也没有用。"
常清河道:"我要与老爷子告别了,还望珍重,咱们后会有期。"
梁运城道:"一路顺风。"
待常清河简单收拾离开了梁家,梁运城也开始收拾起包袱来。
梁玄琛坐在院中的梅树下弹琴,听到梁运城忙进忙出的脚步声,不禁叹气,"你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凑热闹?"
"你还管起老子来了?"
梁玄琛道:"你打算去哪里?"
"京城,东郊梁府。"
"宅子早卖了吧?"
梁运城道:"没事,买梁家宅子的人我熟,我去住没人收我的钱。"
梁玄琛嘲道:"你是笃定了能做回老公爷?"
"所谓狡兔三窟,你们在京城里找宅子安置太子,我也不能闲着,太子若不能继位,阿源还能有活头吗?届时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闯入宫里,把阿源抢出来。清河说得对,大不了以后咱们一家子都去辽东当土匪。"
梁玄琛哭笑不得,"我若是遭逢大难,你会来救我吗?"
梁运城一脸高深莫测,"你说呢?"
梁玄琛想了想,一甩手,"罢了,算我自做多情。"
梁运城正要出门,突然房内董太君大喝一声,"好你个死老头子,竟要抛下我一个人回京?你给我站住!"
正拉拉扯扯间,突然外头有轰隆的马蹄声,梁祁雯跑去开了院门,当即吓得大惊失色,只见门外一小队衣饰华丽的精壮汉子,显是作御前侍卫的打扮,为首一人翻身下马,冷着脸大喝一声:"梁运城何在?"
董太君一个趔趄,"完了,事情这么快就败露了?"
梁运城正了正衣襟,大义凛然地步出门外,"罪臣在此。"
"上喻,梁运城听旨!"御前侍卫的嗓门亮,声音气吞山河。
梁运城哆哆嗦嗦地下跪听旨。
"皇后梁氏静心养德,可堪母仪天下,梁卿教女有方,乃开国元勋之良范,即日起复,回京任职,钦此。"御前侍卫将圣旨交给梁运城,又笑嘻嘻地扶起老人家,一脸恭敬,"老公爷请起。"
梁运城还一脸茫然,那御前侍卫转头道:"还不快请老公爷上车!"
梁运城仍然一头雾水,"皇上这就要接我回京了?"
"恭喜老公爷,贺喜老公爷!"御前侍卫手一展引道:"来,这边请,皇上亲自吩咐给备的马车,来人!"
几名侍卫七手八脚地就要来扶梁运城,梁运城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惊的,两腿哆嗦得要站不住,几乎是被提着上了马车。
"等等,我要进去收拾收拾。"
"还收拾啥呢?"
"我家夫人还在屋里。"
"老公爷莫急,我们自然赶了不止一辆车来,将家眷统统带上,至于屋里的破衣烂袄,还要来做什么?全部给置新的,都是皇上御赐的!"
梁玄琛趁乱早已躲了起来,御前侍卫们冲进来,把董太君和大嫂弟妹连同已经长成大姑娘的梁祁雯一起"请"了出去。
梁玄琛虽然看不见,但是从混乱的脚步声中也猜出了□□分,这哪里是请了分明是将皇后的家眷控制起来,以防生变。
为首的御前侍卫看着院中的琴,一脸狐疑。
"那是我的琴,我要带上!"梁祁雯忙喊道。
那御前侍卫冷笑,却是一掌拍碎了琴,跟着一叠声地赔不是,"哎呀!小的是个武人,笨手笨脚,碰坏了小姐的琴,回头我陪你一个。"
梁祁雯咬着牙,放下帘子坐进车里,依偎在母亲身边。
入夜,梁玄琛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屋子里思索,真是出师未捷,好在身未死。
勉强收拾了一个包袱,带上他的白玉紫竹仗,他步出屋外。
前路一片黑暗,这一次他要一个人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明日起不能更文了,今天双更,休息半个月,回来后全文放送,谢谢支持。
第76章 出师未捷
自洪熙六年金人和蒙古人结盟北犯边境,烧杀抢掠,连屠多城,皇帝终于下定决心从金陵迁都北平,原先的都城因处于南方,便顺势改为南京,南京的皇城和三省六部仍然保留下来,成为闲散宫人和大臣颐养天年之地。太子韩允漴因谋杀发妻,被逐出东宫,废去太子位,皇帝命他到南宫守陵,如今已经一年有余。
去年事发之时,皇帝给气吐血了,这一年里身体每况愈下,眼看着是不成了。太子被废,储君未立,各方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顾长风刚刚南来回到京城,人还没入城门,便有禁军将他在半道截住。
为首的百户大人在马上拱手一揖,彬彬有礼道:“这位公子玉树临风,器宇不凡,必然是名满京城的顾二郎顾长风了!是也不是?”
顾长风直觉不对,冷着脸道:“你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