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大开之时, 早有一队人马守候多时,正应了“守株待兔”一言。
赫连归雁骑着高头大马,领兵站在最前头, 见这一行人走出城门,与储栖云遥遥呼道:“言华殿下怎亲自来送商队?”
储栖云不知赫连归雁怎会现身此地,心惊之余, 策马上前, 拦在萧玉山等人前头, 与那人周旋道:“不知赫连王子大驾光临, 恕在下有失远迎。”
寒暄以后,赫连归雁望向储栖云身后那行人,眸光猝然一凛,锋芒骤现:“这商队里头怎还有相熟面孔?”
既然已教他看到, 自不无法抵赖, 危急关头,储栖云灵机一动, 与他笑道:“此乃在下旧日故交,偶然行至望月边城,自是要好生招待。”
“只怕言华殿下是教旧日情谊迷了眼,忘记这行人来自大燕,乃望月边城死敌。”说话之间,赫连归雁四下张望, 却独不见萧玉山,但有一名女子骑于马上, 头戴面纱, 身着绯衣,一时也瞧不真切。
那赫连归雁眸光堪比鹰隼锐利, 萧玉山察觉,不动声色地稍稍撇过脸去,也不说话。
好在储栖云机敏,急中生智道:“此乃大燕朝臣献来的美姬。”
这胡编乱造之言也不知赫连归雁信了几分,睥着萧玉山良久。半晌以后,他才转而与安风道:“几位大人既然是望月边城的朋友,便也是漠北的朋友,还望移步漠北遂玉城,让本王也略尽一回地主之谊。”
安风与叶文卿互望一眼,皆晓得断不能跟随赫连归雁回到遂玉城,否则一是萧玉山落单,恐要横遭意外;再者,众人落入漠北赫连氏手中,只怕凶多吉少。
众人无言之中,已有护卫按住佩刀,只等殊死一战。只是现如今敌强我弱,正面较量未免也太吃亏了些。
叶文卿心念一动,朗声与赫连归雁道:“赫连王子盛情难却,我等本应皆往遂玉城一游。只可惜眼下时间紧迫,我们这一行人已离开将阳城许多时日,再不踏上回程,只怕要引人怀疑,暴露出不臣之心,惹来杀身之祸。”
赫连归雁含笑望着他,也不知究竟信了几分,顺势问道:“那么,叶大人的意思是——”
“不如就由在下一人与赫连王子同往遂玉城,安大人率众护卫先行离去。”叶文卿早将主意想定,有条不紊地说着,“如此一来,我等与望月边城勾结之事,便也不会教人发觉了。”
叶文卿话已至此,俨然是甘愿留为人质,萧玉山与储栖云互望一眼,同将眉宇深锁。
安风听得此话,最是惊愕,只愿代叶文卿留下:“不如由我——”
“不必了。”叶文卿回眼望向他,微微摇头。
赫连归雁跟前,言多必失。
以赫连归雁之城府,安风必不是其对手,留下只怕凶多吉少。叶文卿有自信,凭一己之力也能周旋几日。
况且,赫连归雁顾及望月边城言氏乃是盟友,必然要给几分薄面,纵使看穿那名“美姬”身份,也不能公然冒犯。如若可以,叶文卿只望萧玉山趁着这几日的机会,寻办法离去。
果不其然,赫连归雁应他所求,只笑道:“既然如此,便请叶大人往遂玉城做一回贵客。”
他已瞧出安风极在乎叶文卿,纵使不能撕破脸皮直接带走萧玉山,弄回一个叶文卿,也能教这行人投鼠忌器。
安风望着叶文卿虽赫连氏人马归去,手中紧握缰绳,恨不能代他去往遂玉城。心神不宁之时,那一张冰块脸也会浮现懊恼之色。
赫连氏人马只随赫连归雁回去了一半,尚有另一队兵卒守在西城门外,只道是奉赫连王子之命,守卫望月边城。
守卫为假,监视为真,赫连归雁又岂是愚笨之人?
