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送到张家, 张明闻刚怒气腾腾地摔了杯子, 他的继夫人就哭着找上了他,劝他别得罪了镇远侯府的小侯爷。张明闻前思后想,最后硬生生地吃了这个闷亏,连报复朱家都不行, 因为朱家出了位娘娘。
而张凯威这边留下的人, 张明闻是没那个空管的,这些人能回张家本家的就回本家,没那个关系的不能回本家就遣散或者是转手卖掉。倒是宁雍远看着这些人突然起了念头, 买了几个下来,放着让他们盯着环水书院这边。借口关注方启晨这位简在帝心的方老大人,顺带捎上景行之,有重要点的事情让这些下人给宁雍远送份消息过去。
看着景行之远走,打听清楚景行之是去汉南,这些感激宁雍远收留他们的下人战战兢兢地把消息写了下来,送往镇远侯府在汉北府府城中的金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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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申时初(三点)。
船到了汉南府府城的码头。
汪庄指挥着人看好行李,雇了几个人搬运行李到马车上。
景行之看着汪庄安排,又看了看自己空空的两手,心想资本主义的萌芽果然比社会主义更会享受。不过这种什么事都不用管的感觉,景行之也习惯了,毕竟他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享福,所享受的生活是很多人不能想象的。
景行之坐上马车,看着汪庄送来的汉南府人员名单。
最上面一个名字是程谓,也是方启晨叮嘱他要礼貌对待的对象,一府知府,手下管着整个汉南府。
程谓名字下来,是他信任的师爷和府衙六房的头目名字,各自标注了性情喜好等细节。
景行之一边看,一边抬头看了一眼马车前面坐着的汪庄。
他心道:这位庄兄,不是一般人啊,对于这种官府中事都打听得如此清楚。景行之不由猜想,是不是方启晨手里还替皇帝管着别的事,不然汪庄如何能干可就显得浪费了。而且若是汪庄不常了解官场,也不会哪能如此容易在路上就能给他找来这些东西。
景行之默默记住纸上的名字,然后闭上眼睛按照顺序梳理了一遍。背完第一张纸,他又将第二张纸放到前排,这张纸上写着除府衙之外需要关注的人,有他老师方启晨的好友,也有汉南府的世家和他们背后的人马实力,让景行之通过一张纸便能将整个人汉南府的情况收入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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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踏,在马夫“吁”的一声中,停在了府衙的后门处。
说是后门,那是因为府衙前面是府堂,也是知府处理事务的地方,那地儿可不是车马随意同姓的通道,就连知府的家眷没什么事都是从这后门出入的。
汪庄先前遣人送了消息,为了表示郑重,程谓也在马车抵达前穿着便服到了后门处,还带上他的妻子和小儿子。
程谓的妻子许中棋是个微胖的妇人,体态丰腴,她有些不解地看着器宇轩昂的丈夫:“老爷,一个小辈,你还亲自来迎作甚?让欢儿迎接不就行了。”
程欢嬉笑着一挥手里的扇子:“就是就是,爹你让我接不就行了。”
程谓一巴掌拍在程欢的脑袋上:“你个蠢东西,他是座师的弟子,和我同辈。让你去接,像个什么话?你等会见了人,就老老实实叫叔叔。”
程欢瘪着嘴,一张包子脸上都是委屈,他嘟囔道:“他也就比我大几岁,还好我哥不在,不然你让我哥怎么叫得出口?”
于是程欢又挨许中棋一下:“怎么跟你爹说话呢?别拿你哥开玩笑。”
程欢耷拉着头,盯着地面咬了咬牙,做了个鬼脸,然后才抬起头若无其事地左看看右看看。
程欢刚挨完男女双打,景行之马车就到了。
程谓带着家人迎上去。
景行之下了马车,看到便服的中年男人携妻带子过来,拱手行礼:“是程大人吧?多谢远迎,行之这厢有礼了!”
“贤弟不必客气,方座师身体可好?听说他近来回书院了,可是身体有大好转?”程谓伸手扶起景行之,笑得宛如春风。
景行之笑着回道:“多谢程大人关心,老师大好了,有空还会偶尔开堂课。”
“唉,叫什么程大人?”程谓不满地板起脸,介绍道:“这是你嫂嫂,这两月缺什么遣人找她就好。这是我小儿,名程欢,是个爱玩闹的,皮猴子一样。”
“贤弟好。”
“景叔叔好。”
许中棋的称呼没引起景行之反应,倒是程欢那一声叔叔叫得景行之身上一抖,好似自己真的老了十岁一样。
不过一想自己快做爹了,这一声叔叔也应得起。景行之从腰侧摘下装着需要小金裸子的荷包:“头一回见,阿欢莫嫌弃。”
程欢简直瞠目结舌,这人这么厚脸皮的吗?自己叫,你就敢应?!
