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他与伏都将军究竟密谈了哪些话,安风来到时,守门护卫都不曾多问一字,立时带其去往后宅。
安风走进去,立时见到储栖云,心下了然:“这一回,又得多谢储先生了。”
伏都只觉得有趣,说话时不无讥讽之意:“望月边城的人竟为大燕皇帝殚精竭虑,说出去只怕无人敢信。”
“老将军说笑了,皇帝深居将阳城皇宫之内,哪轮得到在下殚精竭虑?”他此言几乎戳穿萧玉山身份,储栖云却只装作毫无察觉,不紧不慢应道,“只不过这几位是在下旧相识,曾与赫连王子有些过节,在下实难袖手旁观,这才来求老将军了。”
早在与萧玉山初会之日,伏都便已识破这一行人身份,即便今日储栖云不肯透露一字口风,他心里头也清楚得很。
遥想当日,萧玉山曾亲口与他道,若能归去,漠北便不再是赫连氏的。
这漠北的主人,早该换上一换了。赫连氏一心想要漠北脱离大燕掌控,却不知这漠北藩国之所以镇得住赤狄,也是因背靠大燕之故。私买铁矿资助前朝余丿党,妄图扰乱大燕内丿政,赫连氏点起这把火,迟早也要葬身火海。
伏都因置身事外,才能瞧得清利弊得失,自打知晓铁矿一事以来,日夜忧戚——这把火必将烧到无辜之人身上,他并非第一人,若不及时遏制,只怕还有更多人化作灰烬。
放萧玉山也好,助储栖云也罢,既是他为求自保之举,亦是覆灭赫连氏之招。
“敢问伏都将军,可有叶文卿下落?”安风此刻最在意之时,莫过于此。
“近日以来,整个遂玉城都晓得,赫连王子迎来一名关内贵客。”老者冷笑,“这赫连归雁有意借此断你同僚后路,此事若传去将阳城,只怕他要受无妄之灾。”
此事若传入将阳城内,叶文卿岂不是要背负叛臣之名?
安风暗自惊心,终归明白叶文卿为何一再提及,赫连归雁城府太深,不可正面交锋。
储栖云又道:“方才老将军已告诉我,叶大人住在驿馆。”
得知叶文卿并未经历牢狱之灾,安风心中有几许庆幸与安慰,当即道:“今夜便去救人。”
储栖云颔首深思道:“今夜我在遂玉城中拜访赫连归雁,引他分心,你要借此机会一举成事。”
“储先生也当提防赫连归雁。”安风每每提及赫连归雁,免不了要思及豺狼,“他是个再狠厉不过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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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归雁听闻储栖云求见之时,毫不惊诧,笑吟吟请人进来相见,只是笑意太过意味深长,难教人看透。
“言华殿下怎舍得抛开美姬,来我这处?”赫连归雁又提及那人,不知是为投石问路,抑或早已识破。
“不过一名姬妾,赫连王子若喜欢,明日拿去便是。”储栖云佯装毫不在意,与他周旋道,“辉月行宫佳人众多,赫连王子怎还惦记我府中那不入流的?”
听得此话,赫连归雁不禁发出一声嗤笑,反问他:“你倒是说说,辉月行宫里哪个最妙?”
“自是萧玉山最妙。”储栖云说话之间,笑颜盈盈,全一副笑谈美人之状,话也说的轻飘飘,“那个名唤次迦的次之。”
连赫连归雁都不曾料想到,储栖云会主动提及萧玉山。他不由心生狐疑,只想着,难道储栖云当真不知萧玉山已逃离,那日那名红衣人也只是个女子?
赫连归雁心中疑惑,面色却是如常,有意激怒储栖云:“说起来,萧玉山还是言华殿下旧相好。”
“都是前尘往事了。”储栖云连连摆手,笑应道,“他进了辉月行宫,便是赫连王子的人。”
“薄情啊薄情。”赫连归雁一面口中与储栖云周旋,一面心中思索,难道萧玉山与叶文卿等人兵分两路,早已离去?
不可能,早在萧玉山逃离辉月行宫当夜,遂玉城便已戒严,除非化成灰,否则哪有机会自城门离去?
