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章 今圣有令
57.
漫天烟火灿烂,屋檐下万家灯火,人群熙熙攘攘。
张小元却连一点儿兴致也没有了。
他们说的,肯定是二师兄。
先帝血脉遗留在外,二师兄算来又是今圣兄长,这天底下,对当今圣上皇位威胁最大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
张小元抓住陆昭明的胳膊,一时之间,好像吓得连手都有些发抖。
陆昭明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问他:“怎么了?”
“回师门。”张小元强压下心中惊慌,“大师兄,我要先回师门一趟。”
“现在回去?”陆昭明极为不解,“天已晚了。”
张小元一怔,恍惚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喃喃说:“我忘了。”
他忘了,他所见之事,仅有他一人能看到。
他无人能说,也不可随意胡说。
再说了,就算他此时赶回师门,又有什么用?
警示二师兄?可若二师兄问他如何得知此事,他又要如何回答?
倒不如留在县衙。
濮阳靖要调查此事,必须要有戚朝云与裴君则从旁协助,至少戚朝云和裴君则在此事中是知情的。
只要他在县衙,就能知道事情的近况发展,那他也就能想办法将此事掩藏过去,至少能令二师兄避过此一劫,最不济……濮阳靖想动手时,他还能提前通知二师兄逃跑啊!
张小元下定了主意。
既然只有他能看见这些事,那理应由他来想办法护住二师兄。
张小元强作冷静:“没事,我只是想起来,我好像有东西落在师门了。”
陆昭明:“我们明天再回去。”
“不着急。”张小元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还想在县城里多玩几天。”
陆昭明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他本就是陪张小元到庙会上来玩的,张小元想做什么他便跟着做什么,他没必要去考虑其他的事情。
而张小元冷静下来,想着自己应该再想法子多探听些消息,这样对二师兄也更为有利。
好在对他而言,探听消息实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观景亭内,濮阳靖还在继续与戚朝云说话。
戚朝云显然对濮阳靖所言之事并不认同,他极力反对濮阳靖的做法,道:“皇上让你这么做的?”
濮阳靖微微与他一笑,不言语。
戚朝云明白了。
“你若杀了他,便是欺君罔上。”戚朝云道,“你可知你如此做——”
“我还未做,你不必着急骂我。”濮阳靖说,“眼下……你应当先担心另一件事。”
戚朝云被他打断了要说的话,不免一怔,蹙眉反问:“什么事?”
濮阳靖起身,迤迤然走到亭边,一手扶住栏杆,烟火月色之中,他的背影清弱,实在像极了窈窕女子:“你可知你身边那位女捕头是什么人?”
“文捕头?”戚朝云更不解,“她怎么了?”
濮阳靖回过身,笑吟吟与他说:“她是你那个逃婚了的夫人。”
张小元看亭内戚朝云整个人僵滞定住,一旁从头到尾都不曾开口说过话的裴君则也轻轻放下手中杯盏,像是听见了极有意思的事情,重复道:“逃婚的……夫人?”
也就在他开口说话的那一刻,濮阳靖的头顶如同打开了神秘开关一般,叮叮叮叮疯狂朝外蹦出各类朝廷与江湖上的机密信息。
「伊尔散,乌郎夜国大将军,奉王上之命,娶公主为妻,公主难产而逝,诞有一女。伊尔散与其主暗有嫌隙,可设计收买之。」
「萧墨白,身世不明,样貌出众,查不到任何过往,常口出惊人之语,或疯癫乱唱乱舞,无尊卑之见,年初平白无故受伤出现在猎场,皇上、侯爷以及几位大人均对其颇有好感(需重点调查)。」
「林易,紫霞楼楼主,所犯残害无辜之事甚多,近来紫霞楼势力扩展迅速,需与六扇门合力限制调查,或缉拿归案。」
……
张小元呆了。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濮阳靖在思索有关文亭亭的情报时,他所知的其他消息也跟着蹦出来了?
等等,濮阳靖是天机玄影卫的都统,而天机玄影卫专司情报密令,又与六扇门和江湖有所牵扯,濮阳靖应该知道非常多朝廷和江湖的秘密。
那……自己只要读透濮阳靖,是不是就可以收拾收拾直接去当百晓生了?!