景行之可顾不上注意这么个小人,送完了见面礼便和程谓攀谈起来。
两人一个有心,一个有意,谈得十分和气。
许中棋则去帮着汪庄安置景行之的行李。
程欢见大人们都有事,头一缩就跑了,他才不耐烦跟这些人折腾在一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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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刻钟后,景行之回到了程家给他安排在府衙的知心院;而同一时刻许中棋也回到了主院永安院。
程谓问:“夫人,你看这位是个什么性格的人?”
许中棋看着自己素白的手指:“我第一眼看着人还好,可那行李真不少。听说还是个贫家子出身,但我瞧着倒不像,气度不错,我看不准。”
“看不准也无事,反正回头他要在六房打转,不用我们管。我们只需安排好了就行。”程谓摸了一把自己留的美髯须,目光不怒而威。
许中棋却道:“那位老大人真有那么能耐?我听说都乞骸骨小十年了,回头别白费力,有这功夫不如安排欢欢去历练一二。”
“欢欢那个脾气,历练什么?好吃好喝一辈子就是,反正有他哥照看。”
两夫妻说到这,和气渐渐没了,谈不拢的疏离感倒是慢慢地涌上来。
许中棋不知想到什么,侧过身子默默流泪。
程谓无奈叹气:“夫人,实话与你说。欢欢不是我亲子,纵是余乐混账,在我心里还是重些。”程余乐,是程谓和前妻生的嫡子。
程欢则是许家抱来的,其实是许中棋的外甥。不过从小便抱了过来,也没几个人知晓。
许中棋听见这话,心如刀割:“要不是他,我儿还好好的呢!如今欢欢做了我儿子,为何不能给欢欢我亲子的待遇!”
程谓听见这话心虚涌了上来,冷着面没说话。许中棋是后面嫁他的,进门后怀了一个男胎,结果程余乐把人给撞着了,这么一撞,那个六月大的胎儿出生便死了,许中棋也没了生子能力,只得从娘家抱来一个当做亲子。
许中棋觉得程余乐是故意的,程谓却觉得当时程余乐也没多大,一个孩子怎么会那么心肠恶毒。两人各执一言,许中棋找不到证据,程谓又是当家人,许中棋也只给程欢挣到嫡子的名头。
想到当年事,许中棋心中恨恨,哭泣的眼中全是麻木和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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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心院里。
景行之先泡了个脚,然后翻开方启晨给的往年乡试佳卷看了起来,侧重看策论题。
程谓待他态度不错,让他先回来休息晚间一块同程家人吃饭,届时饭后再谈他在府衙两月如何磨砺的事。
景行之对于古代的官场很好奇,可怎么具体办事还是得乖乖听程谓安排的。想来能有不少收获,不然方启晨也不会安排他来此地,在乡试前耗费两月。
景行之看了会策论,让下人晚饭前两刻钟叫他,然后暂时休息了会。
结果刚睡下一会没等到时辰,下人就慌慌张张地叫醒了景行之:“景公子,醒醒!出事了!”
景行之睁开眼,撑起身,问道:“怎么了?你说清楚,别慌。”
那下人看着年轻,没经过事,哭丧着一张脸,语气又急又怕道:“程府的大公子死了,庄哥让我叫您呢!而且……而且那个程大人竟然把线索找到我们着屋子来了,我们可是今儿刚来的,招谁惹谁了?!”
第58章
景行之蹙起眉心, 披上递过来的外衣,一边穿衣一边思路清晰地问道:“什么线索在我们院子里,具体在那个地方?”
程家的大公子是谁,景行之一行人都不知晓,他们也是今日才到来,被无辜牵连的概率有十成。
景行之觉得程谓是个聪明人, 就算是昏了头应当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不过被这么连累, 让没睡好的景行之心情很不快。
他不舒服了,那对着他们下手的人也别想舒服。
下人答道:“是一根手指头!在我们院子进来那块的院墙下, 草丛里藏着, 有只狗给叼了出来。”
“一根手指头?确定是程家大公子的?”景行之穿好衣服, 朝外走去。
“说是对得上,应该是了。”
景行之点点头,走到下人们围成一圈的院门处。
景行之看向程谓,道:“程大人节哀。”
程谓听见这两字, 眉心猛地一跳, 眼睛中腾烧着怒火:“节哀还用不上,先把事情查清楚吧。在我的府衙里,我自己的儿子居然死了?还被人分尸!说出来都没人敢信!”
