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执的灵台一瞬间清明起来,原来自己此生真的身不由己,爱恨从来由不得他作选择。
手里的剑发颤,发出嗡嗡的声响,谢陵猛一抬眸,大声道:“阿执!不要怕!无论生死,我总陪着你!”
“听听,谢陵竟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那倘若朕让他万箭穿心,你又该如何?”元祁抬了抬手,不知从何处涌出大批弓箭手,只需元祁一声令下,谢陵今日必死无疑!
“你放了他们,我任你处置!”沈执沉重地阖眸,口腔里满是甜腥味,“放了他们,我任你处置。”
“好!把剑放下,朕要你自封内力!”
阿兮哭道:“二爷,不要啊,二爷!你快跟大人走吧,别管我们了,二爷!”
“闭嘴!”元祁作势要一掌将人打死。
沈执忙道:“你住手!你若是杀了她,我今日就自刎在你面前!”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本就是一条恶犬,天下皆知!”沈执冷冷道,冰冷的剑刃抵在喉咙上,“你不就是想让我跪下认错,不就是想把我折磨到死,那有何难!你把他们所有人都放了,我就跟你走!”
“你先放下剑!”
“你先放人!”
“朕让你放下剑!”元祁暴怒,忽一下将阿兮推下高台。
沈执大惊失色,飞身一把攥住她的手,紧紧攥住,咬牙道:“阿兮姐姐!你不要松手!”
“二爷,放手吧,奴婢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奴婢此生最幸运的事情,就是能陪伴二爷一起长大!来生再见!”
元祁冷眼旁观,嗤笑道:“一个奴婢而已,也值得你倾尽全力?你真是太傻,太天真了,总是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爱你!”
沈执不应,缓缓将人往台上拉,哪知元祁一脚踩住他的右手,狠狠碾了一下,一瞬间那断了手筋的右手仿佛骨碎一般,他昂着脸惨叫一声。
谢陵看得目眦尽裂,一把将江居正推入手下怀里,飞身上了高台,元祁抬手呵令道:“来人啊,给朕放箭!”
“不要!住手!元祁!”沈执咬紧牙关,眼角的泪痣更红了,“元祁!我跪下任你处置,放了他们,不要伤害谢陵,求你,不要碰我的谢陵,求你了!”
元祁愣了愣,似乎又想到了更好的主意,一把将沈执拉上台,阿兮则是坠下了高台,谢陵飞身将人接住,抬眸望着台上众人。
“谢陵,现在沈执在朕的手上,朕让你自封内力!你若不封,那朕就只能当着你的面管教他了!”
谢陵攥紧拳头,将哭泣不止的阿兮护在身后,抬手点了身上的两处穴道。
元祁缓缓舒了口气,笑道:“好,很好,朕这回倒要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本事!”
掐着沈执的脖颈,元祁同样封了他的内力,低声笑道:“阿则,皇兄这次给你个终身难忘的教训,长长记性罢,下辈子不要再动情爱了!”
沈执被人用锁链捆在了大殿中央的刑架上,望着眼前不足三步远的方形容器,显得镇定自若,甚至可以说是面无表情。
他亲眼看着宫人往那容器里倒入冰块,旁边放着一柄匕首,做完这些之后,宫人纷纷退了
出去,将殿门掩上。
殿里昏暗,谢陵被点了穴道,端坐在一旁,阿兮缩在环姨怀里低泣,管家的小孙子睁着一双泪眼,不停地喊怕。
元祁在殿里踱步,似乎在考究怎么处置沈执才好,须臾才道:“阿则,皇兄方才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没有好好珍惜。”
沈执道:“我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从未赢过,心软就是你最大的弱点!”元祁笑了笑,单手一指谢陵,“你爱上他了,可对?”
“是!我爱他!”沈执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他碰过你了?”
“对!”
元祁愣了下,脸色一沉,冷笑道:“那你还真是辜负了朕对你的教导!”
沈执道:“我同你之间早就断了兄弟之情,你不是我皇兄,也不是我哥哥。”
“可你身上流着皇室的血脉!”元祁一字一顿道,又冷眼望着谢陵,“你也爱他?”
“不错,沈执乃我此生唯一深爱过的少年!”
“那你也真是辜负了谢老爷子对你的教导!”元祁毫不客气地嘲弄道,“谢陵啊谢陵,朕当初把弟弟亲手推到你怀里了,是你没有好好珍惜他啊,他能沦落至此,你才是功不可没!”
