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祝舜理进了吏部大门,绷着一张俊脸,沉闷道:“陶大人、杜大人,我这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杜庆遥捏着下巴,幸灾乐祸道:“听坏消息。”
祝舜理:“陶大人,贵妃娘娘叫我来传话,让你跟我去一趟正心殿。”
杜庆遥忙道:“那好消息是不是说,这个坏消息是假的?”
祝舜理愁眉苦脸的摇摇头:“不是,好消息是我升迁了,成了大理寺卿。”
杜庆遥讶然:“这么件大好事,你怎么掉着脸?”
祝舜理:“升的太多太快,我怕折寿。”
陶杜二人虽然习惯了祝舜理的脑回路,可还是一阵无语。
陶九思道:“那钱宁调去了哪里?”
祝舜理:“自然是去兵部补许意的缺。”
杜庆遥忽感慨道:“我一个有背景有实力的官二代,怎么升官的速度还比不过你们俩?”
陶九思拍拍杜庆遥的肩膀:“任重而道远啊,杜兄。”
言罢,和祝舜理一起往正心殿去了。
杜贵妃能在正心殿见他们俩,自然是说明,她非但没有因为被称为狐媚而受到责罚,大概率还借机唱了出声情并茂的哭戏,让想脱离七情六欲的卫无月,一把又被拽回凡间。
此时,偶尔下凡的皇帝陛下,正坐在偏殿和凡人叙话:“你是叫祝舜理?朕倒有些印象。杨大人说你能力超群,举荐你做大理寺卿,朕希望你能好好查案,还爱妃一个清白。”
转而又道:“陶爱卿,爱妃一向看重你,此次也希望朕安排你和祝爱卿共查此案。”
杜贵妃坐在一旁,果然红着眼,她接过话来:“陶大人,你是知道本宫为人的,怎么就把弄朝政了?我估摸着,是容与现在长大了,皇上又有意立他做太子,平白遭了人妒恨。依本宫看,一定是有人趁机兴风作浪,你可要好好查案,不要辜负了本宫和容与对你的期待。”
陶九思道:“臣遵旨,清者自清,娘娘不必担忧。”
杜贵妃道:“我自然是清白的,只是可恨有人造谣生事,耽误了容与的前程反而不美。”
卫无月揽过杜想容,道:“爱妃放心,朕不会让这等脏水泼到咱们容儿身上。”
又冲着陶、祝二人道:“两位爱卿暂且退下,有什么进展随时来报。”
陶祝二人行了礼,便在内侍的带领下,退出了正心殿。
正心殿内,杜想容依旧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温婉道:“陛下,臣妾虽然问心无愧,但遭此污蔑,自问也是没能做到尽善尽美所致。臣妾自请去贵妃头衔,着常服,交出后宫的管理权。”
卫无月大惊,道:“爱妃,朕绝对不相信这些谣言,你不必过分伤心自责。”
杜想容道:“陛下,这招既然是冲着我来的,为了容与我纵使退一步又如何?只要咱们的容与好,纵然要我的命,也让他们拿去好了。”
言罢,又一个劲的落泪。杜贵妃本就花容月貌,这么悄无声息的落泪,更显出几分凄苦。
卫无月见了,着实心疼,暗道要尽快立太子,免得这些龌龊之事再次上演。
杜贵妃是卫无月第一个侧妃,两人一般年纪,成亲后恩爱非常,做了许多年神仙眷侣。后来先帝指了段烟寒做卫无月正妻,段烟寒虽然艳绝大卫,可卫无月念旧情,一颗心还在杜想容身上。加上杜想容擅长拿捏男人,时而显得娇弱无助,时而又精明强干,这么多年下来,竟然圣宠不衰。
段烟寒被送去东齐以后,卫无月有心立杜想容为后,但杜想容却说自己德行不够,不配为后,卫无月见她乖巧懂事,更是心中疼爱。
杜贵妃此番自请去贵妃头衔,也是以退为进而已。
大卫后宫没有皇后,从前都是杜贵妃掌管诸事,眼下她去吃斋念佛,静妃尚在禁足,卫无月只能抬了王昭仪的份位,封做德妃,暂时代掌后宫。
王昭仪柔弱善良,后宫被她管的鸡飞狗跳,让卫无月烦闷不已。
不过,皇帝的家务事,陶九思和祝舜理自然是不知道的,两人得了圣旨,正衣不解带的在大理寺查案,月上中天,还不曾回家。
祝舜理正在翻十年前的一本贡生名录,陶九思也在看这宝顺县丞的履历,俩人万里之外,企图通过这位县丞的资料,找出些蛛丝马迹。
陶九思约莫记得,最后查出来这件事的幕后之人乃是钱宁,奈何他上辈子不认识祝舜理,并不知道怎么找到的证据,所以重来一回,纵然知道元凶,也还是得靠着自己一点点调查取证。
陶九思道:“这县丞名叫王浩良,是三十七年的进士,不过名次不佳便被外放做了个八品县丞。祝大人你翻翻看三十七年的进士还有谁,有没有人也被分在宝顺。”
小小一个县丞和京官有联系,甚至和皇子有联系,显然是天方夜谭,两人正在致力找到王浩良和京城的联系。
祝舜理依言开始翻找,陶九思继续看那履历,念道:“王浩亮妻子亡故,膝下有一子,今年大概是十四五岁。”
陶九思念道这里,忽然道:“遭了,我忘了和大殿下说一声今晚上不成课,眼下他怕是还在等我。”又皱眉道:“院子里有我昨天带去的蔬果,也不知道他吃了没。”
祝舜理抬起头来,幽幽道:“陶大人,你这语气真奇怪,倒是像在说儿子。”
“哦?陶先生有儿子了?”
