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油条心态很稳,至少还可以自己哄自己。
其他学子就未必了,尤其那些第一次来考会试的,发现有人第一天就考完了,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可以想象的,不少和景行之一个角落的考生受到了影响。但这种事情,是合理性的意外,也怪不得别人。
另一边,景行之轻松地背着自己的考箱,孤身一人出了贡院。
那种想象中的,人挤人离开贡院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景行之独享了这个傍晚,空气清新,没有一群男人被关了三天没洗澡的味道,夕阳的最后一瞬很美。
然而这么美丽的最后一瞬夕阳下,贡院外头的人都在为景行之震惊。
这是什么人?今天就出来了?!
是我记错了日子吗?今天不是初九??
还是我眼花了?
可是朋友你是不是也看到了?
你也看到了。那我……那我没眼花啊!
终于有人忍不住上前问:“公子,你怎么出来这么早?可是哪里不舒服?”
“很早吗?草稿也要写一份,太浪费时间了。”景行之摇摇头,发现也没马车接自己,就道,“家里夫郎身子重,我先回去了。回聊。”
“哦,好。回聊回聊。”搭话男人一听这说辞,就知道不好打扰人,尴尬地笑笑,看着景行之离开。
等到景行之走远,这人脑子才开始转。
——什么鬼?夫郎身子重,这是会试撞上生娃了?
——为了夫郎生娃,你会试第一场只考一天?
景行之可不管自己一语惊人,他背着考箱,匆匆往家里赶。
走出贡院这条街,终于逮到载客的马车,景行之包了一辆,让车夫快点送他回家。
车夫也是京城人,知道今日是会试开始的日子。
这车夫心思灵巧,心想这背着考箱的,当然是举人老爷了,可是考试第一天就往外跑,那定然是错过时间了。
车夫一路沉默不说话,等景行之到了地方,车夫拿到了银子,这才安慰景行之:“这位老爷,考试三年一次,每隔三年都有的,不急一时。”
景行之:???
景行之有点懵,但还是接受了对方的好心,笑着点了点头。
世间还是好人多啊。
看看那些考官们,都愿意让自己走提前交卷,哪怕自己这么高调,放自己走的他们将来肯定会受人非议,也愿意让自己回来照顾夫郎和崽崽,真是好人啊!
看看那些贡院外头的路人们,明明一面没见过,都不相识,却纷纷关心自己是不是病了,真是好人!
虽说只有一个人问话,但景行之确定自己看到了很多关心的目光!
哦,还有最后载客的车夫,还会那么好地安慰自己,世上果然还是好人特别多!
景行之心情愉快地敲响自己门,在下人们高兴傻了(其实是见鬼一般)的目光中丢下考箱,去找小方方。
“我回来了!”景行之高兴地大喊一声。
正喝着小米粥的柳方手一抖,手里的小笼包掉了下去。
景行之手一伸,将那个包子救了起来,然后塞进自己嘴里。
“啊呜呜,要珍惜粮细啊!”景行之含糊不清地道。
柳方同样诧异,问他:“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今儿不是初九?”
柳方说完转头,问身边的下人:“我刚刚午睡,睡了一天一夜吗?”
下人摇头:“没有,就一个时辰!”
景行之嘿嘿笑:“没有啊,就是初九。我做题的时候有点着急,一着急就做快了一点点。”
“去的时候光着急了,就怕错过时间,没想到还有提前交卷这么好的操作!”
柳方看他一边说话,一边就开始抢自己小笼包吃,把包子往景行之哪儿推了推,吩咐下人再上两笼,多上几个小菜。
“一副饿死鬼的样子,你不会光做题都没吃东西吧?”柳方瞧着景行之湖吞狼咽的模样,很是心疼。
“吃了的。”景行之道,“中午啃了半个饼子,然后傍晚出了贡院,又啃了两口。就是闻着家里东西香,比那饼子好吃多了。”
“那你多吃点。”柳方笑着看着他吃,一边又给景行之倒了杯水。
柳方知道,景行之回来这么早,还不是放心不下自己,都是为了自己他才这么辛苦。
他要做的,不是问对方考没考好,而是让他忘记吃饭的郎君吃饱一点,晚上睡个好觉。
生孩子这种事,不管是头一遭还是第二遭,都是害怕的。女人害怕,男人也害怕,那是对于未知恐怖事物的统一惧怕感。
但有了景行之在身边,柳方心安。
没你也可以,但有你在身边……更放心。
景行之啊呜啊呜地吃着,然后低头一看,碟子里小笼包只剩下了一个。
这一个,便是最后一个。
景行之恍然大悟,自己把小方方的包子吃完了!
