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劫道的,不如一个卖药的;十个卖药的,不如一个传教的。这天底下呀,再没有比信仰的钱更最好赚的生意了。”师爷如实说。
这也是池宁坚决不迷信的源头,他一小就被师父带着看到了太多的人间真实,信谁都不如信自己。
【好歹是你师爷辛苦创造出来的……】原君继续试探。他真的很难相信池宁可以郎心似铁到这般地步。刚刚那两个孩子的话里,又是内官监又是镇南的,几乎字字戳在了池宁的炸点上。
池宁还是一脸冷漠,回了一个很实际的理由:【丁山会的钱又不会分我一半。】
虽然丁山会诞生于池宁的师爷手上,但师爷又不只有池宁他师父张太监一个徒弟,徒弟再传给徒弟,这一稳定进项的“祖产”,早就是别的派系的营生了。于己无用的东西,池宁总是懒得多费口舌。
【那这个小孩呢?他多符合你想要的养子模样啊。你就不想收了他?】
【幕后指使他的人,大约也是这么想的。】
原君有些扼腕,池宁真的不傻,没后续可看了。
那绿衣小童见池宁迟迟不接话茬,于他事先受到的暗示不同,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昏招百出,继续一个劲儿地哭了起来。池宁被吵的简直头疼,他见真的没热闹可看了,便干脆利索地走人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给两个卖力演了半天的小童,留下了一个“别爱我,没结果”的渣男背影。
相当地拔那啥无情。
到了内官监的官署大门口,池宁这九九八十一难的取经路,却还没有结束。
这一回倒不是人为的了——
而是池宁又一次遇到了执。事实上,池宁出入皇宫的这一路上,看到了不少执。大多数的执都会化作某件物品,跟在活人身上。但也有个别执可以化成雾状人形,颜色各异,脾性不同,做着各种莫名其妙的事。
池宁的心理承受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只要这些玩意不影响到他,他就可以当它们不存在。
事实上,就原君所言,这些执对活人是很难产生影响的。之前苏辂的情执和小皇子的不明之执,已经是原君近些年遇到的最强大的了。大多数执和普通人就像是生活在不同的两个空间,谁也干扰不到谁,只这么畸形地共生着,一直到人类死去,化身为执,或者执念消散,与天地重新融为一体。
哪怕是能化为人形的执,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它们有人形而无人样,就像是一片雾气,又或者断断续续存在的特定光影,它们只能对它们所执着的东西产生水滴石穿的影响。
内官监大门口,就有一道整体都黑乎乎的人形执念。也不知道它在执着什么,若只从表面上看……
对方应该是对吊死在内官监门口很感兴趣。
池宁第一次路过内官监去皇宫的时候,这黑执就在化雾为绳,一次次试着抛到衙门口的房梁上,想要吊死自己。可惜它的动作实在是笨拙,一直到池宁从宫里出来,再次站在内官监大门口看到它,它才勉勉强强把自己挂了上去。
晃来荡去,不像是在上吊,更像是在打秋千。
搞得池宁忍不住抬头“问”了这位兄台一句:【在房梁上打秋千,是不是比在树下更好玩些?】
那黑执明显能听到池宁的话,并且被池宁深深地气到了,一个劲儿地冲着池宁翻白眼。
全身漆黑,就双眼两处惨白,异常显眼。
就,可特么真白啊。
池宁不可思议地问原君:【它竟然能听到我说话?那它会不会说话?】
原君也没想到池宁的胆子这么大,虽然他是说过这些执没什么可怕的,但任谁冷不丁地看到这么一团黑乎乎、游移不定的东西,都不会完全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吧?也就只有池宁还能有心把这玩意当热闹瞧了。
不过,原君转念一想,总不能只许他把人类当稀罕东西看,不许池宁把执当稀罕东西看啊,没这个道理。
于是,原君耐心对池宁解释:【有些执不仅能听到你‘说话’,还能与你‘对话’呢。】
有些人类,因为执特定的执念,确实是可以看到一些执,并且与之产生交流的,这大概就是妖魔鬼怪、玄学风水的最初来源。但池宁能看到所有,拜原君所赐。依旧是老问题,原君太强了,强到与他这般日夜相处的池宁也分到了一些池宁自己都不知道的未知力量。
【那这个执会不会说话?】池宁饶有兴趣地停步,就这么站在内官监的大门口,一副触景生情的模样抬头仰望,实则正在积极试图和执着于吊死的黑执对线。
对方看起来气性挺大,根本不搭理池宁。
【没错了,肯定是个死太监。】池宁下了结论,只有太监才会这么记仇。
想吊死的执更愤怒了,气呼呼的,晃荡的动作也不自觉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莫名其妙转了一圈,它就这么把自己从秋千朝着风车的方向转变了下去。
池宁看得眼睛都亮了,还别说,可真凉快,今年夏天有福了。
黑执再也忍不住了,用标准的太监腔怒骂了一句:【怎么贱不死你呢?!】
池宁一脸震惊,好一个不讲文明礼貌的黑风车!
