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了捏锦囊,布料贴在皮肤上软软的,他摸不出里头装着什么,两根食指抵着锦囊的拉伸口,轻轻一拉扯开锦囊,右手食指顺势伸进去将里头放着的东西掏出来。
看清楚手中是什么后,洵追愣住。
平安符?
一红一明黄色的平安符,用一根丝线捆在一起。
红色的上边绣着晏昭和三个字,明黄色上是洵追的名字。
“呼。”洵追舔了下嘴唇,还以为是什么东西。
平安符其实看起来已经很旧了,还有点褪色,一看不就不像是最近才放进去的。
两枚平安符中夹着一张纸条,洵追仔细将捆绑着的丝线解开从中抽出纸条。纸整体泛黄,展开后其中的字体略显稚嫩,但洵追认得出,这是晏昭和少年时期的文笔。
“为什么一个小孩这么体弱多病呢。”
洵追张了张嘴,片刻窒息后苦笑出声。体弱多病难道不是因为你晏昭和吗?整日安神汤喝下去,如果不是体弱多病那就该百毒不侵。
晏昭和一直在给他下毒,洵追已经忘记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
安神汤太苦,他整日吃那些养身体的药,夜里休息实在是喝不下去便背着晏昭和倒掉,连着倒一整月后洵追莫名觉得身体没有之前那么沉,整个人气色也好起来,用膳也比之前要多一些。一开始他没有想那么多,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可能是因为季节的变化。不喝安神汤的时候的确晚上会失眠,所以洵追断几日便会继续服用,如此接二连三终于发现不对劲。
恰逢轻功小成,洵追独自跑出去的机会也多起来,怀着好奇心偷偷藏了药渣去城内医馆,大夫看过药渣后告诉他这是慢性毒药。
大户人家总有些见不得人的,这大夫见洵追一脸茫然连忙道:“小公子放心,我一定不会说出去,小公子出了这门我就忘了。”
太医院的太医整日来为他诊治,根本没有告诉洵追除了体弱之外身上还有另外一种毒。
他问大夫如何治疗,大夫说这药只要不喝很快便会好,但若是长期服用,人体内的生机便会慢慢抽空。
朝堂是晏昭和在打理,后宫也是,洵追回宫那晚晏昭和带着安神汤进来,洵追看着晏昭和的脸想:如果能留住晏昭和,那喝也无妨。
晏昭和没有立即害死自己,是不是就代表晏昭和心存怜惜呢?
“你为什么要喂我毒药,还要对我这么好。”洵追轻声,奈何书房中没有能回答他的人。
青藤山庄时,薄阎和晏昭和在门外的对话,薄阎说剧毒还有能治愈的可能,但慢性毒药没有还转的余地。
晏昭和对待李洵追的用心大于下毒。
洵追自知自己不是个好皇帝,也没有能力和心里去做一个好皇帝,有时候看着晏昭和一勺一勺喂给他汤药就会想:这样死在晏昭和手里也比做一辈子皇帝强。
做一辈子皇帝多孤独,还不如死在晏昭和那要溺死他的眼眸中。
他偶尔倒掉安神汤缓解身体的不适也只是想被那双眼眸多注视一会,哪怕是片刻。
迟早都要死,他想让晏昭和永远记住他,在彼此最好的年华。每次在他想要放弃自己的时候,晏昭和都会给予他新的希望,然后再打碎,不断给予不断收回。
洵追将平安符重新放回锦囊中。
他并不希望平安,甚至不盼望自己身体健康,他病着才好讨要更多。
“以后再也不要握住我的手。”
眼泪从眼角滑至发间,洵追艰难地整个人蜷缩起来,他的手摁在胸口处,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难以再维持镇定。每个神经都在叫嚣着,好像是无数根针从血管融入血液,刺破五脏六腑。他睁着眼双目空洞,彻骨的寒冷一齐涌向他夹杂着铺天盖地的黑暗。
他曾经以为这不是喜欢,这只是父母双亡后一个孤儿想要取暖的卑微,可看到俞聂生后,他发现不是这样,俞聂生让他再一次对感情产生怀疑,可他根本不敢进一步去确认,确认后他和晏昭和还能干净利落的分开吗?南下是他所做冲动,后果便是无数人都在因为自己的冲动而付出本不该付出的代价。
双方的心思昭然若揭又如何,只要不捅破,李洵追永远都是李洵追,晏昭和永远都是晏昭和。
要是真让晏昭和困在京城,这才是最令他感到悲哀的结局。
他这辈子离不开那座围城一般的皇宫,但他不能让晏昭和也被困在里头。
洵追哑着嗓子:“来人。”
“陛下。”府兵连忙走进书房。
“去瘟疫总医馆找宋南屏宋大夫。”
无事发生的话,洵追根本不会找宋南屏,但一旦派人来找,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宋南屏做着十足的准备,将所需要的东西全都打包好才来到昭王府。
他万万没想到,洵追果真给了他一个天大的“好事”。
“你失明为什么不告诉我。”宋南屏掀起洵追的眼皮仔细查看,“什么时候的事?”