景行之笑着抬手,把最后一个小笼包递向柳方:“最后一个,给你吃。”
哇!专属的最后一个,换谁都开心呀。
更别提,这是自己喜欢的人递过来的。
柳方心里甜滋滋的,他低头就着景行之的手咬了一口包子,感觉和咬了两口蜜似的,甜就一个字。
然后柳方咀嚼几下,吃点嘴里这点,正准备继续吃专属自己的剩下的大半个包子。
那大半个包子……
没了。
景行之故意吃给柳方看,吃完了还道:“好香!”
柳方好气又好笑,最后笑得差点岔气:“你差不多了啊,不许逗我,容易肚子疼。”
接着新的包子上来了,两人同吃一笼。你一个我一个,大家一起分包包。
吃完包子,晚上就来临了。
夜晚,正是话题发酵的最好时机。
“会试交卷第一人”的传说,在晚上就开始在青楼里流传。
不少捐了个举人名声的公子哥儿更是十分不要脸地暗示,那个传说中的人,就是我!
于是这么多人搅和进去,真正交卷第一人反倒没了姓名,只在贡院那些考官们心里挂了名号。
皇帝李云玺也是个能知道真相的,宿明圆给他送了个消息,汇报了一下今日情况。
——消息上讲,一切顺利,就是有个叫景行之的考生呐,着急家里夫郎要生孩子,一天就给交卷了。老夫和同僚们讨论了一下,决定放人提前走了。理由一二三,希望圣上不要怪罪。
李云玺看了先楞后笑,指着那份并不正式的奏折笑骂:“那个顽皮的,只考一天就跑出去,回头名落孙山,丢的可是老师的人!”
章通笑笑:“圣上,景公子这是着急他夫郎呢。两个人从小相依为命,感情很深。”
“朕也听说过的,这个小哥儿是个好的,自己干活送他进学,着实不容易。如今得到夫婿如此重视,也是苦尽甘来。”
李云玺想起来,也有些佩服这个没见过面的小哥儿。
不过李云玺到底和柳方不熟,心里想着景行之更多,说了两句就笑着道:“朕就看他考得怎么样了?
不行的话,就抓他来陪老三老四上课,反正他带小孩挺厉害的。”
章通继续吹圣上龙屁:“景公子可是圣上的师弟,而且老先生学识过人,景公子肯定会名列前茅的!真正的聪明人,考一天也不会太差。”
根本不知道试卷难度的章通瞎吹了一通,听得李云玺心里很舒适。
*****
十一日。
贡院里钟声一响,所有考生一涌而出,满眼望去黑压压一片都是人头。
吴明瑞两眼无神地被人群挤了出来,无助地四处看了看,想找找自己的好友是不是在附近。
不过还没等吴明瑞看到人,汪庄就瞄到了这位未来姑爷,伸手将人从人群里捞了出来。
吴明瑞见是汪庄,先松了口气,喊道:“庄哥。”
然后瞧见汪庄头也不回地带自己往外走,吴明瑞问道:“庄哥,行之找到了吗?”
汪庄回头看向未来姑爷,有种看小菜鸟的感觉,道:“小景先生初九就回去了,这会儿在家里陪柳方散步呢。”
“等等、等等!”吴明瑞皱起眉头,“初九?!庄哥你没说错日子吧?这回考题好难,初九就出去……”
说着,吴明瑞自己摇头了,对好友的盲目相信上头。
“行之和我不一样,行之说不定还嫌弃考题简单呢,所以做完就走了。我果然还是太差劲,要继续努力啊!”
不碰巧走在吴明瑞身边的考生懵了:……
哪来的傻子?!初九就离场……还考得很好?逗我玩吗?
你以为你的什么“行之”是文曲星下凡吗?!
