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一年过去一年,他除了年龄,还多长了几层脸皮,现在也能没有顾忌的与谢珩来往了。
将被子蒙住头,片晌,两只手飞快地伸出来,摸到床边的小盒子打开,从中拿了一块糖又缩了回去。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半点不拖泥带水的。
杨尚书又带着他的千万感谢来了。
“那日我家蔓舒回到家,高兴极了,说与谢珩说上了话,谢家的仆从还帮忙送她回了家。少敬,你说这是不是开了个好头哇。”
荀礼尴尬而不失礼数地笑着:“是、是吧……”
“多亏有你啊少敬!我想着谢珩既然不反感我家蔓舒,不如就多多往来,也好让他们多加了解,你说呢?”
“是个极好的想法。”荀礼干巴巴地附和。
“过几日天气热起来,蔓舒她们约好都去坪阳山游玩,你和谢珩若是有空就一起去吧?”
坪阳山……倒是与谢珩的提议不谋而合了,荀礼有些涩然地想。
看来不把这杨家姑娘和谢珩撮合进洞房,杨尚书是不会放过他这个业余的“媒人”的,怕是要一直在中间牵线搭桥才成。
这实在是一个劳心费脑的活儿,荀礼现在见到杨尚书就想躲着走,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调离六部,哪怕让他去守几天城门也行。
“那,之前说的让我轮出几天回家的事情……”好在还有这么一个值得期盼的事情,支撑着他留在这里。
杨尚书一副包在他身上的样子:“我一早就跟你们尚书说了,只是这也不是说说就能定下的事情,他也要安排一番。放心,保证让你能回去和家中父母多聚些日子。”
他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来。
正说着话,谢珩已经从远处过来了。他与杨尚书打了招呼,便将目光落在荀礼身上。
“谢翰林!来的正好!”杨尚书见了谢珩喜笑颜开,让下人提着一个食盒递给谢珩,“康王的赏花会上,我家小女扭伤了脚,多亏谢翰林在,还叫人帮忙送了回来。这是小女的一点小心意,她亲手做的糕点,叫我务必要拿来给你,以示谢意。”
谢珩没接,淡然道:“杨大人客气了,其实当日我与荀大人在一起,是荀大人先发现的令媛身体不适,也是荀大人先伸出援手,若要谢,还是多谢荀大人把。”
“不不不,我不过出声问了两句,真正出力的还是谢大人!”荀礼摇着头,也不去接。
他以为谢珩还会推让一番,谁知谢珩干脆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姑娘好意,真正帮过姑娘的人一定会收到姑娘的谢礼的。”
荀礼呆滞地看着那个食盒从杨大人手中递过去交给谢珩,谢珩又拿给元祁的整个过程。
等杨尚书走远了,他失笑地摇着头问谢珩:“谢大人一开始就接过去多好。”
“实话实说而已。”谢珩道,“你若不过去,只怕她要等上许久才能等到下人来寻。最该感谢的应该是你,我不过是个捎带的。”
荀礼反驳:“话不能这么说,我帮人没有帮到底,中途离开了。是大人您一直等着,还安排了自家的侍女帮忙。”
谢珩见状,也不与他争论,反问他:“你想吃吗?”
“那,下官能不能尝一块?”