蓦地,两人身后一道声音乍起,陶九思转头一看,正是他在念叨的卫负雪。
第42章 真相
卫负雪早早便听说陶九思在大理寺查案,但没得到今晚不必读书的通知,便还是在小院里等着,直到到后半夜,花云台去大理寺查探一番,回来说陶九思今晚怕是要住在衙门了,他才朝大理寺而来。
陶九思见了卫负雪,不自知的喜道:“你怎么来这了?”
卫负雪略微低头,专注的望着他:“云台说你们在此查案,我便也来尽点绵薄之力。”
祝舜理却道:“殿下,此事你亦可能是嫌疑人,理应避嫌才对。”
卫负雪指指自己的夜行衣,满不在乎道:“所以我穿着夜行衣偷偷来,就是想着要避嫌。”
祝舜理:“…”大殿下怕是对避嫌二字有些误会。
卫负雪搬来把凳子,坐在陶九思身边,问道:“你们查出什么了?”
陶九思皱眉::“刚查出王浩良是四十七年的进士,和他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卫负雪颔首,忽问道:“你们觉得这是老三干的吗?”
陶九思点点头:“我猜是,眼看着二皇子要入主东宫,三皇子便着急了。如果不能当上太子,也应该这两年去就藩,以后离京洛山水迢迢,更难有翻盘的机会。”
卫负雪笑着点点头,好像一位表扬学生的老先生。
祝舜理沉吟片刻,也道:“三皇子能从中得利,八成是他做的。而且他遭了杜贵妃几次算计,心里估计恨透了杜贵妃,对杜贵妃出手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看陛下的态度,没准最后反而是三皇子引火烧身。”
卫负雪先点点头,又笑着摇摇头,气定神闲道:“这事儿大概烧不到老三身上。”
祝舜理不解其意。
卫负雪靠在椅背上,屈手撑着头,道:“皇上为了老二,每次都配合杜贵妃指鹿为马,颠倒是非,这无非是想打压一个儿子,衬托另一个儿子,因此他对老三多少是有些愧疚的,只要老三翻不了天,估计都不会出大事。”
陶九思也赞同:“况且此事只针对杜贵妃,对皇帝大不敬和谋逆都远远谈不上,我估摸着也不至于折损到三殿下本人。”
祝舜理思虑片刻,道:“如此一来也好,这样三殿下能继续和杜贵妃相争,我们坐山观虎斗。”
卫负雪摇摇头:“他不出两年要去就藩,到时候鞭长莫及,和杜贵妃斗怕是有心无力,所以于我们而言不过是一颗废棋。”
祝舜理还要再问,陶九思却突然打断:“既然来了,就好好帮我们查案,先别说这些以后的事。”
顺手递给卫负雪一叠资料,让他好好翻找。
陶九思知道上辈子卫怀礼在卫容与当了太子后,还是在京洛折腾了一阵,最后一点水花也没有,只好黯然去了封地,再接下来,就是卫负雪逼他一同打回京洛,可未待功成,又被卫负雪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杀了,对外却说是意外而亡。
陶九思想到这些,上辈子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卫负雪便又开始在他脑海里叫嚣,所以他有些害怕,害怕从卫负雪又说出和上辈子相似的话来,让他发现他自以为的成功改造,不过是竹篮打水。
卫负雪接过那些册子,轻声道:“我知道钱宁是如何找到的王浩良。”
陶九思狐疑的看着卫负雪,不可置信道:“不会是你在其中捣鬼吧?”
卫负雪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算不上捣鬼,帮帮忙而已,先生不是教我要友爱兄弟?”