他看着濮阳靖头上还在不停冒字,心中不由着急,可手头并无纸笔,他只好能记多少便记多少。
濮阳靖见戚朝云呆愣愣坐着一言不发,微一摇头,说:“戚兄,她迟早要知道你的身份的,她若是真知道了,你觉得她还会继续在县衙内待下去吗?”
文亭亭本就是逃婚跑出来的,若是知道自家县太爷就是她父母指婚的丈夫,那她为了不回去成婚,必然还会再跑。
戚朝云:“可我对她并无……”
濮阳靖:“皇上有个主意。”
他略有些勉强地吐出这句话,令人觉得……这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个好主意。
戚朝云问:“什么?”
“我随你住到县衙里去。”濮阳靖对戚朝云说,“让她明白,你对她没有任何意思,你也是想要抗婚的,那她自然就不会再跑了,甚至可能还会与你一同抗婚。”
戚朝云面露警惕:“你要做什么。”
“戚兄,对不起,皇上要我如此,我不得不如此。”濮阳靖的语调明显也有些勉强,“阿云,委屈一下,从今日起,我……我就是你的外室。”
裴君则一口茶水喷出。
戚朝云:“……”
远方看热闹的张小元:“???”
58.
张小元理了理这个故事。
是这样的。
皇帝好友家世显赫,与大将军独女指腹为婚,奈何二人心中均有不愿,大将军独女逃婚,在千里之外与为了不继承家业而跑出来做小县官的未婚夫再度相遇。
皇上为了解决此事,派出自己的另一位好友男扮女装假作县官外室,以此来表明县官心爱的另有其人,好让将军之女打消疑虑,不再逃跑,与县官一同对抗父母,取消婚约。
可皇上的两位好友,都是男人。
这剧情之弯绕复杂,远比张小元听过的那些戏还要夸张——你们直说不就好了吗!几句解释的事,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
还是江湖好。
张小元在心中感慨。
想不到你们竟然是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帝。
59.
烟火会毕,张小元本想小心翼翼爬下屋顶,不料陆昭明一揽他的腰,径直踩着屋檐跃下。
路上四处行人归家,人群熙熙攘攘,而陆昭明突然从天而降,倒将众人惊了一跳,张小元也被大师兄突然的举动吓着了,他抓着陆昭明的胳膊,正要开口说话,远远地忽而望见人群中冒出两行字。
「我说那人就是扮了男装的新娘吧。」
「啧,小夫妻感情还挺好。」
张小元:“……”
张小元恨不得立即拽着陆昭明离开。
为什么哪都能遇见这两个人!
你们两也太烦了吧!
他面无表情拽着陆昭明往县衙走,陆昭明不知出了何事,也不知他为何好像突然便很着急要赶回去,他只是沉默跟着张小元,而后便在县衙门口遇见了正从马车上下来的戚朝云与濮阳靖。
陆昭明略有诧异,问:“那是在亭子里的人?”
张小元正要说话,忽听两声狗叫,屁墩拽着文亭亭正朝外冲来,它看见了陆昭明,显是兴奋极了,而张小元眼角余光明显瞥见濮阳靖后退一步,头上飘起身份补充,明晃晃得多了几个大字。
「幼时曾被太子猎犬咬伤,有些怕狗」
文亭亭费了好大的劲才拉住屁墩,她仍是害怕陆昭明,便也只是站在五尺之外,对着陆昭明露出极尴尬的微笑。
戚朝云轻咳一声,正要说话,濮阳靖却一把揽住了他的胳膊,僵硬却执着地想要完成皇命任务,问戚朝云:“阿云,这位妹妹是……”
戚朝云:“……”
身后裴君则险些笑出声来。
戚朝云正要替二人介绍,濮阳靖已再度开口,说:“妹妹,初次见面,我是戚大人的……”
他莞尔一笑,像是小女儿含羞带怯,已不再继续往下说去,可文亭亭似乎立即便懂了,她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而张小元又听得叮的一声,濮阳靖头顶浮现三个大字。
「狗皇帝」
张小元:“……”
……
天色已晚,陆昭明不想和这些人一块站在门口,他想回去睡觉。
他一往门内走,屁墩立即便跟着开始激动,它一下拽得文亭亭一个趔趄,眼见着就要扑到陆昭明身上去,陆昭明下意识朝后避闪,怀中抱着的剑却一下戳到了也正要进门的濮阳靖。
陆昭明下意识脱口道:“对不起,我……”
他忽而觉得有些不对。
濮阳靖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面露尴尬。
他的胸,好像歪了。
陆昭明一顿:“你——”
他眼角余光瞥见屁墩又朝他猛扑而来,他不想被舔得满脸口水,便又朝侧一躲,而屁墩未曾刹住身形,一下便扑到了濮阳靖身上去。
濮阳靖吓出一声惊呼,好像连本音都蹿出来了,他急忙捂住自己的嘴,一面抬起手去挡屁墩,文亭亭呆怔怔看着他的手——那手指节分明,较普通女子的手要大一些,虎口至指腹均有一层薄茧,这分明是习武之人才会有的手。
这有些不对劲。
文亭亭拽住屁墩,将屁墩从濮阳靖身边拽开,眼见濮阳靖衣衫不整,那衣领七歪八斜,隐约可见领子下脖颈与他脸上颜色截然不同的肤色,以及……男人的喉结?!