谢陵并不否认,若非沈执对他动情,三年前谢家就被灭门了,哪里还有现如今的事情。
再退一步说,若非当年祖父种下的因,如何结了今日的果。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元祁又道:“尔等凡人,如何能逆转乾坤?简直自不量力!”
“有本事就杀了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同谢陵毫不相干!”沈执咬牙道:“是我逼迫他的!是我下贱勾引他的!也是我挑起的战火!所有的事情因我而起,就该因我结束,杀了我,杀了我!”
“你想得美!你可知因你之故,朕的阿瑾都快活不下去了!”
“所以,你是打算把我折磨到死了?”
“阿瑾自出生起心脏就不好,时常心绞痛,太医说这是胎带的毛病。你与他乃双生子,可品性天差地别,还在母后腹中,你就如此欺负他,真的想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那你呢,你是我皇兄啊,你我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又何尝不是想看着我死?”
元祁默然,听宫人言良王殿下又开始呕血,太医正赶过去诊治。思绪良久才道:“阿则,朕需要你的心脏去救阿瑾。”
沈执:“……”
谢陵猛然睁大了眼睛:“你敢!”
元祁又道:“你同阿瑾是双生子,用你的心脏胜算会更大些。”
沈执连声音都颤了:“所以,你让人生擒我,根本就不是因为对我有一丝不忍,你只是想剜了我的心,去救你最珍爱的弟弟?”
“太医说,剜心要生剜,人若一死,心就死了。”元祁语气淡淡的,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现在谢陵也在朕的手上,你若不想亲眼看着他死,待会儿就不准咬舌自尽。”
原来帝王的凉薄狠辣竟然残忍如斯,要他的心脏,还不准他咬舌自尽。这是怎样残忍的一种刑法,居然要他当着谢陵的面,生生被人剜出心来。
谢陵一口血几乎涌了出来:“剜我的!我愿意!放了阿执罢!”
元祁摇头:“若是能随意找个人剜心,朕就不必如此大费周折了。”
沈执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感觉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
功败垂成,输在了心软上!
到了最后,居然还要被人剜心。
真的是上辈子十恶不赦,这辈子居然如此悲苦。
等沈执笑够了,元祁才道:“阿则,你还有什么话想同皇兄说?皇兄一定依你。”
“我要你死,你可依我?”
“你明知故问。”
“我想让谢陵活着,我想让他活着。”沈执的声音颤了起来,整个人剧烈地抽搐着,“我自愿献出心脏,只求皇上高抬贵手,放过谢家和沈家,放过谢陵。不要碰我的谢陵。”
元祁蹙眉,抬眸横了谢陵一眼,又道:“他到底哪里好,值得你为他生为他死?”
“他哪里都比你好,是我误了他。”沈执阖了阖眸,甚疲倦了,“不想再有来生了,倦了。”
“阿执!你若身死,那我绝不独活!”谢陵厉声道:“元祁,什么换心的荒谬之言,你竟然也信?!”
元祁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他伸手取过匕首,上前解开沈执的衣领,目光落在他颈间缠绕的白布时,微微愣了一下。
下意识地问了句:“疼么?”
沈执不应他,双眸紧阖。
“阿则,若有来世,你我都出生在普通人家,朕当你的兄长,定然待你如同至宝,永不让你受半分委屈,吃半分苦。”
那匕首贴着沈执的胸膛,缓缓刺了进去,谢陵脸色一白,鲜血从齿缝间涌了出来,阿兮吓得大哭,就连管家的小孙子都哭着往管家怀里躲。
即将把心剜出来的那一刻,忽听一声“皇兄”。
元祁猛然一惊,抬眸望去,只见殿门不知何时打开,沈墨轩一手擒着小十七,缓步往殿里逼近,身后的御林军将殿门堵得严严实实。
“皇兄,救我,皇兄!表哥要杀我,皇兄!”小十七眼泪汪汪地跟元祁求救,“皇兄!救我,皇兄!”
元祁冷冷道:“沈墨轩,连你也要造反?!”
“快把阿执放了!他可是你的亲弟弟啊,你怎么能如此虐杀他?!”沈墨轩看着沈执的惨状,勃然大怒道:“你真是丧尽天良!”
元祁不肯,把匕首抵在沈执的脖颈上,冷声道:“你先把阿宝放了,否则我就杀了他!”
“你杀了我,就没有人可以为元瑾换心了!”沈执冷笑道,“杀了我,元瑾也活不成了!”
小十七呜呜地哭道:“表哥,你在说什么?沈执怎么能是皇兄的弟弟?”
