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此行已是凶多吉少,与其坐以待毙, 不如拼死一搏, 许还能寻到生机。萧玉山下定决心逃离,便用锉刀将那撩开撬开, 刺死守卫一名,抢夺水囊,一路逃离辉月行宫。
归去路上,一声狼吼撕破宁静夜色,萧玉山隐约感知不妙,渐趋放缓脚步, 拿余光瞥向后头——不知何时,他竟教一只离群孤狼盯上。
萧玉山不敢贸然奔走, 只怕激起饿狼野性, 自身后将他扑倒在地。一阵夜风拂过,萧玉山这才恍然感知, 原来身上已沁出冷汗——他护身之物唯有一样,是自辉月行宫护卫手里头夺来的短刀。
然而,野狼凶悍,一柄短刀又有何用?
那野狼窥伺良久,终归步步逼近,渐露飞扑之势。萧玉山不敢回身,掌心握紧短刀,借着月光,瞥见野狼身影。
在野狼飞扑而至之刻,萧玉山只得殊死一搏,猝然转身,一手抽刀出鞘,一手格挡狼牙。
“小心!”
在饿狼近身之刻,忽有一人将他撞倒在地,恰与狼牙擦肩而过。那饿狼哪甘心这一番扑空,当即嚎呼出声,对月长啸。
月光之下,赫连归雁手持弓月刀,刀锋凛冽,映入琥珀珠子似的眼里,化作寸寸锋芒:“你竟敢连夜奔逃,莫不是真不要命了?”
萧玉山惊魂未定,一番天旋地转之后,才终归看清搭救之人。赫连归雁一面持刀与孤狼对峙,一面同萧玉山问:“才说你是惜命之人,怎又不顾性命了?莫不是你心中想着,哪怕葬身狼腹也好过跟了我?”
话音未落,饿狼已再度飞身而来,直扑向赫连归雁。萧玉山无心与他费口舌,疾声惊呼:“注意前头!”
“这又何需你来提醒?”赫连归雁仰面提刀,直刺入野狼下腹,顺势一划,但闻一声哀嚎,竟将其开肠破肚。
赫连归雁有单刀搏狼之能,悍勇至此,不免教萧玉山暗自咋舌。如若想自他手中逃离,正面相搏只怕难有一分胜算。
赫连归雁未瞥那野狼一眼,起身行至萧玉山跟前,含笑问他:“现如今,是你随我走回去,还是等我将你绑回去?”
“这又有何区别?”说话时,萧玉山看似是将眸光投向赫连归雁,余光里却瞥着血泊中的野狼。
原来,这野狼自知性命难保,却不甘就此受死,血腥气激起野性,竟是拼尽最后一丝气力,猝然反扑,利齿直咬向赫连归雁后颈。
赫连归雁本在与萧玉山说话,已是分心,腥风袭来之时,猝不及防,只得旋身躲避。野狼并未扑空,一口咬在赫连归雁肩头,紧阖齿关,即便濒死,也誓要咬拽下一块仇人之肉。
萧玉山见此情形,暗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转身奔走,只望这一人一狼两败俱伤。
刹那之间,衣袂上绽开血花,但痛意与血腥气同样激起赫连归雁野性,竟不问手臂尚在野狼唇齿之间,反手抽刀出鞘,一举刺入野狼咽喉。
野狼一声哀鸣响彻夜空,鲜血喷涌如泉,亦是溅到赫连归雁面颊。
萧玉山尚未逃开多远,便见赫连归雁追逐而来,却未动武,只抬手拦住去路。
野狼已死,经他一路拖拽狼尾而来,血迹染红黄沙,在惨白月光之下,化作暗红一片。赫连归雁亦是染血,半张脸上血迹尚未干涸,沿着面颊淋漓落下,与臂膀上暗红血色混为一片。
他本就生有阴鸷相,如今这副浴血而来之状,直教人以为乃是修罗临世,好似下一瞬便要生啖血肉。
“这是银毫沙漠狼,每年都有猎户不惜性命捕杀,献给我漠北贵胄。”赫连归雁将那狼尸抛到萧玉山脚边,全不将臂膀上伤处放在心里,“这一匹便赠给你。”
“从此以后,你见到狼皮,便会记得,有人为你单刀搏狼。”
野狼早遭人开肠破肚,再经得赫连归雁一抛,血迹再度飞溅,污了萧玉山衣袍一角。萧玉山垂眸望着野狼,见它早已一命呜呼,便愈发清楚,今晚他逃不出赫连归雁掌心。
“但是眼下,我要你回去——”说话之间,赫连归雁用弓月刀抵在萧玉山咽喉。
刀刃上还沾着狼血,丝丝血腥气传入鼻息,极是危险,又令人作呕。
赫连归雁挟萧玉山归去,直至夜幕渐散,天色微明,才回道辉月行宫。
赫连王子受伤一事立时传开,忙坏了辉月行宫众人,那名引路少年最是惊骇,围着殿下嘘寒问暖。萧玉山已疲乏至极,只觉得今日无比荒诞,遥遥瞧着赫连归雁,咬牙扼拳好几番,却奈何不得,终只能转身离去。
“慢着——”赫连归雁一声轻呼,便有护卫拦住萧玉山去路。
萧玉山驻足转身,冷声问:“还有何事?”