作者有话要说:
*总理事太监:其实这个职位历史上叫总理太监,我怕晋江和谐我_(:з」∠)_才加了个“事”。
*太监确实有个祖师爷,明代人士,名字叫钢铁。文里是铁柱。
为了祭拜钢铁,历史上的宦官集团成立了“黑山会”。文中为剧情服务,改了很多起源与内容,未免有不了解的人把小说当历史,就改叫了“丁山会”。
第11章 努力当爹第十一天:
内官监内,等着要给池宁一个下马威的人,左等右等都没能等来人,只等到了小内侍一句“临大人在门口突怀感伤,驻足仰望”的回复,简直气到内伤,差点吐血。
神经病啊!
而就在对方以为池宁还要就这么文艺下去的时候,池宁却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大咧咧地直接走了进来。就是这么让人琢磨不透!
小内侍们对此毫无准备,在措手不及间乱作一团,白白教池宁看了不少的笑话,却早就已忘了他们事先被吩咐排演好的东西。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是这个道理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池宁,在坐下后,不咸不淡的打了个无聊的哈欠,传神的眼睛里明确的表达出一个挑衅又嘲讽的意思——如今的内官监真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我不是暗指谁辣鸡,而是说在座的都很辣鸡。
小内侍们:……好气哦,还要保持微笑。
只有原君无不骄傲地想,这就是我养的人类!超厉害的!
池宁在正堂之上稳稳的坐了之后,整个人就好像缺了块骨头,怎么舒服怎么来的歪在了哪里。换句话说,他这熟悉自然的态度,俨然是把这里当自己家了,至于“家里”的其他人,他还真没有放在眼里。
这样目中无人的态度,自然是再一次狠狠地刺激了幕后之人。
原君:【你故意的?】
池宁无辜的眨眨眼:【我说我只是走累了,您信吗?】横穿整个后宫两次,真的很浪费精力和脚程。
原君似笑非笑:【你信我就信啊。】
池宁放弃了再和原君逗趣,按部就班地招来负责招待他的少监,开口主动问道:“掌印可在?”
虽然说圣旨已下,池宁从今天起,就是内官监的总理事太监了,但新官上任总是要走些流程的,好比池宁就需要找到比他高一级的上峰确认旨意,进行简单的报道。
而在十二监的机构中,“掌印太监”是约定俗成的一把手,这是毫无疑问,二把手在各司却各有各的叫法。好比司礼监掌印之下的叫秉笔,而在内官监,掌印之下的便是池宁如今拥有的头衔——总理事。
也就是说,池宁想入职,就需要先得到内官监掌印太监的确认,并与上一任总理事太监做好交接工作。
池宁的新身份一日不得到认可,他就一日都只能这么不上不下地被吊着,既没了外放守备太监的头衔,又不被大内衙门所承认。
内官监几个月前还是池宁师父张太监的地盘,所以不管池宁态度如何,他都被好吃好喝地周到招待着,可一提起入职,或者要见新掌印,池宁得到就只有翻来覆去的推脱与敷衍。
“您是总理事,除了掌印,谁敢越俎代庖确认您的入职一事呢?”