沈墨轩道:“阿执是你九哥!他同元瑾乃双生子!阿执才是你真正的九哥!你皇兄要剜了他的心脏!”
小十七呆愣愣地,连哭都忘记了:“怎么可能?皇兄不是要剜我的心脏?沈执又怎么可能是皇子?这不可能,不可能的!皇兄!”
元祁蹙紧眉头,冷冷道:“沈墨轩,你此番行为,当灭九族!舅父若是知晓,定要将你逐出沈家!”
“我今日即便不来此地,皇上也从未想要放过沈家!既然如此,那就鱼死网破!”沈墨轩说着,作势要杀了小十七。
“慢!”元祁慌忙叫停,“放了他!不要伤害他!”
“那好,你先替阿执松绑!”
沈墨轩一面说,一面凑至谢陵身旁,抬手替他解开穴道。谢陵让人护着阿兮等人先走,偌大的殿内只剩他们几人。
“皇兄,我好害怕,皇兄救我!”小十七哭得稀里哗啦,刀子还没割在身上,已经脸色惨白,看起来可怜至极。
元祁将沈执
从刑架上放了下来,圈在怀里,匕首死死抵着他的喉咙:“你们要知道,即便朕放了沈执,你们也逃不出朕布下的天罗地网!”
“所以我方才说要鱼死网破!”沈墨轩将匕首抵在小十七喉咙上,“你我交换!”
“好!朕同你交换!”
元祁数了三个数,二人同时将怀里的人推了出去。
哪知元祁使诈,根本没有伸手去接小十七,任由他摔倒在地,而是往沈执的后心捅去。
谢陵一把将人往怀里一护,右手紧紧攥着剑刃,当即绞出大片鲜血。
沈墨轩一边扶起江大人往后撤退,一边大声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谢陵反手将人推开,抱起沈执就走,飞身跃下高台,元祁气急败坏地冲了出来,厉声呵斥道:“弓箭手准备!”
一声令下,上千名弓箭手拉紧了长弓,只需皇帝的命令,立马将台下众人射成筛子。
可这一声迟迟未能下达,元祁死死攥紧拳头,亲眼看着谢陵把沈执抱走。一瞬间好像失去了生命中最为宝贵的东西。
异常浓烈的悲愤迫使他仰头喷出口血来,身边很快响起了一片“皇上”,“快叫太医”,“来人护驾”!
小十七从地上爬了起来,抬手擦拭鼻血,满脸血泪地大喊:“皇兄!”
元祁简直要连喷两口血了。
“皇上!不好了,良王殿下他……良王殿下……”
“良王殿下怎么了?快说!”
“良王殿下吐血不止!皇上快去看看吧!”
元祁闻言脸色一沉,大步流星地下了云荒台,一脚才踏进殿门,高呼一声:“阿瑾!”
殿里满是淡淡的血腥味,太医们跪了一地,各个战战兢兢的。
元瑾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嘴角以及衣襟领口沾满了血迹,露出锦被的手腕如死鱼般惨白。
“阿瑾!你不会有事的,阿瑾!皇兄不会让你死的,阿瑾!”
元瑾见他未能带回沈执的心脏,眸色渐渐黯然下来,弥留之际,他攥紧元祁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低声道:“皇兄,我真是太没用了,居然帮不了皇兄任何忙。”
“阿瑾,你别这么说,你是朕最珍爱的弟弟,朕不会让你有事的,太医,太医!拿参汤来,快!”
“皇
兄,对不起,其实我是骗你的,即便你剜了沈执的心,我还是得死。”元瑾语气稍显急切,眼睛睁得大大的,“皇兄,你别走,你陪陪我,好不好?皇兄!”
“好,皇兄陪着你!”元祁挥手禀退所有宫人太医,将元瑾抱在怀里,哽咽道:“阿瑾,你不能离开皇兄,你今年才十七岁啊,还这么小!你怎么能离开皇兄!”
元瑾缓了口极粗重的气,轻声道:“皇兄,在你心里,究竟是沈执重要,还是我重要?”
元祁道:“他焉能同你相提并论?”
“可我总觉得皇兄最珍爱的弟弟,不是我,也不是小十七。”元瑾抬手抚摸着元祁脸上的面具,咳得满脸是血,“皇兄,你告诉我,好不好?沈执是不是我的……我的九哥,他是不是我哥哥?”
元祁脸色大变,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原来,我一直以来憎恶,嫌弃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元瑾眼里的生机渐渐消失,瞳孔的颜色也暗沉下来,嘶哑痛苦的声音在整个殿里回响,“皇兄,我恨死你了,可我……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