赫连归手臂伤处已包扎妥当,此刻未着上衣,只臂膀上缠一圈素白纱布,胸前挂着狼牙饰,单耳穿着月牙玉坠,虽是英武不凡,却野性太重,眸光投向萧玉山时,如虎狼流连逡巡。
“明日望月边城有贵客到来,你也该见上一见。”
“望月边城……”萧玉山也曾听闻过此处,据说与漠北接壤,乃大漠边陲小国。
那等边陲小国尚不及漠北一城幅员,想来平日多有仰仗赫连氏。再者,漠北国富民强,望月边城乃不足为道之地,极力往来实属情理之中。
只是,这区区小国与赫连氏往来,又与他萧玉山有何干系?
赫连归雁猜到萧玉山心思,却故意只将话说一半:“你追查铁矿外流一案,似已有一年之久——”
他虽说只言片语,言辞却如利箭破风,直中萧玉山心头:“你想说什么?”
“明日自会见分晓。”赫连归雁却不说,有心留下迷局,等萧玉山亲自走入其中。
萧玉山本以为,铁矿外流一事自大燕而起,最终止于向漠北。而如今听得赫连归雁所言,他才蓦然惊觉,兴许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这铁矿究竟牵连了几方势力?自晋安王世子自作聪明犯下重案,破开一片缺口,接连有吴统领、章太尉、漠北赫连氏浮出水面,谁知竟还有边陲小国牵涉其中。
但谁又晓得这几方人马背后,究竟因何而串联为一线。萧玉山越往深处想些,便越忧惧交加——这所盛世繁华如斯,却也早已似锦缎上蛀出千疮百孔。
正所谓不破不立,门阀不除,规矩难立。即便已沦落赫连氏手中,萧玉山亦不曾后悔彻查铁矿之举。
这一回,轮到萧玉山彻夜辗转,直至天色大亮,才朦胧睡去。只是饶是睡梦之中,他亦是眉宇深锁,拢作“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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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边城来客到来之前,萧玉山由仆从领路,直去往宴厅。
宴厅摆设矮几一十二章,相对排开,赫连归雁高居主座,却不正襟危坐,正半披衣衫,命人上药。
次迦跪坐于一旁,服侍赫连王子上药包扎,在萧玉山来到之时,立时起身退离。许是记起那日荒诞不经之事,擦肩而过之刻,他竟是脚步慌乱。
萧玉山亦是蹙眉,却又不着痕迹地倏然散去,与赫连归雁问道:“你又在盘算什么?”
“过来。”赫连归雁招手,唤他来跟前。
萧玉山却置若罔闻,只站在原处,冷声问:“若是为戏弄于我,你便打错主意了。”
赫连归雁自有办法教他听话,慢慢悠悠说道:“你不想知道望月边城与铁矿之事了?”
萧玉山暗自咬牙,只犹豫片刻,便行至赫连归雁身侧,但怀着万分提防。
“我又不是狼。”赫连归雁见他忌惮之色堪比瞧见洪水猛兽,忽而笑出声来,一把拽住萧玉山衣袖,强行将人拽入怀中。
腕间镣铐一阵叮咛作响,萧玉山始料未及,脚步趔趄,还未及稳住身形,便已跌坐入赫连归雁臂膀之间:“你做什么?”
“望月边城使者将至,我又能做什么?当着众人要了你不成?”赫连归雁不顾伤处,紧揽萧玉山,心里头极是喜欢他这一副挣脱不得之状,“还是说,你已心生惧怕?”