“我治不了。”宋南屏不待洵追说话果断道。
“俞聂生不在我不敢随意给你吃药,等他回来我们再做打算。”
洵追抓住宋南屏放在他脉搏上的手。
“不需要治好,只要撑过这几日就可以。”
宋南屏皱眉:“什么意思。”
这几日京城一定会有大变,庆城军和令羽营均已扎根城下,楚泱的禁军也已经整装待发,关键时刻他不能掉链子。
“你熬不过。”
宋南屏用了“熬”这个字。
洵追摇头,“我可……”
话还没说完,洵追猛地趔趄了下扑倒在宋南屏怀中,紧接着喉头涌上来一股暖流,他没来及捂住嘴唇,鲜红色的血便全部都喷涌而出。他指缝间全是湿润粘稠的血液,唇齿间也都是铁锈般的腥味。
“洵追!”宋南屏焦急道。
“对不起,弄脏你的衣服了。”洵追轻轻擦干净唇角,指尖放在唇上比了个“嘘”。
“别声张。”
第五十九章
话音刚落,他又是控制不住地向前弯了下腰,浸润指缝的液体粘稠的如同夹带着珠子的线,洵追轻轻揉着发疼的前胸,唇上黏连着猩红,他慢慢从怀中拿出帕子擦干净手,垂着眼万幸道:“还好没脏,赵传之应该到了。”
宋南屏一动不动,洵追从他怀中强撑着爬起来,扶着一旁的椅子脚步虚浮地踉跄了下。
“你能看清吗?”宋南屏看洵追的反应应该是视力恢复了。
洵追点头,“不碍事。”
洵追以前的不碍事,听者听一半信一半,但今日的不碍事却是全然都不能信,宋南屏为洵追把脉确认他暂时稳定后叮嘱道:“如果不舒服及时找我,今晚无论如何都要等俞聂生回来看看。千万不要乱跑,多紧急的事情也没有你的身体重要。”
洵追懒得听宋南屏说话,正好府里的小厮来报赵传之已到,洵追摆摆手示意自己有事先走,你要是也没什么大问题也快去医馆待着。
赵传之在前厅候着,洵追还没进门他便快走几步跪下行礼道:“得见陛下康健臣这颗悬着的心终于能……”
“赵大人。”洵追打断,“你之前在为谁做事?”
“回陛下,是昭王殿下。”赵传之听罢缓缓道。
洵追低笑,果然赵传之不会因为一个儿子而倒戈。
“臣一直替昭王殿下监视崇王,昭王殿下对臣有救命之恩,莺歌小筑事发之后昭王殿下命臣回来帮助陛下。”
洵追缓步走到赵传之面前,“你儿子的事。”
“莺歌小筑事出突然,昭王殿下便将计就计打算让臣回来。”赵传之又说,“这些年臣跟在崇王身边搜集了不少崇王招兵买马暗中与外藩勾结的证据,只等有朝一日能够派上用场。”
“莺歌小筑院子里埋着尸骨他也知道?”
赵传之摇头,“崇王与莺歌小筑之间的交易一直是崇王亲自操办,臣所知道的也只是有无辜百姓丧命于莺歌小筑。”
“莺歌小筑暂且放放。”洵追弯腰扶起赵传之,“朕还有要事要赵大**办。”
赵传之恭敬道:“陛下请讲。”
“你家的儿子从牢里出来,怎么没办个宴压压惊?”