储栖云策马回程,朝萧玉山投一记眼神,无言之间,便已心意相通。萧玉山自知若是当即随安风归去,身份便也暴露了,随即跟随储栖云调转马头,往城内走。
安风仍望着叶文卿离去的方向,储栖云见他似已乱了阵脚,轻声提点道:“还不快速速归去,莫辜负那人一片苦心啊。”
安风一怔,好似顿悟——不论是身陷赫连归雁手中的叶文卿,还是困于望月边城的萧玉山,都等着他来救援。
就此,两路人马各自归去,皆不知将要踏上哪一条路。
安风本该带领护卫十数人西行齐兰山,绕道赶回将阳城。只是叶文卿尚在赫连归雁手中,萧玉山又困于望月边城之内,若是照实告诉晋安王,只怕引来战火,致使那二人陷落险境。
他一路快马疾驰,行至齐兰山时,猝然勒马。身后将士不知安统领何意,皆面面相觑。
“咱们暂不回去。”安风思忖半晌,终归下定决心,“乔装打扮潜回遂玉城。”
一名将士蹙眉应道:“安统领,如今望月边城西侧已有赫连氏人马把守,万不能原路返回。”
安风展开地图,沿着齐兰山脉抬手一划,指出一条路来:“此处可直接折返。”
那将士曾随军出征过,通晓地势山脉,只瞧一眼地图,便明白前路难行:“此处需从齐兰山中迂回折返,只怕路途艰难。”
“若不折返救人,这一趟便也白来了。”安风心系叶文卿,也忧心萧玉山处境,只说道,“听我命令,绕行折返。”
众人不得法,唯有听从安风之命,走入齐兰山中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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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萧玉山这处,只得跟随储栖云回望月边城。回去时天色已然大亮,萧玉山一路策马跟随,只字不发,面色上如有阴云笼罩。
储栖云行在前头,偶尔回身,便望见如此神情,却不敢逗他开口,只怕一出声,便暴露了身份。
原本归去在即,谁晓得半路还会杀出个赫连归雁?遇上这等事情,一切筹谋就如竹篮打水,着实教人气恼。
萧玉山翻身下马,跟随储栖云回府,却又被拽住衣袖。储栖云凑上前去,也不知是忽起了玩笑心思,抑或过于谨慎,与他耳语道:“你现在可是大燕臣子前来的美姬,举止怎能如此豪迈不羁?”
一声冷笑自面纱下传来,萧玉山只露一双眼在外头,点漆似的眸子凛冽得很,含着些许讥讽之色。他却不曾开口回话,只这般狠歹歹望着储栖云,挑衅似的。
“也罢,谁让我生来‘惧内’呢?”储栖云故意叹息,全一副无可奈何之状。
萧玉山暗自一咬牙,再忍不得,方要开口,却听闻身后门扉大开,原是仆从听得门外有动静,为二人开了正门。
无论人后怎样,人前都得装模作样,储栖云轻咳一声,吩咐道:“这人送也送了,你便安心留在望月边城吧,本王亏待不了你。”
萧玉山仍不说只言片语,只瞥储栖云一眼,微微扬眉,继而转身走进府邸。储栖云也不计较,跟着他朝里头走。
仆从本还心道,这名关内女子好生无礼,一介奴仆竟敢与言华殿下不假辞色。谁知猝不及防之间,便与这女子迎面相对。仆从一瞧之下,只见得一双明眸如星河,既美又烈,直教他看呆了去。
萧玉山横眼朝他那处瞥了一记,也不问此人为何愣住,便擦肩而过。
倒是那仆从渐露了然之色,巴结似的走到储栖云身侧,谄笑道:“殿下好眼光,是个绝色美人!”
这便好比自家宝藏教人惊鸿一瞥,博得交口夸赞,储栖云满心快意,得意洋洋道:“自然。”
由此开始,府中多了一名绝色佳人一事彻底传开。大抵是因美人倾城,殿下视若珍宝,故而从来深居简出,已住下三日,竟也无人窥见全部容貌。
外头又有人张望着窗扉,想要借此一探究竟。储栖云适时赶来,遣散好事者,兀自走进去关紧门扉。
萧玉山正仔仔细细瞧着地图,沉吟良久。储栖云紧挨着坐下,亲昵不已:“瞧出些什么来了?”
萧玉山从不防备储栖云,一指齐兰山脉,回应道:“安风若要折返,定会自此地直接返回遂玉城。”
“你有几成把握他会折返?”储栖云指腹点在齐兰山脉,安风折返与否,他们这处应对赫连归雁之策也有所不同。
“不能说必然如此,但也八九不离。”萧玉山与储栖云分析道,“一者,安风孤身回将阳,固然可以搬救兵,只是两名人质陷于敌方之手,着实束缚手脚;再者,他心系叶文卿,哪有心思走远?”
“由齐兰山绕行折返遂玉城,少说也得五日。”储栖云来到望月边城后,也曾去过齐兰山周遭,自是晓得那处山路险阻,“在此期间,我要着手调查另一件事。”
萧玉山顺口问道:“哪一件?”
储栖云沉下脸来,低声说:“师傅之死另有蹊跷,应是与我身世有关,我不能不查。”
萧玉山心中一冷,险些惊呼:“你是说,老神仙并非死于火海!”