“我倒委实有惧怕之意,但所怕之感并非因你赫连归雁而生,而是怕小人阴险,使遍诡计。”萧玉山也不甘示弱,这一席话无异于当面唾骂赫连归雁。
“阴险?诡计?”赫连归雁猝然嗤笑,满面促狭,“你若看见自望月边城赶来的贵客,兴许……”
话未说完,宴厅门扉再度开启,一行人次第而入,皆着异族衣饰,只是面貌却多是关内人长相。
“贵客来了。”赫连归雁在怀中人耳畔轻声提点,气息萦绕耳畔,虽是温热,但在萧玉山看来,如蛇吐信。
为首之人俨然此地常客,便行至近处,便与赫连归雁笑道:“看来赫连王子又觅得佳人。”
萧玉山见自己教那人当做佞幸之流,心下愤然不已,起身欲走。赫连归雁却单手环住他削腰,将人牢牢圈在怀中。
赫连归雁悍勇,力气相较一事上,萧玉山又岂是对手?萧玉山挣脱五门,当着一众来客与仆从跟前,怒骂道:“混账东西,还不松手?”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独赫连归雁笑意不减。他自身后箍住萧玉山面颊,只稍稍用力,便教他望向一众宾客。
萧玉山回眼望去,只见得来着刚好一十二人,多是关内人样貌,也不知是何身份。愤然慌乱之下,他竭力想要别过脸去,余光却在挣扎之间猝然瞥见一人身影——
只一刹那,萧玉山好似教雷电击中,竟是浑身一颤,连挣扎都已忘记。他唇瓣微启,欲言又止,眸光之中皆是不敢置信:“储栖……”
他才说出两个字,赫连归雁便将话头打断,故意曲解其意,自身后笑问他:“出去?本王偏不放你。”
那个人跟了他十数年,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皆已刻入脑海,萧玉山自知绝不会误将旁人认作他。
正巧,那人也遥遥望着萧玉山,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几乎化作雕像,也不知是何感想。直到同行之人与他耳语提点,他才倏然回过神,去席间落座。
左侧第一席,那人已然落座,赫连归雁似是要应证萧玉山所想,犹不松手,故意将他面颊朝左掰去。
萧玉山心乱如麻,储栖云未死虽是大喜之事,但与望月边城为伍又牵涉铁矿一事,只能让他有惊无喜。
为首那人细细瞧了萧玉山面貌,笑问道:“在下怎瞧着这一位新人,与次迦有几许相似?”
“次迦哪抵得过他?”赫连归雁松手,不再紧箍萧玉山面颊,指端却缠绕起他身后一绺黑发,“此乃正主。”
原来赫连王子眼中,次迦不过是替身,那人会意,却不免调笑道:“殿下不曾得到正主之时,便与在下要了次迦去。如今正主已是囊中物,岂不得冷落了旧人?”
“你们关内人素有‘坐享齐人之福’一说,如今本王才晓得乐趣万千,难言说其中之一二。” 说话之时,赫连归雁先笑望向萧玉山,继而往左一睇,笑意里头蓄含意味万千。
左侧端坐之人眉宇渐趋锁,自方才落座起,目光便不曾移开一瞬,由始至终凝望萧玉山,欲言又止,似有千言万语言说不得。
萧玉山亦是如此,与他眸光相碰,渐趋胶着,难舍难分间夹杂着探寻与疑惑。
赫连归雁亦是朝这处投来目光,手揽萧玉山不放,偏生还要与他谈笑:“想必这位便是言华殿下。”
储栖云这才回过神,却对赫连归雁不假辞色,一如往昔。眼见如此情状,同行之人忙道:“殿下流落在外二十余年,今朝得以认祖归宗,皆因赫连王子相助。”
“寻皇嗣回归之事大过天,本王理应相助。”赫连归雁顺势说下去,故意将话锋引向别处,“本王曾听父王讲起过,当年萧氏起兵谋夺江山,致使言氏子孙只能往望月边城求一隅安身之所。”
“岂止如此?”席间一名老者愤然叹道,“萧氏逆贼逼死昌帝,屠戮言氏子孙,全不顾当年蒙受圣恩,实乃忘恩负义之鼠辈。”
言氏……萧玉山心下一惊,若非仍被赫连归雁禁锢,当即便要拍案而起。
有关往昔之事,萧玉山亦有所耳闻——萧家的江山的确是自言氏手中谋得而来,先帝曾言,当年若不铤而走险起事一战,便有灭族之灾。
不想这些年过去,言氏余党仍存复国之心。事到如今,铁矿外流一事已无须赫连归雁言明,萧玉山自能看个透彻——赫连氏私买铁矿,是为支援望月边城言氏复国。
只是储栖云自幼长于虚鹤观中,又怎会与言氏有瓜葛?萧玉山依稀记得,赫连归雁方才唤他为“殿下”。
难道是……
萧玉山心中一颤,蓦然抬眼,再度望向储栖云——难道他是借葬身火海之由,行金蝉脱壳之计,早与赫连氏沆瀣一气,妄图复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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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还是修罗场
第51章 51~53合并 内含修罗场
五十一、沙中城 (下)
储栖云万万不曾料到, 他们再相见时,竟会在漠北辉月行宫。
短短数十步相距,却似咫尺天涯。
萧玉山亦是望着他, 长眉渐蹙,不敢置信里头,还夹杂着狐疑。
“言华殿下怎总瞧着他?”赫连归雁仍将萧玉山圈在怀中, 谈笑之时, 恶意显而易见, “难道你与他二人早在关内之时, 便是旧相识?”
如若萧玉山身份就此被抖落出来,只怕当场命丧于此,储栖云暗自惊心,旋即应声道:“本王不认得他。”
“既然不认得, 便是瞧上他了?”赫连归雁抚上萧玉山面颊, 宛如品鉴珍宝,语调之中故作为难, 可以显露些许歉意出来,“只可惜此人乃本王心头所爱,不能相赠。如若言华殿下当真喜欢这副皮囊,不如带次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