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幼卿:“小娘/养的,你仗的谁的势?!”
阿西:“当然是仗我兄长的势。沪城方公府不是平京费家,我们兄友弟恭,从前我兄长不肯叫费副总理有的选,那如今我也不能给费副总理活路。费副总理要去哪儿?阳台么?费副总理以为要到平京了,要跳下去靠自己游上岸?那不成啊,费副总理不知道这船是我们方家的,我早叫人调船头啦,您把头伸出去看看,说不定能看见我们沪城的九道江桥。”
费幼卿像只走投无路的母鸡,头抵着舱壁,哭湿了裤子。
费幼卿:“你他/妈痛快弄死我吧!”
阿西将手里的四只小玻璃瓶一只只地戳在桌上。
阿西:“费副总理,吗啡是这颜色,下辈子画画、唱歌、玩相公,也要多念书。”
两个男孩将阿西手里的四瓶吗啡,注进了费幼卿的静脉。
作者有话要说:
方小狼阿西初次露獠牙,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走歧路了。
第8章 暖日青蝉伴
平京的警察找着费幼卿时,人已泡胀,尸首刚挪上担架,便就因五脏的腐败气体,炸了。只□□口还紧咬着他那把实则一直满膛的枪。
平京惨死了个政府的副总理,枉论费幼卿的亲哥、平京伪政府的大总统费幼臣是如何的好脾气,就是平京的百姓都放不过沪城申帮。以至申帮最近丢了不少与平京之间买卖,与来往人手。
方达曦还没醒迷,始作俑者阿西不愿他一睁眼瞧见的就是这些烂买卖。
趁茅清平来探病时忙了问了茅清平,平京受过费幼卿打压的青年官员中,有否有可用的。
茅清平想起了单志宁。
单志宁,生于平京,长于平京,家境困苦,母亲替人洗衣服,卖洋油,供他辍学再考,入的沪城大学。后母亲体弱,而强留平京。如今,他是平京伪政府席上最年轻的商务部主任,因此他比那些高门显贵,要懂平京乃至整个国/家与民众的难处。
他在伪政府行政期间,为民请命而肯使神州竟陆沉。从伊始老实得凡谁给他的报告只做了删除字符,他就要将人视作好人,乃至自己的老师。
到了如今,他的心肺都成了新造政府楼旁水泥粉的灰。且愈发发觉平京政府的官员似乎早在平京诞生的那天,便就料定了平京是要很快夭折的。
旁的政府,糟糕时,是遭了内忧外患。平京没有,平京是遭了内忧内患。它早乖巧地投了敌,它是外敌的乖仔,而也是国/家的头号逆子。
而平京政府官员呢,则极全心全意地将工作热情,都扑在了勤政以外的心思上头。他们想把平京由怪胎,变成一种能长成富贵荣禄的乳汁,全吸收到自己的骨血里。
对腐朽政府的无望,不但在于它伤害了你的身体,占去了你的财产,它可是能打碎人的灵魂的。十多年了,白蚁危楼上的平京,令单志宁的热情遭到里冷遇,胸中只剩几缕轻一吹口就断的热气。
可此次,单志宁因平京报上副总理的“中道崩殂”而有了火力——沪城的申帮默不吱声地帮单志宁升坐上了,平京政府的副总理兼商务部长的位子。
希望来了!
单志宁愿在上峰跟前做哪怕燃尽便就灭亡的一簇烟花,哪怕只为了百姓做了一件长久而有用的事呢!
“攘外”他力气还小,“安内”总要尽快试试!
费幼卿的讣告才从平京报上撤下,他娈/童的丑闻,因单志宁的暗中授意各大报馆而在平京城里铺天盖地。
这些报纸往常的出路要么是炭炉、要么是茅厕。今个倒极有本领得令平京的民众集体动了怒,火峰从邻居家的大坏孩子申帮,转向了自家的前副总理。
“贪腐”与“懒政”,并没有使平京的民众不开心,民众甚至已然认定了官员不该就是贪腐与懒政的么?
可娈/童不同!哪个百姓的家里头没有个小孩呢!乱世之中,孩子又是那样难能可贵,又那样容易夭折!
恶心!真恶心!
民怨鼎沸呈雷劈热火势,上峰费幼臣招符引来及时雨,令单志宁彻查胞弟生前过往患患罪,给民众一个说法。
单志宁因此拔地而起地跳跃起来。看吧!上峰是心系民众的!这个政府还有救!
他不仅这么想着,他还握紧了拳头。他像吃了鸦片膏,这股乐观,全都卑微。
单志宁也依约给了方达曦,从沪城到平京、平京到陪都的货物通行与免检凭证。倒也不全是投桃报李的缘故,最紧要的,乖仔并未得到后爹的疼爱,平京南边的物资已被外敌从海上运走,北边的又已由铁路运出国,平京南北都成了空城,整个平京快成死地。
他要在这片风云万变的乱局、死局里,靠着老同学方达曦的肩膀,给同胞找吃的去,找穿的去啊!