这回的题,难做得我差点想哭出来……
“我们回去吧。”汪庄觉得未来姑爷身边这考生,看着有点不对劲,赶紧拉着自家姑爷走了。
挤出人群,汪庄接过了吴明瑞背上的考箱,将人塞进马车里。
吴明瑞一倒头,立马呼呼大睡过去。
不想马车走出去一段,骑着马的汪庄和马车一并被拦住了。
拦住人的正是宁海波,下人们打听到景行之去会试去了,他等着会试第一场完了就来接人。
宁海波坐在马上,看着同样坐在马上的汪庄,道:“汪庄,好些年没见了啊。”
“见过镇远侯。不知侯爷有何事?”汪庄敛眉,冷声问道。
宁海波看向马车:“我想请他去府里一趟,看看我夫人,不会耽搁太久。”
汪庄先是皱眉,然后反应过来宁海波说的是小景先生。
吴双喜的病情,汪庄也有耳闻,不过汪庄可不觉得和他们家小景先生有什么关系。
不对你们动手已经很好了,还想找我们帮忙?
梦里才什么都有。
汪庄摇头:“不行。”
宁海波面色一沉:“你不问问,怎么知道不行。做属下的,要知道本分。”
话音刚落,那边马车帘子就动了一下,宁海波勾起唇角,示威地扫了眼汪庄,接着目光转向马车。
但瞧见掀帘子的是谁后,宁海波就又冷下了脸。
吴明瑞眯瞪着眼,掀开帘子,问道:“是谁啊?”
汪庄答:“是镇远侯。”
吴明瑞立马就和被泼了两桶冰水似的,清醒过来。
出发前,方启晨征得景行之同意,和未来女婿吴明瑞讲过一番景行之的身世,让吴明瑞对镇远侯几个字记得很清楚。
吴明瑞边打量宁海波两眼,便问汪庄:“庄哥,这位侯爷拦车想干什么呢?”
“想请小景先生去看看那位侯夫人。我让他走,他非得问马车里的人。”汪庄说着,撇了撇嘴。
“哦。”吴明瑞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状况。
然后吴明瑞抬头对神情不悦的宁海波道:“宁侯爷,我不去,麻烦您让让道吧。多谢了。”
“等等!”宁海波冷呵一声,“我又没问你们,行之呢?可是还睡着,叫醒他一下吧。”
宁海波自忖自己也是亲爹,不会被忽略至此。肯定是汪庄和另外这个读书人横插一手,拦着他和亲儿子见面。
吴明瑞这个老好人都忍不住了,他冷笑两声,然后大大方方地掀开帘子。
“大侯爷,马车里就我一人!敢情您找人,还能找错了啊!”
吴明瑞说完这一句,丢下了帘子。
那哗啦啦落下的帘子就和巴掌似的,哗啦啦地打在宁海波脸上。
马车打身边驶过,宁海波不情不愿地让了道,脸色黑沉沉地盯着自己的手下。
“废物!连人在不在都不知道吗?”
宁海波骂了一声,踢了下马肚子:“去他的住处!”
路上没堵住,家里有个快生产的孕夫,总不能还换了住的地方。
其实这趟认错人,也不怪那认对了马车的侯府下人。
从贡院里出来的人那么多,哪里注意得到那辆马车上去几个人。哪家的马车走了,不就意味接到了人?
谁能想到,会试还会有第一天就跑了的。
初九那天,宁海波不过刚回来,下人还没派出去呢。景行之那宅子也不大,关上门过日子,谁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宁海波带着气,跟在马车后面,一副一定要见到景行之的模样。
吴明瑞掀开后面的窗户帘子看了一眼,心中气愤大骂:这是什么渣爹?!
我好友在会试啊!
人生这么重大的场合,别人家孩子都是千般照顾,万分体贴,到了行之这儿还拉着他去看个疯子???
你还是人吗?
吴明瑞瞪着宁海波胯下那马的马蹄,恨不得那马腿儿折一下,把宁海波给摔断腿。
奈何明瑞兄的瞪视没有什么实际用处,到了家门口宁海波还无耻地跟着。
吴明瑞逃也似的进了门,一进门就让下人把大门关上,一点儿没有让宁海波进门的意思。
汪庄当然十分配合,甚至景觉得自家姑爷这事干得漂亮,回去可以帮他说说好话。
而大门外,宁海波瞪着那扇刷了红漆的铜环大门,气不打一处来。
下属们瑟瑟发抖,不知道为什么自家侯爷跑来这儿找那个景行之干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人看起来对侯爷这么嫌弃?
我们家侯爷,在外是大将军。堂堂一品大员,官还不够大吗?
下属们什么都不知道,唯有宁海波气恼又纳闷。
不过是找那个小子给他娘看一眼,本侯这么做,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