储栖云示意他噤声,压低嗓音说道:“当日,我在虚鹤观中寻到师傅,发觉他早已气息全无,脖颈之上还有一道血痕。”
“再者,虚鹤观众道士虽算不得什么江湖高手,但也人人练武,如何就只救出了陆子茸一人?”此一席话,皆是储栖云这些时日以来所疑惑之事,“而我又在火场里头中人奸计,被带回望月边城,实在像一招守株待兔之计。”
“在这里,我才晓得,这些年以来,每一次人生际遇都在言氏掌控之下,甚至师傅也曾为前朝效劳,包括——”话说至一半,储栖云忽而一愣,显现出些许犹豫来,“包括与你相识,皆是师傅一手安排。”
“只是后来,也不知为何,他老人家忽然转变心意,想要将我的身份彻底隐藏。谁知偏在此时,赫连归雁又遭识破。”
直至现下,萧玉山才晓得前因后果,也不知该叹人心险恶,抑或机缘巧合,他与储栖云竟竟成了一对解不开、难拆散的烛心。即便已时至今日,他们仍以诚相待,真心相对。
作者有话要说:年纪大了,还是喜欢山海不移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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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五十七、望月边城 (下)
萧玉山得知苍阳道人之死另有隐情时, 也终归知晓,储栖云执意留在望月边城的另一大缘由。
“你怀疑赫连归雁?”话说至一半,萧玉山犹豫片刻, 继而又道,“还是说……你觉得望月边城之内,也有凶手?”
储栖云不言, 萧玉山全当做默认, 又问他:“如若老神仙之死水落石出, 你会随我同归将阳吗?”
“我还能归去吗?”也不知为何, 储栖云蓦然发觉,有些时候太过心有灵犀,也算不得好事了。
萧玉山不曾犹豫一瞬,应他所言:“我甚至不要求你忘记言氏, 只要还能如从前——”
“还回得去吗?”储栖云打断话头, 蓦然问他,“你我都明白, 除非我决心与望月边城决裂,否则非但你不能再全心全意信任我,我也会对你有所防备。”
芥蒂已生,便轻易消除不得,站在鸿沟对岸的人,从此只能遥遥相望。
“你对我起过防备之心吗?”嗤笑之声猝然响起, 萧玉山反问他,“引安风等人来到漠北, 放我归去, 如今又将身世之谜如实相告,你当真防备过我?”
“你不是也不曾防备我吗?”储栖云一指那地图, 亦是笑道,“只可惜,纵使如此,你我心底仍是难免要种下一根刺。”
二人说罢,各自叹息,一时之间,除却叹息,竟不知还能说何事。
从前,储栖云是个心思点子再多不过的,可惜如今也变作笨口拙舌。不得法,他唯有再提及安风:“你方才猜想,安风会自齐兰山绕行,借此潜入漠北。若是顺利,他应直接与伏都将军联络,借机寻找叶文卿。”
“你急中生智,说他们是早有不臣之心,但只怕赫连归雁并不信此言。”萧玉山心中明镜似的,“若是信了,又怎会留一队兵卒把守望月边城城门?”
“赫连氏还指望望月边城当马前卒,自不会公然将里子面子都撕了去。”储栖云回道,“再者,那日所言皆是寻个托词,本也不指望能将他蒙骗过去。”
“今日午后,我要往漠北一行,一是打听一番叶文卿下落,再是借机暗查师傅死因。”储栖云与萧玉山嘱咐道,“我去后,你切莫胡乱走动,让人察觉身份便不妙了。”
“万事小心。”储栖云将去之时,萧玉山忽而想起另一人来,忙唤住人说道,“如若可以,帮我打听一个人。”
储栖云心生好奇:“漠北也有你相熟之人?”
“也算不得熟识之人。”萧玉山长眉轻蹙,与他说道,“那人名叫次迦,你应当有所耳闻。”
“次迦——”储栖云的确曾经听闻过此人,依稀还记得,那是赫连归雁脔宠。
自那日别离以后,萧玉山已忧心次迦安危多时:“正是此人。”
萧玉山如此在意此人,必有缘由,储栖云也不多问,只应道:“我记下了,等我回来。”
萧玉山默默点头,蹙眉目送储栖云远去。储栖云脚步匆匆,并不曾听闻萧玉山唇畔那一声轻轻叹息。
再说安风等人跋涉数日,穿过齐兰山,当夜便抵达遂玉城。
安风抵达之日,储栖云亦是入城,但并未去见赫连归雁,而是先去伏都将军府上拜会。
自将阳城内两桩大案以来,伏都将军便已教赫连归雁夺去兵权,如今空留一个虚职。储栖云来到此地后,也曾有所耳闻,若是想要对付赫连归雁,此人倒可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