方达曦醒了,胡子已长得像是做蛋饼时拿来刷甜面酱的刷子。他也相当能动弹了,只还没能从静蝉路七号院的屋里被放出去。
吴嫂吓他、求他、骂他、看着他——他的肺被割了大半,眼睛也没从前灵光。
可还很有些事情没办妥,方达曦急着往外跑,吴嫂不让,他就装作被憋出了旁的病。好在吴嫂早早布下对策,已预备了仁丹丸、龙角散、抱龙丹、大山楂丸、清热地黄……方达曦一称病,她就灌!绝无疏漏。
连着几日过去,方达曦放的屁都是中药味。他的一口自由,想要到嘴,是真很不容易,也不成功。
院子里外全是人,不得而出的方达曦只能趴在窗台上数外面的人头,聊以慰藉。
方达曦:“那是吴叔、那是炳叔、那是杨婶、那是王三、那是小六角路的李太太哟……”
见方达曦念着念着,忽然顶低落地低下头想心事,吴嫂的心更碎了。她晓得这是大爷瞧见外头的人都健健全全的,大爷是想到了自己!
大爷太可怜了!大爷是她的老爷,也是她的奶儿子。她不敢比故去的先主母多疼大爷一分,那太拎不清身份,可她宁叫医生那时割去的,是自己的心窝子。
可惜吴嫂并不能想到,方达曦这会儿是在用心去瞧路边李太太身上的新旗袍,杭罗丝裁的料子就是好,能将女人的屁股兜得柚子似的圆!
吴嫂:“大爷,去床上躺着,哎?怎么还光着脚?穿鞋,穿鞋!再盖上件衣服!您现在这个样子,冻受凉,就要咳!您那个肺又……躺回去,躺回去!我去给你煮猪肺饺子,您再多喝些饺子汤,原汤化原食!”
方达曦:“我都好了,吴嫂。您这是什么旧黄历里的道理?我要吃油条,您还叫我喝了一锅油呢?”
吴嫂:“又气我!躺回去!”
吴嫂放牛似的将方达曦赶回了床上。
方达曦:“吴嫂,我想喝紫米粥。”
吴嫂:“行啊!我这就给做去!您有想吃的,我就好办,您一说‘随便吃点’、‘吃什么都行’,我就脑仁疼!那最难办!”
等吴嫂顶乐意地飞蹿出去,方达曦才放心大胆地咳出来,胸膛里缺了块不打斤重的肉,还真怪疼!
床头柜上摆着医生开的吗啡,方达曦起身拧开,倒去了窗外,又兀自挪回床上,凭着自己忍着。
阿西进来时,正好瞧见,走去方达曦的跟前,问他是不是怕上瘾。
方达曦:“瘾能戒,这玩意是能止疼,可害人,我都神经了。昨天疼得不行,我弄了些,才一会儿,我就瞧见你光着身子,在我床前给我读圣经。这给我吓得!哪儿还敢用!”
阿西的大眼睛懂事儿似的盯着方达曦。
阿西:“兄长,我愿意光着身子到你床前,可我才不给你读圣经。”
方达曦:“什么什么?”
阿西平时像个老核桃似的,没个锤子或门,轻易不肯露出瓤。今次偶然漏出来了,没等方达曦从他这话里真咂么出什么,他就河蚌似的将自己又合成个紧密。
阿西:“兄长,我想请您帮个忙。”
方达曦:“只要您小爷别是叫我给你去蟠桃园偷王母娘娘的桃儿,旁的咱都好说。”
阿西:“八月就要大学入学考,我化数不大好,兄长得闲帮我辅导辅导?”
方达曦:“就这?好说!”
阿西:“好说?”
方达曦:“好说!”
方达曦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像电影,随手打个字幕就到十几年后。他十多年前吃进脑里的学问,早被自己油炸花生米,就酒下肚了。可自家文曲星似的小神童难得示弱,方达曦就不能不抖一抖两个肩膀,挺身而出。
阿西的嘴上长了脑子,方达曦的脑子里长了腿,跑吧!
阿西出屋后,方达曦抱着胸、弓着腰,小老太太似的要去挂个电话,手刚要去揽把机,正瞧到了电话旁边放着,平京政府签署的货物通行凭证。
这张凭证,既然是阿西不吱声地放下来的,方达曦便就不吱声地收下了。他们都顶晓得怎么疼与顾全对方。
回想起来,最近实在是许多事情都揉到了一处,像用许多味药揉成了一个大药丸子。谁也不晓得这大药丸到底能不能救陪都的命。好在,如今通行凭证到了手,大药丸子这就算有了做良药的精魂!