程谓手里捏着一块带血的帕子,中间鼓起, 景行之瞥了一眼, 看形状应是下人提到的手指头。
程谓紧紧捏着他手里的东西,控制了一下表情,对景行之道:“贤弟, 你今天才到汉南府,我怀疑谁都不会怀疑你的。只是我儿的手指头在你这院子里找到了,可否让这嗅得出血味的狗再找找。”
虽是问话,可程谓用的是陈述语气。可见不管景行之同意与否,搜他是定要搜的。
人家死了儿子,还惨被分尸,景行之心里挺同情程谓。他点头大方道:“程兄带着这狗随意去找吧,能找齐也是件好事。”
“找齐”两个字刺激到程谓的痛,他咬着牙,双目喷火:“若是让我抓到那贼人,我定将他五马分尸!”
程谓说完这句,亲自牵着那体型灵活的黑色土狗往里面去。
程谓身后许中棋牵着程欢的手,手拍着程欢的背:“别怕,你爹爹在呢。”
许中棋嘴里说着安抚程欢的话,眼睛却是瞧着程谓背影看了几眼,在心里冷笑。
在许中棋看来,程谓对着景行之一口一个贤弟,但转身却是去搜东西,可见是真把程余乐那个花花草包放在心上。可那个恶心的东西有个用,除了会花银子,就是睡女人!
程谓心里有多在乎升官,许中棋是深有所知,可回头来程谓竟然能为了死了的程余乐这么做。换了她的欢儿……只怕程谓连个屁都不会放。
凭什么程余乐能走程家的路子去直接当官,她的欢儿却不行……
程家分到他们这一房的名额就一个,程余乐死了,就不会和她的欢儿抢东西了。许中棋回神,低头又拍了拍脸色发白的程欢的背,轻声哄道:“莫怕,娘也在呢。”
程欢缩缩脖子,点了点头,咽了一口口水:“我不怕,我不怕。”
景行之看了几眼这母子两个,心里琢磨起到底是谁把那一根手指放到自己院子里?
陷害,一种是有理由的。
他来的这一会儿,得罪谁了?若是得罪谁,那便是谁动的手。
可景行之也就露了几面,难道是碍了谁的路?这事儿景行之不好查,程谓倒是地头蛇方便,景行之觉得等程谓出来,得告诉他一声。
另一种则是没理由,纯粹是兴起,想把事情折腾得更热闹点。第二种的可能性,比较少的,但也不无可能。
不一会,程谓和汪庄都走了出来。
景行之看汪庄面色如常,便知道屋子里面没多什么东西。
程谓超景行之歉意地拱手:“没找到什么,扰着贤弟休息了。”
景行之摆摆手:“程兄不要在意这些,那凶手既然把东西丢到我这院子里,想来十有八九我是碍了对方的眼了。我对汉南府的事情知晓不多,程兄依据这点可以猜猜凶手是谁。”
程谓听了景行之的话,神色莫名。他对这行止颇为大气的小兄弟拱手行了一礼,才沉着脸带着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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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谓离了知心园,立时冷眼扫了许中棋几眼,让许中棋跟他去了最近处的花厅。
“你做的?”程谓咬着牙,目光泛冷地盯着许中棋。
许中棋柳眉倒竖:“老爷!怎么可能是我?你可别乱冤枉我!”
“除了你还会是谁?我一开始不猜是你,直接跟着那嗅得到血味的黑狗走,就是不想怀疑你!”程谓吼道,额角两侧青筋暴起。
“你现在还不是在怀疑我?”许中棋厉声,眼睛瞪着程谓,丰腴的身子气得上下起伏。
程谓却是越想,越觉得是许中棋。
“是不是你,你觉得我压着欢儿的路了?所以还把余乐的手指头丢到景行之的院子里!”
程谓仔细想想,也只有许中棋知道景行之要过来后,起过让程欢一起磨砺一番的心思。
可程欢是个什么性子,正事儿不爱干,整日里也到处游手好闲,活脱脱下一个程余乐的料子。让他进府衙六房任何里一房,都只有给六房加担子的作用。
许中棋看他神色愈发坚定,捂着脸哭了出来:“仵作都没来,你一口一个是我,到底什么意思?太让我心寒了!早知道,我还不如和我那早亡的孩子一起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