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之和方启晨相视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
景行之点点:“嗯,弟子会知道避讳申大人的。”
“那你就先琢磨着手头的功课,不懂的找我问,或是书院里的夫子们,都可以去问他们擅长的。”方启晨承认自己也有薄弱点,“我专精于经义、策论,文风古朴。如今有好几位督学,偏好行文辞藻华丽的,这个我就不好教你,问其他夫子更好。”
“嗯,弟子知晓了。”景行之想着,揉了揉额头。小书生也是走的务实精干风,破题和立意的本事一等一,华丽风还真不行。
景行之念书念到中午,方启晨提前回家吃饭,景行之这儿柳方也来送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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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食盒,景行之端出三菜一汤来,就给自己大口大口地咕噜咕噜地灌了大半碗汤。
灌完了汤,景行之才道:“我带水的竹水筒太小了,背书容易口干,一筒子都不够我喝。”
柳方看他似乎饿极了,皱着眉看向用餐小桌子后的大书桌,心疼道:“竹筒回头给你换个大的。不过我要不要也看看这些书,这样你还有个讨论的人。”
“别,我一个人头晕就行了。你要看这些,还得从最简单的开始补,比我还辛苦啊。那我学这个干嘛?”景行之赶紧摇头拒绝。
柳方瘪了瘪嘴,道:“要不不学也成的……”
“没事,我脑子里有小书生的记忆呢。他这十几年就是在读书,我只要补上他没学过的就行。四书五经上的不用愁,我差不多已经融会贯通了,滔滔不绝地和人讨论有点难,可琢磨着做题绝对能下笔如有神。”
景行之笑着给柳方夹了块肉,总结道:“你就别操心这个了,本大官的后勤部长。”
柳方失落地点点头,想起来来时路上遇到了汪庄,跟景行之说道:“对了,我上来时遇到了汪庄,他说县里那个主簿吴青也被申大人查了,让我先告诉你一句,问你要不要保他。庄哥他现在应该在老师家里,跟老师说这事呢。”
景行之摇头:“吴青?不保。他身上五条命呢,死了都不够还。”
“五、五条?!”柳·胆小·方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重复着景行之的话。
“起码这个数吧,别的我看不出来。”
景行之回完了这句,猛地伸出手到柳方手底下,抓住从柳方手里滑落出来的筷子。
景行之笑着,无奈地把筷子递回柳方面前,放柔了声道:“吃饭,没鬼。有鬼我也在呢。”
看柳方一脸“有你才怕”,景行之想起自己的黑历史,清清嗓子正色道:“我,景行之,主业装神抓鬼,副业努力学习。偶尔兼职贴心小棉袄,一两银子一天。方哥哥考虑雇佣一下?”
第42章
柳方怔了一下, 然后露出一个被景行之逗笑的表情,笑着问他:“我打算雇你一生,你算算多少?”
一生?
景行之陷入数学思绪,假设他还有八十年活头。
那么一年是三百六十五两,十年是三千六百五十两,再乘以八……
景行之报出数, 拱手嬉笑道:“两万九千二百两, 凑整三万。谢谢柳老板,给老板拜个早年!”
“那你等着, 我明年就能挣到这个数。”柳方把这戏言当真话听, 心里竟真的打算起再去挣钱的事来。
上一回, 两人头一回接触古代的官府。贺志芳这县令像个不定时的炸弹,可如今贺志芳已然被扳倒,随时都面临被砍头的必然结局。
且贺志芳被撸了帽子,随后新任的县令到了任上, 必然也会打听上一任怎么走的。届时景行之和柳方依旧能得到保障。
所以可以预见, 景行之的未来必然会借着方启晨的东风顺顺利利,顺带着柳方也能伸出自己的手脚,去做一番事业。虽然未必能全然大展手脚,可也不必像之前那般保守。
景行之见柳方被转移走了心思, 继续吃饭。
别说, 柳方的手艺还真是好,感觉哪个菜都合他的口。
景行之两碗饭下去,摸摸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 道:“吃得好饱,幸福啊!”
“那我们不换厨子了?”柳方提议道。昨晚上景行之又提了一次,让柳方找个厨子。不过柳方觉得一日三餐,他若是不外出就顺手做了,投喂起来他也很开心。
听见柳方的话,景行之摇头:“找一个吧,天天做饭多辛苦啊!”
