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负雪笑道:“先生果然了解我。”
陶九思扶额道:“少贫嘴!”
卫负雪:“老三是个绣花枕头,但总是要装腔作势,他若当了皇帝,大约会暂时广开言路,朝内会太平很长一段时间;但老二是个偏执的人,杜想容又极有控制欲,以后老二会和母亲不和,彼此内耗,那便是我需要的时间。”
陶九思出神道:“大殿下,你只有十七岁,这等心机手段,我是甘拜下风。”
陶九思说这话,其实是想起上辈子,估计也是卫负雪看准了卫容与的为人,卫容与才能顺利当上太子。
能断人心,这比会用什么阴谋诡计都要可怕太多。
不过,上辈子卫负雪倒是没有煽动卫怀礼谋反,大约是盘算着拉他入伙。可这辈子很多事情都变了,卫怀礼的下场也不例外。卫负雪说过,卫怀礼如果出了京洛,就不过是一颗废棋,大概废棋最好的结局,就是用自己的命再成全一次棋手。
陶九思重生一回,卫怀礼居然提前命归了黄泉。
陶九思说出甘拜下风的话来,卫负雪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想要至高宝座,想要一统天下,想要把天下所有看不起他、欺负过他的人都踩在脚下,可是这些意愿虽然强烈,但看到陶九思为此伤神,甚至和自己疏远,还是说不出的难过。
他不能放弃自己的梦想,可他也不想放弃陶九思。
难道帝王之路,注定是属于一个人的路吗?
一种熟悉的、求而不得的感觉淡淡笼罩在心头,明明没有为谁动过心,更别提没有得到过谁,可这一刻,偏偏像经历过一次那样熟悉。
看着他远走,看着他和别人言笑晏晏,看着自己形单影只。
负雪变得与世隔绝起来,好像腊月天山,冰雪阻挡,独自矗立,不通人间烟火。那柄孤剑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思,也在匣内呜呜的怒吼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陶九思哑然道:“大殿下,有谋略是件好事,我只是希望你能记住,曾答应我要做君子之剑。”
陶九思自问上辈子行的正、坐得端,不耍阴谋,不搞诡计,最后可有保得一方平安?最后可护住了想护的人?
既然这辈子决定站卫负雪,只要他不再滥杀无辜,不再无常暴虐,无条件支持他有何妨?
孙子都说:“兵者诡道也”,这小子无师自通,我应该高兴才是。
卫负雪自然也感受到了陶九思的变化,他缓缓一笑,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我答应你。陶先生,如果我一时情急...你只要在我身边提醒我,我一定能守住诺言。”
桂嬷嬷取茶归来,便看见自家主子从百兽之王,化身成了慵懒的大猫,正靠在陶九思身边,撑着头,傻傻的笑着。
百炼钢化成绕指柔?桂嬷嬷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等卫负雪跟着陶九思回了吏部,杜庆遥便急不可耐的冲上来,高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陶九思道:“杜大人发现了什么?”
杜庆遥递过来一张纸,道:“你们看,这是承天门未来十天的轮岗安排。中秋那天,负责承天门的守卫全都是三皇子的人。我想中秋那日皇上和二皇子都移驾太庙,皇宫反而守卫空虚,三皇子应当就是打的趁虚而入的主意。现在京洛城内集结的军士,应当是兵部暗中调来中秋那日控制京城和皇宫的。”
卫负雪点点头,轻描淡写道:“说的没错,杜大人何不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贵妃娘娘?”
杜庆遥一愣,费解的看着卫负雪,又把目光移向陶九思,问道:“大殿下这是在考验我?”
陶九思摇摇头:“大殿下只是希望这一局,贵妃娘娘胜出。”
卫负雪笑道:“该帮的我都帮了,剩下便看杜贵妃造化。”
事实证明,杜贵妃能在后宫称霸多年,还是颇有心机手段。
太子册封大典,皇室宗亲除了像卫负雪这样无人问津的小透明,都跟着去了太庙,朝廷命官也大部分随行,京洛城和皇宫的守卫自然大多跟着走了。
陶九思担心卫怀礼作乱,威胁到妹妹和贺溪云的安全,便告假留在了京洛城内,倒和孤零零的卫负雪做了个伴。
第二日便是中秋,京洛城百姓的脸上都是一派喜气洋洋,他们计划着中秋节吃什么馅的月饼,在家吃饭还是酒楼聚会,享受着暴风雨来临前特有的平静。
从后半夜开始,京洛城内便下起瓢泼大雨,伴随着震天的雷鸣,像是积攒了几十年的怨气和怒气,一朝便要倾泻干净。
陶九思站在窗前,一道闪电劈来,照亮了他忧心忡忡的脸庞。
“先生,你在担心什么?”卫负雪见陶九思出了神,从桌边慢慢的踱步过来。
陶九思转过头,看着卫负雪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不由的也稍稍放松,道:“我在想,明天到底谁胜谁负。”
卫负雪笑道:“那不如咱们打个赌?”