荀礼撩起袖子,走到后方元祁身边掀开食盒看了一眼,发现里面装着的却是红豆糕。女儿家的心思昭然若揭,以红豆做糕,寄相思之语。
他尴尬地立在原处,谢珩快步走来,一把抢过盖子,将食盒重新盖好:“馋鬼,你自个儿说的,你又没出什么力,怎好吃别人的谢礼。”
“说的是,还是谢大人吃吧。”荀礼惭愧掩面。
谢珩悠悠然道:“可我也受之有愧。”
“啊?”他这反复不定的态度让荀礼糊涂了起来,“大人也不吃?可既然接了,难道就放在一边?这让糕点放坏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笨。”谢珩笑着,不肯多说下去。
荀礼猜了半天也没猜透他的意思。只能当做谢珩知道里头装着的是红豆糕,明白杨蔓舒其中情意,害羞所言。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红豆最相思,杨姑娘怕是万万没想到,这一片相思,都落入了当日陪着她的谢家的婢女肚子中。
路上经过一家糕点铺,谢珩让荀礼等在街边,亲自进去买了一包奶酥:“虽不是瑶儿亲手做的,也不是她亲手买的,但是这谢意却是她亲口让我传达的。”
荀礼听得乐不可支,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那这谢意只剩三分之一了,就这点,我还得分一半给瑞明呐。”
谢珩闻言直接解开包裹点心的纸包,从中拿起一块递到他的嘴边,不乐意道:“不成。那便当这是我亲手买的,亲自道谢,你且自己收着吧。改日来府里,你们若是胆儿大,便让瑶儿给温大人和你亲手做。”
那块酥就在他的嘴边,一股香甜的奶味儿直直钻入他的鼻中。他欢欣地想要接过来,刚要碰到谢珩的手指,他却躲开了。
荀礼不解地望过去,谢珩又将手伸了过来。
“就这么吃吧,别脏了手。”谢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唇,低声道。
他竟是要喂自己!荀礼明白过来,瞬间面红耳热,觉得脸上像是着了一把火,烧的滚烫,更不敢与谢珩对视。
他犹豫了片刻,见谢珩丝毫没有放下手的迹象,只能道一声失礼,就着谢珩的手张嘴咬住那块奶酥吃了下去。
真真是酥香鲜甜,入口即化,想来该是要比那红豆糕好吃一些的吧。
第16章
谢珩带回去的红豆糕叫谢瑶看见了,问清谁给之后,少女的斗志也点燃了。谢珩告诉荀礼这几天她正在家里忙活,日日在厨房里头泡着,谁都喊不出来,说是也要亲手做点心给荀礼和温熠景。
“可有什么成果?”
也并不是荀礼非要吃人家姑娘做的点心,只是觉得谢瑶可爱,多问了一句。
谢珩“呵”了一声,面无表情道:“倒还是有些的,自创了些焦炭团子、黄连糕、石头酥、阎王羹之类的。”
焦炭团子、黄连糕、石头酥、阎王羹……
荀礼扑哧一声,这些是谢珩取的名字吗?他想象了一下谢瑶做好点心端来,让谢珩试吃之后一本正经地取出这些有趣的名字的样子,忍不住低头笑了出来。
惹得谢珩瞥他一眼:“笑什么?”
眼见前方已经看见了谢家的宅子,荀礼压下笑容,提起别的来加以掩饰:“没有,没有。大人先回去吧,我去一趟温家。”
谢珩没有动:“怎么?温大人的伤还没好吗?我跟你一起去。”
不怪些哼多想,荀礼一向不爱去同僚家中走动,哪怕是温家去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如今主动提出,谢珩心中多少有些疑惑。
其实原本的伤的也不重,几日功夫也能好个差不多了。可温熠景父亲听说了他在赏花会上顶撞宁王世子,指责宁王的事情,等他到家便将他好一顿打。
听温家的下人告诉荀礼,温熠景被打的见了血,站都站不直了,这几日都告假未曾当值。
这事虽说也能与谢家多少扯上些关系,告诉谢珩也无妨。
但当着谢珩的面说出来总有些挟恩的意味。荀礼便只含糊道:“差不多了,我就是再去看看他。不麻烦大人了,大人先回去吧。”
好说歹说才将半信半疑的谢珩劝走了,他改道去了温家,在见到温熠景后背上的道道淤紫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伯父下手未免太狠了些。”
温熠景将衣服放下来,故作轻松道:“我这种芝麻小官强出头,可把他吓惨了。他不懂,觉得宁王会向今上告状,还以为打我一顿就能让宁王消消气,嘶……也不想想,今上真要罚我,这不就多挨了一顿。”
“放心吧,就像你说的,这事宁王没有声张到今上面前的。”
当日他们起争执的时候湖边人少,知道这事儿的不多。这几天也没人提及那日花会的事情,宁王似乎也准备回封地了,没有半点要找温熠景麻烦的迹象。
不知道此事是不是真的告一段落了。
听闻此言,温熠景没有半分开心,唉声叹气的:“……我还是白挨了一顿。”
“我来之前遇见谢珩谢大人了。”
“你还用遇到啊,不是天天一道回家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温熠景只不过普普通通说了一句事实,也叫荀礼一时哑口无言,脸热起来,好似听出了那话中他意一样:“不是,我是想说,我没告诉他你被伯父打的事情。”
温熠景一副谢天谢地的样子:“还好你没说,这丢人的事儿不必……”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一阵动静,有人来敲了门。温熠景与荀礼对看一眼,喊道:“何事?”
“少爷,是谢府的谢大人来了,正在前厅与老爷说话。还送来了几瓶济世堂的金疮药,老爷让我给送来。”
温熠景大惊失色,问荀礼:“你不是没说吗!”