赫连归雁看不透储栖云心思,有心再激他一激:“萧玉山已是我的人,次迦虽只有五分相似,但可送给言华殿下,全当做弥补。”
储栖云听他口口声声提及萧玉山,便有心防备,只是心中仍觉得实在太过刺耳。那是储栖云当做珍宝之人,却在漠北遭赫连归雁百般折辱,委实可气可恨。
储栖云强按下怒意,开始打探次迦:“只怕次迦不愿跟了我。”
提及次迦,赫连归雁猝然显露些许怒意:“他是个养不熟的,兴许跟了你,还能听话些。”
“君子不夺人所好。”储栖云连连摆手,说话之间,大抵猜得次迦忤逆过赫连归雁,“还是让他继续留在辉月行宫,陪伴赫连王子。”
赫连归雁见储栖云仍不动声色,便也顺势收了话头,说起旁的来:“言华殿下今日前来,定不是只为谈笑一番。”
“我今日前来,是想再打探一番师傅死因。”说话之间,储栖云双眸雪亮,如利刃出鞘,“当日是赫连王子手下将我带出火场,送至望月边城,在此以前,可曾发觉异常之处?”
赫连归雁神情却是晦暗不明,也不知包藏怎样的心思:“在带走你以前,只有一场大火,并无其他。”
“恕我冒昧,殿下那一日本该启程离开将阳,又为何会现身于火场,又怎会料到我必然赶回虚鹤观中?”这些时日以来,储栖云几乎夜不能寐,明晓得师傅之死必与赫连归雁脱不开干系,奈何并无证据。更为重要的是,望月边城仰仗漠北赫连氏,即便查明真相,也不能伤赫连归雁分毫。
只是,如若就此收手,再不追查,那么一份愧疚将伴随储栖云终身。
“那是因为——”赫连归雁话未说完,便听闻门外有护卫前来通报。
“殿下,驿馆那头果真有动静。”
赫连归雁冷笑不已,猝然望向储栖云,意味深长道:“殿下的朋友实在不安分。”
储栖云暗自惊心,面色却是如常,不动声色反问,佯装不明所以:“此话怎讲?”
“一同去瞧瞧。”赫连归雁说罢,率先走出门去。
储栖云暗道一声不妙,只怕安风折返之事早在赫连归雁意料之中。如今只需紧闭城门,方能使一出文中捉鳖之计,将安风等人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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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五十八、死别 (上)
如若储栖云顺利, 理应早该归来。
整整一日过去,萧玉山依言守在望月边城,却等不到储栖云消息, 渐趋忧心起来。
他越往深处想去,便越觉得事有异常,终归安奈不住, 寻几件储栖云衣衫来换上, 盗走王府一匹马, 直奔漠北遂玉城。
遂玉城内, 人流熙熙攘攘,往来商客络绎不绝,仍是太平盛世的模样。
萧玉山牵马而行,将蒙面巾布又往上拽了拽, 掩住大半面容, 只留一双明眸在外。
他本是要往伏都将军府上一行,谁知只见得将军府门前有重兵把守, 莫说进出,便是仆役开一扇门也不准许。
果真出大事了。
储栖云,安风,叶文卿,以及随行将士,只怕都已身陷险境。
萧玉山寻一处茶摊坐下, 竭力稳住心性——越是危机四伏,越不能自乱阵脚, 要想赢过赫连归雁, 就得先猜到他想得到什么。
那么,赫连归雁想要得到什么呢?
答案显而易见, 萧玉山心念既定,便不再犹豫,丢下几文铜板付茶钱,又牵马而去。
赫连归雁见得萧玉山站在跟前时,并无一丝讶异,笑问他:“你打何处来?”
萧玉山自不能将望月边城说出去,胡诌道:“自齐兰山绕道而行,又回到你这遂玉城内。”
赫连归雁也不问此话真假,又问道:“回来自投罗网?”
萧玉山却道:“回来救人。”
赫连归雁明知故问:“救谁?”
“何必再装糊涂?你手上拿捏着谁,我都清楚。”萧玉山忧心储栖云等人安危,与他直言道,“我想我一人的价值,远远抵过他们好几人。”
“此话倒是不假。”赫连归雁猝然笑出声来,满含促狭,一双琥珀珠子似的眼里,别有深长意味,“虽说这笔交易我稳赚不赔,但将你等一同扣下,岂非更有收获?”
萧玉山听得此话,也不慌乱,亦是出声笑道:“都说赫连王子满腹谋略,有味卜先知之能,如今怎又耽于蝇头小利起来?”
“此话怎讲?”许是萧玉山笑声之中太多讥讽之意,赫连归雁将浓眉一挑,沉声问道。
萧玉山不急不缓答道:“他们是为寻我而来,将阳城中必有旁人知晓,如若长久未归,只怕坐实了赫连氏罪证,引更多人入漠北。”
赫连归雁嗤笑:“但若放其归去,事情不也掩盖不住?”
萧玉山反问:“有我在你手上,即便他们想要宣扬出去,也得掂量着些,不是吗?”