柳方想说不辛苦,可景行之话里都是对他的体贴,让他不忍心拒绝。
柳方想了想,道:“那找一个和我会不同菜系的,忙不过来就让他做。平日里你要是想吃我做的,就告诉我一句,也不用不好意思。”
至于找来的厨子,为什么不能学,那当然是柳方不需要厨子会这些菜色。柳方觉得自己身上写着心机两个字,而他对面的景行之毫无所知。
景·无知·行之点点头:“好啊,不知道古代有什么好吃的。”
吃过饭,又说了会话。景行之晒着下午暖洋洋的太阳,舒舒服服地靠在柳方带来的靠枕上看书,怎一个舒服了得。
景行之抬头越过窗子看了看,柳方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后山的山道上。
他又低头嘀咕道:“小方方可真是贤妻良母人设,总觉得我会被养废。不能太颓废啊,看书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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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事做,时间飞逝而去。
汪庄找来时,景行之手里的书又换了一本。
他看书时专心致志,汪庄蹲在一边,等了许久才被景行之发现。
景行之放下手头的毛笔,讶异:“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出声?”
“来了有一阵了,不想打扰小景先生看书。”汪庄站起身,“山长让我过来问问,小景公子怎么看吴青这事的?”
这事中午柳方提过,景行之理所应当地回道:“查出来什么,就怎么处置啊。”
汪庄想到山长的话,看小景公子一眼,复述道:“可吴青投靠了我们这边,这是有目共睹的。帮了我们,回头和贺志芳一个下场,岂不是会被看做过于狠心?”
汪庄问完话,就盯着景行之的脸看,因为回去他还得把这场面给山长复述一遍。
景行之心里拐过了弯,心道老头又在玩他了。
然后景行之就故意蹙起眉头,怒气腾腾地一拍桌子:“狠心?那些被抢了钱财,害了性命的人才是真正的苦主吧?秉公办事,就是狠心了?如此对那些苦主,才是真正狠心啊!”
“汪庄你竟然会这么想,真是糊涂啊!”景行之痛心状指着汪庄,“难道要为了面子,包庇犯错的人?我不信老师会这么想,若不然,老师何必将这事查个彻底?”
汪庄稍鄂:“不是……不是我……”
“你反省了?知道自己不是对的了吧。知道就好,此事我就不与老师提了,你以后莫再有这种错误的想法。”景行之盯着汪庄,一脸的你知错就好。
可是……汪庄根本没这么想啊!都是山长想的法子,让他来问问小景先生,看人听了他的问题是个什么表现。
汪庄想过小景先生为难的样子,也想过小景先生坚定反驳的样子。但没想到,还能来教导他对错?!
汪庄也不能把老山长交代出来,只好勉强地点点头,承认道:“我、知错了。”
景行之回他一个笑,笑容是汪庄很熟悉的笑容。但凡那个夫子,提起满意的学生,就会在嘴角浮现出这种笑容。
汪庄想了想,干脆地溜了。
再不走,他就要做弟子了。他可不想再去做弟子,被人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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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庄回了方家,把事情一说。
方启晨笑眯了眼:“他逗你玩呢,你没看出来?”
“逗我的?可我看着挺像的啊。”汪庄诚实道。
汪庄跟着景行之走过一趟,那回景行之对着王象和谭兴旺,可都是讲讲道理,然后啪叽一巴掌上去,把人给拍一下。
接下来,那些人就和拍傻了一样,不对,是拍清醒了。两人都选择了正确的路,没往那条不归路上继续走。所以在汪庄心里,景行之还真是个嫉恶如仇的愤慨少年郎。
汪庄把心里的理由说了出来,把方启晨说得没话说了。
方启晨摸摸下巴,他心想我总不能告诉你我这小弟子不对劲吧。虽没被圣人砸过头,可那诡异能力方启晨是看在眼里。
方启晨抬起头,选择给景行之在汪庄这儿隐瞒下来,自夸道:“我这弟子选得不错啊,眼光一如当初!”
汪庄点头道:“是啊,小景先生遇事脾气是火爆了些,可品行正直,有松竹之姿,实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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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府。
张明雨不见了,张凯威就成了张家的主事人。
叔叔进了牢房,父亲派来的管事也因为贿赂官员被抓了进去,留下张凯威对着一摊子事焦头烂额。
瘦了一圈的张凯威坐在上桌,问府里的管家:“父亲派来的管事也捞不出来?那个申方嘴和手段这么硬,吃石头长的不成?”