上辈子并没有卫怀礼谋反一事,可现在太多事情因为陶九思的重生而改变,他摇摇头,茫然道:“我不知道。”
卫负雪靠在窗户上,对上陶九思的视线:“我赌杜贵妃赢。”
陶九思没有接话,侧侧头又去看窗外。
卫负雪便又挪了挪身子,再次挡住陶九思,道:“今晚我留在苏府陪你,明早难免一场混战,我不放心。”
陶九思点点头,又道:“杜贵妃和卫怀礼明日对垒,应该暂时顾不得小小的苏府,就怕有贼人趁乱兴风作浪。”
屋里烛火黯淡,窗外漆黑一片,卫负雪想摸摸陶九思的脸,牵牵他的手,好传递过去力量和温暖,但想了片刻,还是忍住,只道:“先生你放心,有我在,苏府必定周全。”
陶九思这一刻,不由自主的很相信卫负雪,他郑重的点点头,便推门走进了风雨里,卫负雪忙撑把伞跟在他身侧。
陶九思将苏府剩下的所有人聚集在正厅,他安排苏清梦带着老弱妇幼在堂内打地铺休息,贺溪云将青壮年男子分成三人一队,分别守在前门后门和两个侧门。
苏府上下从睡梦中被叫醒,尚在迷迷瞪瞪,不知如此布置是何意,加上陶九思向来亲切,便有下人大胆问道:“二公子,今天晚上难道会有事发生?”
陶九思肃然道:“京洛守卫大多去了别院,强人贼子难免趁此作乱,请大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守着各个院门。”
众人一想,二公子说的在理,且二公子的态度也比平时强硬许多,于是不再问些有的没的,而是各自找了趁手的家伙,三人一组守门去了。
陶九思让卫负雪搬了把凳子放在正厅廊下,他本来准备独自一人坐在这里,没想到卫负雪却一左一右搬出两把凳子,并排放在一起。
“先生,我陪着你。”卫负雪淡淡一笑。
陶九思看见卫负雪温暖且坚毅的眼神,便也觉得眼前的凄风苦雨也没有那么可怕。
第45章 谋反三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卫怀礼埋伏下的众人,并不准备等到破晓。
趁着夜色沉沉,他们披上铠甲,拿出长矛弓箭,背起大刀板斧,兵分两路而行。一路凶神恶煞的冲向皇宫,一路威风凛凛的冲向京洛北门。
冲向皇宫那组人马,早早便和承天门的内应接过头,知道今晚的看守乃是自己人,只要站在门下喊三声:“支持三皇子”,看守便会开门放他们进去。
这组人马按时按点的来到承天门下,大雨密密,漆黑一片,到了承天门一看,竟然门户大开,并无人守卫。
带队的瘦高个想,大约是守门的兄弟在屋内避雨,又怕他们进不了宫门,于是特意开着的。
瘦高个略一思量,立马打了个手势,让大家紧跟入内。
上百人的队伍立马悄声排成四列,跟在瘦高个身后,快速进了宫门。
谁知道,说时迟那时快,待最后一人进入,宫门居然咚的一声关上了!
大家瞬间都停住了脚,纷纷回头去看。
瘦高个一看军心不稳,立马低声道:“是风吹上的!是风!大家不必担心!”
大家看看那两扇数人高,几人臂长的大红门,怎么想也不会是风吹上的。
愣神间,城头忽然掉下来一物。
站在最前面的瘦高个听声音一惊,转过头一看,居然是一具尸体!
恰好一道闪电经过,瘦高个看清了那人的面孔,顿时魂飞魄散:“大…大…大人!”
原来这具尸体,正是前几日和瘦高个接过头的内应。他本该站在城头,此时却躺在这里,这只能说明,他们露馅了,三皇子的阴谋败露了。
众人也听见了瘦高个那声:“大人”,不少人心里都暗暗觉得此事出了岔子。为了封侯拜相而来,现如今倒是有可能殃及九族。
瘦高个心念飞转,急忙道:“大家赶紧试着把门推开,现在跑还来得及!”
军士们得令,纷纷用上吃奶得劲去推那扇沉重的木门。
木门纹丝不动,身后却传来一片喊打喊杀的声音,心惊胆战的去搜寻,发现夜幕中星星点点、泛着寒光的大刀正在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瘦高个把心一横,怒道:“兄弟们,和他们拼了!”
