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晴还在数落,陶澈也喃喃不停,吵的陶老爷耳朵疼,他呵斥到,“少嫌弃别人!别忘了你又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屋子顿时陷入安静,陶澈怔了一瞬,还是不甚清醒,手一歪碰倒了茶杯,骨碌碌摔在地上,只这一点儿动静都令人心惊。
乔晴张张口,眼圈一下子红透了,“我?我从什么地方...”
“相貌平平?”陶老爷打断她,他晚上一直未离开客栈,望着隔街的青楼院借酒浇愁,越是莺歌燕舞越让他触景伤怀,“你还想要如何标致?这容貌在当年可是花魁!”
“花魁?”乔晴怒极反笑,“扔大街上都没人多看一眼,能叫花魁?你是成日里抱着痴心妄想,看谁都像...”
“住口!”陶老爷竖起眉毛,“让你不愁吃穿,让你享受富裕的不是我这个当家的,是和你结拜姐妹的华葶!”
乔晴气的发抖,这个女人活着时要受她压制,死了还要因她受气!二十多年来她费尽心思讨陶老爷欢心,讨来的都是些表面敷衍,什么千年修得共枕眠,尽是笑话!
也罢,本来当初答应嫁过来,不就是为了不愁吃穿,享受荣华富贵么。
“一身酒气,做什么情深义重的恶心样子!”乔晴一抹下巴,湿了满手背,又笑自己真是可怜之人,抄起圆肚茶壶就朝着陶老爷胸口摔去,“既然这么喜欢,她死了的时候你怎么不跟着一起殉情!”
陶澈终于清醒了,看着一地破碎的陶瓷片,后知后觉自己闯了大祸。
“爹...”他轻声唤到,冷不丁打了个颤儿,赶忙站起来扶着乔晴坐到椅子里,“娘,消消气,别着急。”
陶老爷气的直喘,几次欲张口都憋了回去,胡乱用脚把茶壶碎片踢到一旁去,拍着胸口来回踱步,“有心计,还说别人有心计!你是怎么对华葶的孩子的?华葶把你当做妹妹,闭眼之前没念叨她的孩子,倒是记着不能让你委屈受苦,你再看看你是...”
“她死就是因为那个倒霉东西!我怎么对他的?你怎么不看看你是怎么对他的?”乔晴嘶吼完又嗤笑,“我用肚子里的一威胁你就点头了,他是华葶的孩子,难道不是你的吗?你简直枉为人父!”
陶老爷指着乔二奶奶的手直发抖,陶澈晕头转向的连声劝也劝不住,乔晴呜呜的哭,瞪着一双怒极的眼睛看杀陶老爷,“喝了酒回来发疯!对我撒什么气!怎么?粥铺那贱人没留你过夜吗?!”
陶老爷一甩袖子,走的头也不回。
陶澈彻彻底底的听不明白了,可也来不及顾上许多,只迭声安抚他娘,一转身,本想倒杯茶水的,却见乔晴倏然顿住了哭泣,脸色从红涨猛的变作煞白,“澈儿...澈儿...”
陶澈瞪大了眼睛,他看到血洇湿了薄薄的裙摆,猩红刺眼,他按着乔晴的胳膊,也吓的面色如纸,“娘!你别慌!别慌!我这就叫人!”
刚刚那一通大吵让仆人们自觉的避开,眼下院里无人,陶澈气急败坏的扒在门框上扯开嗓子,好在有小厮从旮旯里窜出来,“二少爷有何吩咐?”
陶澈深深呼吸,稳住心神,他道,“赶紧去找李大夫,再找人去把老爷叫来,乔二奶奶要生了!”
小厮大惊,忙不迭应着声,转身就跑。
陶澈折回屋里,一刻不停的抱起乔晴往里屋去,看她躺在床铺里痛苦的哀叫,急的不知所措,他跪在床边捉住乔晴的手安慰,“娘,没事的没事的,别怕,大夫很快就来!”
整个陶府一直手忙脚乱到下半夜才慢慢安分下来。
乔晴产下一个小男孩,虽然还差半个月才足月,但因为平日里乔晴吃喝甚好,孩子倒不显的柔弱,被倒拎着拍后背时,哭声能传到府外去。
爷俩总算松了一口气,待一切都安顿好,陶澈也跟着脱了一层皮似的,趴在乔晴床边细细叮嘱了两句便回自己屋里了,只留陶老爷陪在一旁。
乔晴的臂弯里揽着睡着的小婴儿,她筋疲力尽,脸色还是一片惨淡,“澄儿回来了么?”