陶九思扶额:“不是这么个友爱法儿,大殿下你上课是不是走神了?”
那边祝舜理却双眼一亮,用十分尊崇的语气道:“大殿下,你是怎么做的?可否说来听听?”
卫负雪谦虚道:“倒也不是什么高招,只不过在老三那里安排了一些人手,没事帮老三出出主意而已。”
祝舜理赞叹道:“成大事者,就是得如此!我果然没有看走眼!”
陶九思揉揉额头,无奈道:“祝大人,你的原则呢?”
卫负雪轻声一笑,从祝舜理手中抽走那本花名册,指着一个人的名字,道:“查查此人。”
大理寺里有人不眠不休,登仙阁内亦是灯火通明。
卫无月看着跪在面前的卫怀礼,神色复杂。
卫怀礼星夜前来,居然并非赶着落井下石,而是来替杜贵妃求情。
“父皇,杜妃娘娘劳苦功高,抚育皇嗣,管理后宫,实在是大大的不易,父皇可万万不要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行废立之事啊父皇。”
若不是儿子跪在前面,道友们围绕在后,卫无月真的很想掏掏耳朵,他十分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的二儿子和三儿子年龄相仿,两人难免被大家比较,这老三自小便处处稍逊一筹,回回都落得不甘心,以至于长大些,便变得和卫容与争锋相对。
然而此番,杜贵妃落难,卫怀礼却能不计前嫌,主动来帮忙求情,这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
卫无月发现,即便他快要羽化成仙,还是瞧不清看不懂这些凡人的想法。
不过,他近日便要立卫容与做太子,前段时间又总是找卫怀礼的麻烦,总归对三儿子有些亏欠,当下也不计较那么多,只温和道:“怀礼,你有这份孝心是好的,父皇看到你懂事,很是欣慰。”
卫怀礼一听父亲温情的回应,当场挤出些眼泪,哽咽道:“父皇,父皇,我只想承欢膝下,好好孝顺您老人家,儿子这一片心意,太上老君可见啊!”
卫无月叹息一声,走到卫怀礼面前,将他扶起,又道:“怀礼,你是朕的儿子,朕自然也会为你打算。不日,老二就要入主东宫,到时候父皇一定给你挑一块最富饶的封地,让你吃喝不愁,安然度日。”
卫怀礼一震,也不啜泣了,急急道:“杜贵妃如今遭京洛人口诛笔伐,父皇怎么还…”
卫无月道:“怀礼,其实这事也怪朕。朕自继位以来,迟迟不立太子,这才导致国本动摇。别有用心之人攻击杜贵妃,还是意在指摘朕啊!所以朕想不如趁此立了太子,省的此类事情再出现。”
卫怀礼久久不语,他看到了父亲眼里的真诚,看到了父亲眼里的绝情,沉默良久,他黯然道:“父皇高见,儿子佩服。”
卫无月满意的点点头,又拉着卫怀礼闲话几句家常,还赐给他几枚新鲜出炉的丹药,最后还勉励儿子一番,去了封地也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然而这一切都不在能挽回卫怀礼对父亲的信任和眷恋。
看来身边谋士一直劝自己做的那件事,这回真的要提上日程了。
卫怀礼看了眼手上刚刚御赐的丹药,不屑的一扬手,黑色的丹丸们便一股脑跳进了身侧的池塘。
卫怀礼听到丹丸叮咚入水的声音,却连头都懒得回,步伐沉稳矫健的回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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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贵妃闭门吃斋几日,大卫的后宫简直乱了套。
有宫女趁机卷着主子的财物出逃,有嘴馋的太监偷吃了皇上的御膳,有的妃嫔为了一件首饰争得不可开交。
王昭仪一直是逆来顺受的主儿,乍然得了大权,也是小心翼翼,不敢轻易使用。
后宫一干人等,见着王昭仪可欺,便更加不客气,越发的随心所欲。
六岁的卫新棠则显得比母亲镇定多了,他小小的人儿,已经懂了恩威并施,训诫下人,可是毕竟年幼,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所以当卫无月第四次亲自处理了嫔妃之间的纠纷后,他忍无可忍,下旨让杜想容重新出山,恢复贵妃头衔,再次掌管后宫。
杜想容披挂上阵,不过一日,大卫后宫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秩序。
卫无月终于能够专心炼丹,他也知道自己当真是离不开这个女人。
后宫这弹指间的变故,刺激了卫怀礼,却丝毫没影响认真查案的陶祝二人。
两人在知情人士卫负雪的帮助下,进展飞速,不过七八天的时间,便将钱宁指使的证据,并两位从中递话的相关人员,一道摆在了卫无月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