……
黄昏时分,洵追坐在昭王府后厨看赵婶做饭。赵婶将之前洵追腌的咸菜拿出来,开坛后一股浓重的发酵味扑面而来,洵追被熏地后退几步,赵婶笑着道:“洗一洗再炒出来才能吃。”
洵追没胃口便跟赵婶要上次的红糖粥喝,赵婶牢记昭王说过不能给洵追吃过多的糖,糖从糖袋里拿出来用小锤子敲了又敲,挑拣出最小的那几块放进去。洵追趁赵婶到菜窖拿小油菜的时候又悄悄放进去几块。
没在用餐的地方吃,洵追直接端着碗坐在厨房门口请赵婶一起吃,赵婶做过那么多饭一尝就知道洵追一定悄悄在里头加了糖。
赵婶说:“昭王殿下说陛下不能吃太多糖,陛下正在长身体万一牙坏了可怎么办。”
洵追吹凉勺中的粥腹诽,小孩子才吃坏牙。
宋南屏的话在洵追这根本没有约束力,吃完粥后洵追便骑着马回宫。夕阳西下后空气中的温度逐渐下降,等到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吹来的已经是凉爽的风。
崇王发现洵追离开后便将李玉鸾以知情不报软禁起来,洵追回宫第一件事便是把李玉鸾放出来。
李玉鸾自由惯了,软禁在自己宫中这段日子虽没受苦但也憋得实在难受,白日便听到洵追回来开心地不得了,又等了一天才等到洵追,小姑娘哭着嚷着扑在洵追怀中。
“呜呜呜呜,我还真以为皇兄不好了。”
洵追揉揉李玉鸾的脑袋,“没有。”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在宫里。”洵追道歉道。
“我什么都没有说。”李玉鸾抬头对洵追说,“他们让我出面证明皇兄驾崩好让崇皇兄取代,我什么都没有说,他们让我写我把笔掰断了还给他们。”
“对了,还有一事。”李玉鸾使劲揉揉眼睛让眼泪都憋回去,“太后前几日说是身体不好我觉得蹊跷的很。”
太后身子不爽是常事,奇怪的是太医院并没有拨太医来,反倒是崇王带着外头的大夫进宫诊治。
“我让我宫里的人去瞧过,太后身边的姑姑把我的人挡在殿外说只是最近几日精神不济,下令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太后休息。”李玉鸾疑惑道,“我的贴身侍女盯着太后那边的动静,发现最近太后宫中的宫人似乎也不怎么出宫门,太后所有需求都是崇王直接派人送去。”
“皇兄,你说太后会不会……”
洵追皱眉,“瘟疫?”
“我只是猜测,也有可能不是。”李玉鸾说。
“解了你的禁足也不要出门。”洵追沉声。
“都听皇兄的。”李玉鸾乖巧道。
洵追已经回京一整日,他一直等着李崇,李崇迟迟不露面,他越是不露面洵追越是能证明自己的猜想。
李崇在准备,他也在准备,双方既已撕破脸便也没什么兄弟亲情可讲。
方韫半夜乔装打扮进宫,混在一群采买的宫人中。洵追没见过方韫,往年将军们进京汇报也都是方韫派自己的副将来,毕竟是当年晏家军的老人,晏昭和颇为关照这些长辈。
“方将军。”洵追对方韫行晚辈礼,方韫连忙扶住洵追双臂:“使不得使不得,是老臣要向陛下行礼才是。”
洵追摇头坚持道:“朕无德无能,此次还需将军相助。”
“事态紧急老臣就不与陛下寒暄。”方韫听罢立即道,“陛下离京后不少康擎军假扮平民混入京城,瘟疫发作京城大乱,也不知道崇王到底派了多少康擎军潜进来。陛下将康擎军的管理交给楚统领,但崇王把持朝政后便立即架空他手中权力。”相当于洵追之前的旨意根本不作数。
“之前药库爆炸的事情将军知道多少?”洵追问道。
“陛下请讲。”
“药库爆炸的缘由至今未明,可我认为这与崇王脱不了关系。瘟疫的重重矛头指向崇王,而正在瘟疫蔓延之时药库爆炸,康擎军迟迟不来,有理由怀疑爆炸也是崇王在幕后操作。”
那么多火药怎么进京?进京之后流向何处?崇王手里是否还有火药?
“如果开仗,崇王必定会用剩下的火药。”
洵追冷道,“不论用在宫中还是城内都不可避免有人伤亡。”
莺歌小筑的案子确定幕后主使就是崇王,单凭这么多人的性命也足以定他死罪。
生与死之间,崇王必定造反。
“到时候还请将军把庆城军安置在能够进京的各处关卡,城内一旦内乱,难保会有势力浑水摸鱼。”
方韫点头道,“陛下放心,老臣也是经历过京城大变的人,当年先帝正是被兄弟勾结外邦困在京城。”
如今同样的情形即将上演,不得不叫人感叹皇室成员之间的感情。
“令羽营擅长单兵作战,大部队行进的计划中臣不打算让他们参与,到时候灵活填补空缺便可。楚统领的禁军在京多年适宜在京城中正面迎敌,可作为主力。”
“楚统领熟知兵法却并未上过真正的战场,到时候还请陛下将指挥权交给臣。”
如果只是康擎军,楚泱的禁军足以,可如果李崇胆大包天勾结外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京城外的攻进来。
说起先帝,洵追咬咬唇道:“朕有一事想问将军。”
“先帝在时也有瘟疫,可并未像现在这么困难,瘟疫起因也颇为奇怪,其中可是有什么密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