陶老爷为她掖了掖被角,温声道,“混小子不知道去哪儿了,明日再教训他。眼下你受了苦,好好歇着,别乱想。”
乔晴闭上眼,微微扭过头,“你叫我如何能不乱想。”
确实理亏,陶老爷抹下脸来道了声歉,又俯下身在母子两的脸蛋上轻轻亲吻。
翌日。
陶澈起了个大早,先去看望乔二奶奶,见他爹正捧着小碗一勺一勺的伺候着喂粥,心里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愣是问不出口,索性转头去寻他哥哥认罪。
水榭小院里,陶澄已经醒了,无奈怀里黏着一个想要懒床的宝贝,轻陌哼哼着控诉他昨晚的兽行,“你好歹给我捏一捏。”
声音也懒乎乎的,陶澄将他翻过身压在床铺里,入眼的大片皮肉着实如用过刑一般,有吻痕,有咬痕,还有掐揉出来的痕迹,陶澄心疼道,“你怎么不叫唤呢?”
轻陌听罢就要朝他扔枕头,“我!我没叫唤吗?我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叫你更是,更是...”
“更是被欺负的惨。”陶澄接过话尾,也算还有点儿自知之明,他一双手拿捏好力道按揉在后腰上,让轻陌舒服的直哼唧,“我既然没那什么卖身契,不用存钱赎身,那今天就歇息一天吧...”
“嗯,叫小厮给你寻几本话本来看,亦或...我带你去私塾也成。”
那自然是去私塾!轻陌欢喜的撑起身子,捉着陶澄手腕讨亲,“去私塾吧,我想去!”
正是眼看着又要闹成一团的时候,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陶澄贪心的又揉了一把,将轻陌的脑袋按在自己颈窝里容他啃咬,静静听着门外的动静。
又是两声叩门,随后小厮犹豫道,“陶大少爷,您醒了吗?”
陶澄琢磨了一瞬,扬声应到,“何事?”
小厮回头看看站在几步外四处打量的陶澈,“您家二少爷来寻你了,说是有要事,十万火急。”
确实十万火急。
陶澄和陶澈站在湖边杨柳树下,相对无言。
陶澈看他哥冷着个脸,心下打鼓,“哥,你不说点什么么?”
陶澄瞧他,“说什么?”
陶澈干着急,只好把他刚刚倒豆子一般的话又单独拎出来重复。
“娘今早寅时生了个男孩。”
陶澄“嗯”到,“母子平安就好。”
“是和爹争吵,怒极攻心气的!”
陶澄似是叹息,心道,还有得气。
陶澈蔫了吧唧,“也是怪我说漏了嘴,话赶话惹出他们争吵。”
陶澄沉吟半晌,抬手拍了拍陶澈的肩,“早晚而已。咱们陶府...”
“咱们陶府?”
“咱们陶府...就是一场闹剧。”
轻陌缩着个身子扒在窗沿边,只露出一双眼睛去偷瞄两兄弟,抑或说是他的两个弟弟,轻陌只能瞧见两人表情沉重,他猜了几种可能的事情,最后只遗憾今日怕是去不了私塾了。
正事说完,陶澈指了指屋檐下的走马灯,“你们...是叫梁芷对么?就住这里?”
陶澄一顿,有点想跟陶澈坦白算了,欺瞒实为违心。
陶澈疑惑道,“有段时日没听你提起过,之前在茶馆里还浓情蜜意的,听娘说,是她故意捉弄你什么的?”
陶澄低声失笑,“罢了,待会儿回去府里,你就说是在郭先生家寻到我的。”
陶澈不大愿意,“你和梁芷...”
话尾被陶澄接过,“等回去应付了娘,我再跟你细说。”
第二十八章
陶澄回府,一入门颇有种上了戏台的感觉,他掩唇,不知是叹气还是失笑,惹来陶澈侧目,他道,“我这个做兄长的没有给你树立榜样,实打实不忠不孝,日后你能忘记我就忘了罢。”
陶澈莫名其妙,心道不至于,他拍拍陶澄的肩背,“英雄还难过美人关呢,娘也只是眼光太高,你好好恳求她。”
“你不懂。”顿了顿,陶澄又道,“我也不懂。常说‘孩童无辜’,但女人之间的嫉恨总是能迁怒到孩子身上,无情无理,又无解脱之法。”
陶澈彻底听不懂了,“为何从昨夜开始,你们说的话都如此令我费解?”
陶澄笑笑,不作答,与他并肩齐步去看望乔二奶奶。
陶老爷伺候了一上午,没得到一记正眼,陶澄一来,他叮嘱两句便暂且离开了,乔晴怀里抱着小宝贝晃悠,终于抬眼看看那道背影,眼神嗤笑不已。
两个儿子装眼瞎,陶澄坐在床边请罪,“娘,我实在混蛋,还好你们母子平安。”
乔晴开门见山,“梁芷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她之前是个可人,后来被安排到了裁缝院,一直做活到现下。”
“为何?”
陶澄抿唇,似是犹豫,实则还未想好怎么编。
乔晴道,“哑巴的原因?无法出声?”