可也正是这张货物通行凭证,叫方达曦的心成了纺织厂,里头多的是解不开的大堆线团。你想想,你平常天天拿小鱼干喂的奶猫子,竟然在饥荒里给你叼了一大块带皮肉回来,反过来养活你。你感动、你好奇、你讶异,你自然也要料想它在偷肉时,有否被别的老猫追着打,设若真被打了,疼不疼?
被方达曦叫了十几二十年“陈二”的陈礼,接到了方达曦的电话。得知沪城运往陪都的那批货,终于能送出去的消息。他可高兴!
等一应正事交代完,陈二扣着裤边揶揄了半天,才好意思问方达曦,等过些日子,他身子养好了,能不能去给自己提亲。
方、陈两家是世家,方达曦与茅清平等了五年的陈孝是同辈,陈礼是陈孝的胞弟,业已是方达曦在申帮的左膀右臂。且因行事与方达曦相近,以至快成方达曦顺拐似的另一条腿。
要说两人的不同呢,大略就是方达曦于情爱上头没怎么长心,陈礼却是个情岭上的扎根秧苗。
陈二那年十六七,顶不意外地瞧上了自己的女先生,每天暗暗戳戳地就是琢磨以后自己再大些了,就能把人娶到手。哪晓得后来听说人女先生早嫁了人,他两眼一黑,两腿一直、一蹦哒,跳了九道江。
可他五岁就会游泳,以至于甫一跳进江水里,不仅是怎样地努力都沉不下去!还招来许多沪城百姓来瞧他英勇“冬泳”。气得他边哭边埋头游。
后来还是他哥陈孝,开着小船把他捞上来、摁进祠堂、打了一顿、躺了三月,人才又振作起来。
如今,陈二顶意外地熬死了女先生的头任丈夫,他晓得这是梦里的事,要被马良公拿神笔帮他画成个真了!
只陈家已无长辈留住沪城,隔壁的男长茅清平,又是个神仙似的人物。
茅神仙一揭头上的帽子,从脚底板到天灵盖的智慧,那是真冲天冒出啊,可这也不耽误茅神仙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啊。
于是,陈二只能来求方达曦,去给自己提亲。
这事,方达曦顶痛快地就应了下来。原本,他还想着哪天先由陈礼带自己去瞧瞧那个叫陈礼想了半辈子的女人,到底是个怎样的神女模样。可为了辅导阿西功课,他一个帮派头目,竟埋首在中学课本的困顿里□□,怎么也腾不出空来。
已至沪城七月,今年的青蝉在土里醒得比往年早。
沪城的女人们都比冬日醒神了些,家中的衣物棉被乃至书本,与皮的、木的、铜的……都因一个冗长春季的温与水润而长了短绿毛,并无旁的法子,只有太阳能搭救它们。
沪城太潮湿了,像少女总含泪的眼。
等支使丈夫们忙完了,沪城的女人们除去继续温习温习欺负自家男人,还要去找了、或向邻居借了鱼嘴剪子,给自己与母亲或闺女、姐妹剪新流行开的燕尾刘海。
沪城的男人耳根是豆腐,倒地不能扶,可他们的心眼并不是磨豆腐的豆子,他们钟意太太的生气、太太的爱笑,太太的新刘海儿。
这是沪城古老的传统与恩爱!
这年月里的日子呢,不好过,也还没到特别难过,那就马马虎虎、顺顺当当地照着老规矩过。
方达曦才跟外边办事回来,脸黑得像汪烂泥塘。
沪城上周换了新的市长秘书长,新秘书长似乎还不懂申帮于沪城,同九道江于沪城,是一个样的斤重与流长——申帮的舞厅、酒厂、报馆与面粉厂,被新秘书长关停了好几家。
方达曦倒没急着去怪罪新官,他也不担心损失的买卖找补不回来,更不怕新官是块味道太辣的硬骨头。他笃定有规则的地方就有漏洞,住着人肉的皮囊里,一定有软肋,这是一向的。“一向的”,不一定全对,但总不会大面积地错。
只是天太热了,叫方达曦发汗、缺觉也烦躁。原本是想回来睡个晌午觉,却被窗外的青蝉叫得越发眼睛瞪得像铜铃。
方达曦忽然翻身下床杀将出去,像要将沪城里一夏天的蝉都掐死的意思。
方达曦:“执月!出来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梦里的事,都是心底的事,你当是梦,其实,那是你的真心——方大郎斯夫斯基说
第9章 本来同一致,羞笑众人
方达曦领着阿西去了后厨,捏了面团,又找了竹竿,捉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