“我已经吩咐我徒弟,为您去寻掌印周大人了。他老人家现在不在衙内,约莫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心里也是没谱的。”
“还请大人垂怜,再等等,再等等。”
池宁喝着茶盏里无功无过的待客之茶,心想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对方对付他的手段,就是用内廷里最常见又最恶心人的——晾着。
既不打,也不骂,更不会进行旁人看得出来的折辱,就这么恭恭敬敬又理由万千地把人甩在一边,光说不练,不做事。任凭你生气恼怒,任务紧急,他们也只会用按章办事来拿捏,反正最后真搞砸了差事那也是你办事无能,与人无尤。
这种手段就像是被摁入骨头里的细钉,旁人看不见痛痒,只有自己知道它到底有多可恨。池宁也料到了对方会来这一手,才会一上来就选择激将,想看看能不能刺激的对方直接破功。
可惜,对方比池宁以为的还要能忍。
活似个王八。
衙门口自称“行止”的黑执,此时也已经从房梁上下来,跟着池宁进来看笑话了。
之前在门口,池宁对行止研究了一阵之后,就放手再没搭理它。
行止……
却不打算到此为止。
它当了这么多年的执,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与它交流的,哪怕对方的嘴气死人不偿命,它也是不会放过他的!
简单来说,行止“姑娘”它“动心”了呀。
池宁给了一个更加准确的形容:阴魂不散。
原君特意敛去了大半的气息,就为了看看行止打算怎么维系它和池宁的这段“缘”。他一般是不怎么爱吃人形执的,理由和他不爱吃人类一样——不好吃。不过这些东西也不全是无用的,至少它们会提供给原君不少的热闹看。
爱恨情仇,因果循环,有时候为了增加可看性,原君还会特意给一些人形执增加力量,好叫它们能早日完成“心愿”。
邪神大人的口味真的有点重。
池宁自觉要比原君厚道得多,他一点也不想看行止的热闹,他只想利用行止可以自由在内官监进出又不会被人看到的优势,为他做点什么。
就,坏到一块去了。
当然,行止也不是一个什么好执,看起池宁的笑话来更是毫不客气,奚落之语张口便是:【看看,看看,你小子到底多不招人待见啊,被人这么整?亏你还是个总理事,混得还不如个少监。】
【哦?】池宁挑眉,【您怎么确定我被整了呢?】
行止基本就是一团黑乎乎的雾气,如今为了找池宁的茬,生生用雾气攒出了丰富的颜艺表情:【你不会连这么简单的手段都看不出来吧?要是真的,我会怀疑你脖子上的东西是摆设的。欸,不是我说,你在宫里到底怎么长大的?凭你比别人傻吗?】
池宁还是一副不信的模样:【什么手段?你有证据吗?就不允许人家掌印今天真的有事,不在衙内?】
【他明明就在后院呢,好吗?!】行止这一团黑色的雾气,瞬间炸了,不敢相信世间竟有池宁这样的傻白甜。它以前是完全不关心这些活人怎么样的,一心只想浑浑噩噩地不断重复吊死在内官监门口的过程。如今才终于有了一些清明,当下就化身暴躁小哥,去了后院给池宁找证据。
池宁优哉游哉地坐在原位上,吹了吹茶杯里略微苦涩但有回甘的新茶,笑的见牙不见眼。这些执大概是因为情感太过偏执于某一处,在其他地方的脑子就明显不够灵光了呢。
不灵光,可就太好了。
【它们是执,不是人。】原君肯定了池宁的推测。没有什么厉鬼索命,也没有什么转世轮回。这些执,只是逝者留在人间最后的思念。它们只保留了活人一部分的记忆,也只会关注一些特定的事情,俗称,一根筋。
它们并不是留下思念的那个人,也并不会完完全全继承当事人的心性。
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不一会儿,行止裹挟着证据气呼呼地回来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脾气暴躁的很。它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不只是脑子清明了,连力量都强大到可以接触实际物品了。
内官监的周掌印,确实就在衙内后院,正在属于掌印的最大院子里吞云吐雾,好不快活。行止拿回来的证据也一目了然,是周掌印独一无二的印章。这印章只要被行止拿着,旁人就看不到:【怎么样?这回你总信了吧?】
池宁笑得更满意了,微微弯眸:【真不愧是行止大人,竟有这般通天彻地之能,是我之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不要责怪。】
对于有利可图的人,池宁总能嘴巴抹上蜜。
行止得意洋洋。
池宁赶忙趁机道:【可否让小人再近距离地看一下这印章?】
行止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傻啊?给了你,好让你骗走印章,去给周太监难看?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这是一个虽然傻,但没有傻彻底的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