陶澈接过侍人端来的红豆粥,听罢稍稍一多想便明白其中缘由,他捧着碗也蹭到床边去,偷瞧了他哥一眼,那垂眸不言的模样应是有些不悦,也是,换谁被这样揣测心上人,谁都不会心里舒坦。
他吹吹粥,递到乔晴唇边,“娘,不跟哥一般见识,他被美色误了明智,你实在气不过,再赏他二十板子顺顺气儿,啊。”
乔晴白他,陡然又堵了气,“美色?那丫头那姿色哪处能称得上‘美’?昨夜你也说她长得水灵,你们陶家的男人眼睛都出毛病了吗?”
戳到刺头上了,陶澈放下碗连忙摆手,“我那是醉话,八成说笑呢,其实就平平而已。”
乔晴心烦,嚷他出去了,只留陶澄留在屋里。
小宝贝睡的香,留了一大片哈喇子,陶澄拿着手绢轻轻擦拭,“娘,起名了吗?”
“你爹说要找个算命先生来取。”
陶澄点头,不知道会不会又找到轻陌的头上去,他问,“你和爹都相信算命?”
乔晴不答,撑起身把小宝送到陶澄怀里抱着,自己捧起碗喝粥,红豆煲的软糯,淡淡的甜味,以前华葶总爱守着个砂锅煲一锅,一层楼的姐妹都能分到一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乔晴道,“娘还十几岁的时候,先生断言我有一处坎儿,越不过,比不过。”
陶澄心下猜测几分,却问,“先生说如何破?”
“他人无法援手,只能我自己想得开才行。”乔晴咽下一口粥,“昨夜生产时痛不欲生,心想我如此年纪还这样受罪,说不定下一瞬眼睛一闭就赴黄泉。我这一生到此为止,仍是未能想得开,不知是被她折磨,还是被自己折磨。”
陶澄只静静听,后将小宝贝轻轻放进床铺里,接过碗,“再盛一碗吧,多吃些,恢复的快。”
乔晴点头,指尖碰在小宝娇嫩的脸蛋上,“澄儿,给你弟弟起个乳名吧。”
陶澄心里愧疚,他怕是不能看着这个小家伙长大了,又倏然心生一念,或许他娘能接受轻陌呢?他们能共同...
罢了,不可能。
就算可能,那便要埋没他和轻陌之间悖德的感情,这对他来说又是不可能。
两不全,其不美。
陶澄隐隐叹息,“叫陶澈来起吧。”
乔晴没追问,也没说好与不好,两人沉默半晌,眼看着粥要见底了,乔晴才道,“嫁给你爹已经有些追悔莫及,你不要叫娘也后悔生你养你。”
碗勺放回桌上,陶澄扶着乔晴躺好,他单膝半跪在床头,“娘,我心里也有不想后悔的事情。”
乔晴困乏的合上眼,“你出去罢。”
待陶澄走到门边,乔晴又道,“和那丫头断干净,再去见见杨姑娘。”
轻轻掩门声落地,侍女安静的守在茶桌边,屋里只有小宝贝时不时砸吧嘴的动静。
乔晴缓缓睁开眼,眉心微蹙,心间那股细细的异样感越发浓郁。
院外,陶澈一弹身从花坛边跳下来,迎上陶澄就把人拉着往无人处走,“哥,我将昨晚之事仔细琢磨了一通,有了一个不得了的猜想!”
陶澄心情不好,扬手挥开他,“小声些,我脑袋疼。”
“你听完我的猜想,脑袋指定更疼。”
看小孩子逞能似的,陶澄又一笑,“待我跟你交底,就该轮到你疼了。”
兄弟俩说躲也不为过,从后院厨房翻墙出去,藏身到了小树林里。
四下无人,也不担心隔墙有耳,陶澈仍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哥,你一定稳住,别惊叫出声了。”
陶澄就平淡无波的看着他,看他能说出什么新奇玩意儿来。
“昨日爹娘争吵,爹说娘以前...娘以前竟是个可人!”
陶澄折了一条树枝照着陶澈大腿抽去,“可人到底怎么惹你了,说的好像可人就不是人一样。”
陶澈理亏,又没躲开,疼的直嘶气,“我没嫌弃娘!也没嫌弃梁芷,你别激动,你听我说。”
陶澄抱胸。
“两人吵着吵着,说到什么孩子,我当时云里雾里的,眼下仔细一回想,娘管他叫‘倒霉东西’,还说他克死了谁,叫什么...什么...”
陶澄接腔,“华葶。”
“对,华葶,”陶澈一手握拳,拳锤掌心做陈词状,“所以我大胆一推测,华葶就是咱们府上的大奶奶,而那倒霉孩子就是已经被派去台州的那谁。”
陶澄晃悠着树枝,眼睛盯着上面翠绿的叶子。
陶澈见他哥毫无情绪波动,急切道,“哥,你不吃惊吗?那谁竟然是我们兄长,是爹的大儿子,他才是真正的陶家大公子!虽然是我猜测的,没有真凭实据,但无懈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