张家被抓进去的管事,还真不是个小人物,是个张家的族人,知道不少张家的事。张凯威想把人捞出来,也是他父亲那边送来了信。
可张凯威让这些下人去办事,却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正在张凯威头疼不已,琢磨起自己什么时候能离开环水这个破地方时,他爹的急信又送了一封过来。这回来送信的,还是他父亲的幕僚。
张凯威把人迎进家门,然后赶紧拆了信,看起信上的内容来。
看完后,张凯威眉头打了结,为难道:“二叔刚把方启晨得罪死了,如今我们还得给这个不知道哪家的小侯爷和方启晨引见?父亲怎么如此糊涂,做起这种不靠谱的事来?”
张凯威看得头疼,一甩手把信纸丢到桌上,满脸不耐地看着父亲派来的人。
这人看了一眼张凯威,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大公子,还有一封信,你且看过再说。”
张凯威犹豫地接过信,打开飞快地看了起来。
“是镇远侯家那个独苗苗?”张凯威看着信,大吃一惊,“那个金疙瘩跑来看方启晨做什么?镇远侯在皇上哪儿,位置也不比方启晨轻多少吧?”
镇远侯原是定远伯,公侯伯,三级别的爵位从前往后排序。
而定远伯能升至侯位,要从当年先皇亲征边疆,意外身亡说起。
当时忽失明主,内忧外患,定远伯冒着大不韪,从对付关外异族的兵力里抽调出了一支队伍,回来安定朝堂,在关键时候稳住了刚拿下皇位的今上的地位。
而定远伯,让关外野战的兵力少了一支,力量被削弱。可饶是如此,定远伯也是那时刻打了一场大胜,将关外异族的野心震慑住了。
皇位稳了,关外也能安定至少十年,今上能不高兴吗?能不喜欢镇远侯?
得了皇帝李云玺的青眼,镇远侯如今虽然不常在京城,可独子在皇帝哪儿简直是半个子侄。
第一封信上潦草地说小侯爷,张凯威还不知道是镇远侯府的小侯爷,如今一知道,整个人都不好了——不好拒绝啊!
“怪不得父亲不拒绝,可干嘛还分两封信写?”张凯威继续看信,心里就嘀咕了起来。当他看到第二封信后面,终于知道为什么要分作两封信来写。
第二封信后面的内容,竟是直接舍弃二叔张明雨的决定。
舍弃了张明雨,张家和方启晨的矛盾大小程度便往后退了一大步,那样张凯威再引见人,就没那么尴尬了。
张凯威看着父亲信上,写下的“明事理,与杀人之人断恩义”几字,稍有些恍惚。
张凯威恍惚是因为,他发现他父亲信上说的,让他撇清和二叔张明雨的关系这事,确实是有利于他名声的。因为张明雨是犯错的人,被人远离才是应当之理。
然而张凯威近两年和二叔张明雨接触颇多,虽然不怎么爱重这位二叔,但让张凯威做出当众批怼张明雨来讨一个大公无私的名声,他有点……做不来。
“大公子,信随后烧了。招待宁小侯爷的事,老爷说公子做完了就可以和小侯爷一道回京城,官学的入学贴老爷也弄好了。只是那帖子上没写名字,继夫人闹着要给二公子,老爷也为难,您还是快点忙完的好。”
“不用说了,我会做好的。”
张凯威听着这人的话,心里闪过张明雨往日说他无用的画面,捏着信点了点头。
第43章
张凯威知道, 这幕僚嘴里提到继夫人,就是给他施加压力。
暗示一旦他办不好事,官学的名额就没了。
但他父亲张明闻要是真想把那名额留给他,何必多言,直接把名字写上,不就一了百了, 断了他那继母的心思!
但张凯威没办法, 人死如灯灭,他娘走得早, 那还能指望他父亲一直念着过去的情分。加上张家这些年势强, 外公家能给的帮助就更少了。
张明闻是从二品的巡抚, 而张凯威却待在环水这么一个小地方,也有躲着府里各种暗算的原因在。
他只有一个爹,那人可有无数的儿子。张凯威想着,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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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 傍晚。
景行之从后山下来, 遇到了蹲守他的吴明瑞。
吴明瑞看看景行之,手拍在他肩膀上:“我说行之,你这早出晚归的,都忘了我这个舍友了吧?”
景行之心里一鄂, 心想自己这几日好像是忘了吴明瑞。毕竟沉迷学习, 身边又有老舍友,那还记得明瑞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