也不知此一席话里头,赫连归雁听信了多少。萧玉山见他不应声,眉宇轻蹙,旋即说道:“你将我带来漠北,为的是扰乱大燕内丿政。安风等人归去,却没带回皇帝,最后一线希望也被掐断,必然使得朝野动荡。”
“如此一来,赫连归雁,你也好心满意足了。”
赫连归雁所想要的,莫过于萧玉山所说的,只是,他还心有疑虑:“我能信得过你吗?”
“我已身处漠北,还能如何诓骗你?”萧玉山知晓,只有安风与叶文卿全身而反,他才有一线生机,此刻无论用何方法,都得说服赫连归雁放人。
赫连归雁连连摇头,笑萧玉山太过天真:“你且瞧瞧,这是什么?”
说话之间,赫连归雁取出信件来,递到萧玉山跟前。萧玉山隐约察觉到不妙。立时拿来细瞧,只见得信件之上,写的是漠北文字,实在看不明白。
赫连归雁等了片刻,才好整以暇说道:“这封信即将寄给王妹曼月,说的是务必要将皇帝失踪一事闹得人尽皆知。”
“你!”萧玉山这才猝然想起来,尚有天大的隐患藏于宫闱之内。
“如此一来,你回或不回,都无所谓。”赫连归雁睥着他,得意而阴沉,“回到辉月行宫吧,从今以后,那里才是你的归宿。”
萧玉山拂开赫连归雁,眉眼几乎化作刀刃:“储栖云身在何处?”
“谁是储栖云?”赫连归雁反问之言一如往昔。
萧玉山冷笑:“你明晓得是谁,不要咬文嚼字。”
“我只认得言华殿下,不晓得什么储栖云。”赫连归雁故意将刺扎进萧玉山心底,带着些刻毒之意,恨不能让它连根没入肉中,从此以后再拔不出来,“你若问前者,我可如实告诉你,他也在辉月行宫做客;如若问后者,我爱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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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玉山再度走入辉月行宫,看见的是次迦迎接在侧。
不过时隔数日,次迦却已面带枯槁之色,恹恹无力,似将油尽灯枯。
萧玉山瞧在眼中,只觉得触目惊心。次迦感知到萧玉山眸光,转脸过来与他略略颔首。萧玉山心有愧疚,不禁悄然叹息。
“储栖云在何处?”纵使赫连归雁只认言华,不认储栖云,萧玉山仍不愿改口,执着之心可见一斑。
赫连归雁却是答非所问,兀自说道:“你只在辉月行宫小住过数日,还不知晓此地的妙处,我今夜便要带你好生游览一番。”
萧玉山不知他又在打什么算盘,只是依照如今情势,也由不得其不去。
漠北行宫有一处狼宅,专门驯养赫连归雁爱宠,现如今,安风与叶文卿皆身处其中。四下饿狼环伺,隔着精铁栅栏,也能感知兽类森然杀意。
早在昨日,赫连归雁人马便已埋伏于驿馆,只等安风等人自投罗网。经此一战,手下十数人皆已殒命,按照赫连归雁指示,只留安风及叶文卿两条活口,等候萧玉山现身。
至于储栖云,也早来到狼宅之外,身侧更有望月边城众人。赫连归雁已将储栖云私放大燕权臣之事一一说与他们听,只不过多留了几许心眼,并不曾透露萧玉山身份。
赫连归雁挟萧玉山而来之时,储栖云蹙眉不展,却不敢轻易开口,只怕将萧玉山身份暴露出去。
赫连归雁见他只顾瞧着萧玉山,怀着恶意调侃道:“言华殿下这般喜欢他?”
萧玉山亦是望向储栖云,眉宇轻蹙,微微摇头。
储栖云心领神会,面前按捺住心性,也不与赫连归雁辩驳,转而望向安风与叶文卿。
狼宅四周有精铁围栏,围栏之内有铁笼数只,每笼之内又关有恶狼一头。若要细细数来,安风及叶文卿将这两个手无寸铁之人,将要与六只狼徒手相搏。
想要处理一个大活人,最不留痕迹之法,便是送予困兽作饵食。
安风将叶文卿护在身后,低声说道:“躲在我后头。”
叶文卿看见,安风手臂上,有一道血痂横亘。因为至今不曾清理包扎,血肉已与衣衫黏在一处,教人瞧来触目惊心。他知晓,纵使安风身怀武艺,也难敌六匹恶狼,今夜只怕凶多吉少:“你身手了得,应当自保。”
安风自是不肯:“我岂能弃你于不顾?”
二人低语之间,乍闻一声脆响,笼门一一大开,恶狼呜咽着,缓缓向二人逼近。
安风环顾四下,只见狼眼如鬼火,在夜色之中忽闪。恶狼步步紧逼,渐有飞扑之意。而精铁围栏之外,有漠北兵卒守卫,翻出去倒是有可能,只可惜怕是还未落地,便要血溅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