荀礼力证清白:“我是没说啊!”
“那他怎么知道的?”
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谢珩到底是从何处得知的。
温熠景强忍疼痛从床上爬起来,喊来下人给他套上衣服鞋子,一步一摇地被人扶着去了前厅。
等温熠景说了话回来,荀礼又与他聊了几句,便也告辞了。
其实也不必去细究谢珩到底是怎么知道了,京城就这么大点儿,家家户户都挨着,谁家都有那么几个大嘴巴,出了点什么事,都用不着费什么劲儿,稍微一打听便全知道了。
真正让荀礼吃惊的,还是谢珩这颗七窍玲珑心,不过听他提一句去温家,就能留心打听其中内情,心思如此缜密,可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那撮合他与杨姑娘的事情……
荀礼又头疼了起来。
谢珩这天又忙碌起来不能与他一同回家,他心里存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不知不觉走错了路,竟来到了谢家门前。
看着谢家的大门,他懊恼地一拍脑门,打起精神转身回家,却被人急急忙忙地叫住了。
“荀大人!”
荀礼看过去,发现是谢瑶身边的侍女,怀里抱着一大包东西朝他跑来。谢瑶躲在门里,露出半张脸看向这边。
“荀大人,我们姑娘听说温大人被责罚了,特意买的一些补品和药,还希望荀大人能帮忙给温大人送去。啊,还有这些,姑娘做的糕点,荀大人若不介意,与温大人一起分吃了吧,是我家姑娘一番谢意。”
还真做出来了……总不会是那些石头酥、阎王糕吧……荀礼有些汗然地想着,推说不用:“谢大人已经去看望过瑞明了,不好再叫谢姑娘费心。”
那侍女将东西往他怀中一塞:“公子给的是公子的,姑娘给的是姑娘的,麻烦大人啦!”说完就跑回去了,荀礼托住那些药品,只来得及看见谢瑶红透了的半张脸,带着侍女匆匆转身进去了。
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荀礼挠了挠脑袋,谢瑶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这些东西拿给温熠景,只怕他要高兴的跳起来了。次日他将东西转交过去,意料之中地看到温熠景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
他乐呵呵地抱着那堆东西好一会儿,才叫人把药和补品拿下去好好收在了柜子里。拆开的糕点也舍不得吃,时不时冒出一句傻话:“我干脆去让我爹再打我一顿。”
荀礼难得翻着白眼离开了。
或许是当日温熠景太过英勇神武,真的在谢瑶心里泛起了涟漪,对温熠景产生了些朦胧情意。
算是因祸得福吧,荀礼也替他高兴。
这还不是让荀礼最惊讶的,因为很快就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事情——温熠景晋升了,迁授太中大夫,位从四品上。这是自新朝科举改制以来,商人子弟第一次被升迁。
下了朝,温熠景被一堆官员团团围住,送上贺词。温熠景忙的晕头转向,谢了这个谢那个,生怕忘记哪位大人以引发不必要的争议。
很是忙活了一阵子,终于将人都送走,温熠景的衣衫都被扯松了。他扶着冠朝早就等在远处的荀礼走来,抱歉道:“少敬,等很久了吧?”
荀礼笑道:“我也刚刚过来。”
“吓死我了,刚接到吏部文书的时候,我还以为我要被罢官了。”
“哈哈,”荀礼失笑,“温大人,下官在这里恭喜你了。”
“别别别,”温熠景受不了地摆手,“你可别这么叫我,还不知是福是祸呢,对了,一会儿我家摆上烧尾宴,你可要给我面子,得来。”
“自然要去,你如今官职也升了,俸禄也涨了,我自然不能跟你客气。”
“你看,你又笑我。”温熠景摇头,又叮嘱他两句,便先回去张罗烧尾宴的事宜了。
荀礼看着他的背影,内心还是多有担忧。
他也听说了温熠景这次升迁非同小可,朝堂上吵成一片,赞同的人寥寥无几。还有人提出升迁可以,但要没收温家财产,从此不能再经商,以免日后出现官商相护,官为商用的情况。
即便升迁了个闲散官员,也能得到如此剧烈的反对声,温熠景又是新朝建朝以来第一人,今后要面对和承担的只怕不止这些。
今上的这次升迁,确如温熠景自己所说,不知是福是祸。
现下温熠景是兴高采烈地准备烧尾宴去了,还不知有多少文士会给温熠景这个面子参加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