言罢,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上百军士也拿起家伙,一窝蜂似的涌了过去。
承天门内,一阵混战。不少人流血流泪,染红了大地,溅红了花朵。
可大雨滂沱,一会便将战场冲刷一净,若不是地上躺着数具尸体,便好似什么也未发生过。
再说另一组朝北门而去的人马,不知道幸还是不幸,他们刚到北门,这大门也打开着,可门外站着大批人马。为首的正是卫无月和卫容与,而卫怀礼则被缚着手腕坐在马上。
领头胖子的一看,知道大事不秒,而且此时投降,怕也难逃灭九族的下场,于是当机立断率众人折返回城,准备在京洛城中打巷战,负隅顽抗,好歹也能拉上些对方的人马做陪葬。
这些人都不是京洛本地人,完全搞不清这街道纵横的古城,到底哪里适合暂时藏身。误打误撞,竟然来到苏府门前。
苏府虽然不偏僻,但周围人家不多,算的上清幽之处。胖子一看这宅院孤零零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立马招呼兄弟准备进去暂避。
胖子挥着大刀,喝道:“兄弟们随我一起杀进去,里面的人一个不留!”
胖子中气十足,数百军士摩拳擦掌,守着正门的贺溪云听见动静,连忙通知陶九思。
陶九思暗道一声遭了,脑子却飞转,面上也是不动声色。
陶九思镇定吩咐:“守在后门侧门的人不动,其余人全部去正门。”又对贺溪云和苏清梦道:“你们守在正厅前,切忌一步不离。”
贺溪云和苏清梦皆是肃然点头。
陶九思对身侧卫负雪道:“大殿下,‘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你也留在正厅。”
陶九思言罢,便撑伞要去正门。卫负雪一把将他拉住,深敛如常道:“先生,让我去。答应我,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别出来。”
陶九思不肯:“胡说什么!你是千金之躯,不可亲自涉险!我有办法拦住他们,你就别管了!”
卫负雪笑了笑,扶扶腰侧宝剑,沉稳道:“别说傻话,苏府上下一无武器装备,二无武林高手,一会他们杀进来大家只有死路一条,你能有什么办法?先生放心,我出去拖上一时片刻,不会送死,待会我在外面动起手来,你找几人从后门溜出去,去找人来帮忙,我估摸着这会老头子的人怎么也进城了。”
卫负雪言罢,撤下一片衣角蒙面,拔出叫嚣的宝剑,大步流星的走到院墙边,飘飘然一个起落,便出现在了上百人面前。
正举刀带队的胖子一惊,看出来者不善,暂时叫停了队伍,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卫负雪端详着自己手中宝剑,轻笑一声,傲然道:“这话该我问你们,好让你们一会进了乱葬岗,还能拥有姓名。”
胖子上阵杀过人,胆气不小,可卫负雪一人一剑,百人之前还能笑出声,这种气场还是让他楞住。缓了片刻才道:“小小年纪,却学得大放厥词!闲话少叙,兄弟们一起上!别和他客气!”
卫负雪叹了口气,听起来却好像嘲笑一般,胖子忍无可忍,举起大刀飞身扑来。
卫负雪是什么人?是四国前几名高手花云台的徒弟,是今年武林大会刚连胜三十八场的江湖传说。
他于武学本就天赋异禀,再加上闻鸡起舞,勤学苦练,现在纵使和花云台对垒,应当也只是稍逊一筹。
只见他笑着雨中提剑横扫,毫不留情,于杀伐一事似乎无师自通,寒芒所指之处便有人应声倒下,再加上他今天一身黑衣,当真宛若黑夜修罗一般。
闪电时而劈过,照亮卫负雪透着漫不经心的双眼,众人难免一番胆寒。
不过卫负雪虽然武功高强,可对方毕竟来势汹汹,且都是些亡命之徒,缠斗在一处,一时间也难分胜负。
就在这时,路西边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剿灭反贼!剿灭反贼!”
带头的胖子已经被卫负雪捅了几剑,如今只是苦苦支撑,让士气不至涣散。然而这时候听到朝廷军队逐渐逼近,再也支撑不住,暴喝一句:“兄弟们,不啃这硬茬,先撤!”
在外围的人闻言,立马撤出战斗,向东继续逃窜,内围的人被卫负雪缠住脱不掉身,甚是着急。
胖子捂着身上流血的地方,哀求道:“这位少侠,方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现在你也杀了我们这么多兄弟了,就放我们一条生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