文亭亭一顿,倒吸一口凉气。
第18章 红杏出墙
60.
文亭亭停顿许久,艰难开口:“这位……姑娘?”
濮阳靖似乎意识到自己露馅了。
他猛地拉高领口,手法迅速扶正自己的假胸,神色波澜不惊,一看便是身经百战,这种小场面,他绝不露怯!
早就困了想回去睡觉的陆昭明停下脚步,默默退回了张小元身边。
张小元觉得,大师兄可能是想看戏。
也是,这等好戏,如何能不看!
他甚至想将怀里的蜜饯掏出来,一边吃一边看戏!
戚朝云憋不下去了。
“文捕头,你不要误会。”戚朝云道。“这位是我的童年好友”
濮阳靖深吸一口气,一脸大义凛然。
既身为人臣,一切自然要以君王为先。
皇上让他如何做,那他便如何去做。
“什么童年好友。”濮阳靖娇媚一笑,“阿云,你我难道还算不上青梅竹马吗?”
戚朝云:“……”
濮阳靖又转身看向文亭亭,道:“原来妹妹就是县衙的文捕头啊,阿云与我写信时经常提起你。”
他说这话时,头顶上的那行字如同会滚动一般飞速飘过。
「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
张小元单是看着那行字,便觉得自己体会到了濮阳靖此刻心中咬牙切齿的语气。
文亭亭:“我……”
文亭亭显然有些不知所措,若她不曾猜错,眼前此人,应当是一名男子。
可男子为何要……
文亭亭呼吸一窒,忽而顿悟。
此事其实并不难解,无非便是看戚大人是否清楚此人的真实身份。
若戚大人并不清楚此事,那想来便是这人出于某种缘由刻意隐瞒。说来戚朝云只是一名小小县官,清廉到平日里连一块肉都不大舍得吃,他无权也无钱,这人扮作女子留在他身边,自然也没什么好贪的。
也就是说,若戚大人不知情,此事或许便是一个痴情人做出的大傻事。
这实在是太让人无奈心疼了!
可他方才又说,戚大人与他青梅竹马……
戚大人或许是知情的。
文亭亭面露惊恐,觉得自己或许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
文亭亭终于鼓足勇气,抬手指向濮阳靖,道:“戚大人,他……”
戚朝云十分为难:“他……”
他知道濮阳靖是受皇上之命才不得不如此去做,而以他对濮阳靖的了解,皇上若不收回此令,濮阳靖只怕会一直硬着头皮死撑着演下去。
如此一来,戚朝云反倒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直言说出真相了。
文亭亭看着戚朝云的表情,觉得自己是懂了。
戚大人果然知道眼前这位姑娘其实是个大男人!
即便如此,他还是将他带在身边,甚至对外人宣称他是他的女人。
天啊!
此间真情!令人动容!
文亭亭抬起手。
“戚大人!不必多言!”文亭亭笑得很是洒脱,“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戚朝云:“……”
……
裴君则抖开手中折扇,挡住自己的脸,整个人笑得簌簌发抖,硬是强忍着没发出半点声音。
深知内情的张小元也很想笑。
他看着濮阳靖头上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狗皇帝”三个字,憋得实在是难受,转头一看大师兄——只有大师兄依旧满面严肃,像是还没绕过这个弯来。
戚朝云努力想要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