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温熠景正坐在他身边,见他终于醒了过来,大喜过望,都顾不上先跟荀礼说两句话,急急忙忙就出去喊大夫去了。
荀礼动动手指,门再度被推开。他以为是温熠景和大夫,心道好快。探头去看,发现进来的却是谢珩。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谢珩走到他的床前,关切道。
荀礼坐起来,不无感激道:“多谢大人关心,已经没有不舒服了。呃,不过这是哪里?”
他不仅察觉身处的环境陌生,还发现自己的原先的衣服都被换下,此时正穿着不知是谁的中衣,由于太过宽松,穿在身上很不合身,衣衫不整。
“我家。”谢珩见他不自在地拉着领子,遮住了原本因为领口大敞露出的那点白皙皮肉,便开口解释道,“你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不能再穿了,就让下人给你换了一套。”
原来是这样,荀礼连声道谢。
不过谢珩既然没说,他也不大好意思一直追问是到底谁的衣服,怕问出口会叫人误解他是在嫌弃就不好了。
两句话的功夫,温熠景也带着大夫回来了。
大夫上前给荀礼把了脉,询问了些事情,轻松道:“荀大人没什么大碍了,多注意休息,不要得了风寒就好。倒是温大人,一定要记得按时换药,身上的伤口才好的快些。”
“对,瑞明你伤口如何?”荀礼忧道。
温熠景毫不在乎地摆摆手:“可能是刚刚跟那些宁王府的下人扭打时不小心所致,都是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荀礼听他说的轻松,脸上也没什么痛苦的神色,确认真的是小伤之后才宽心不少。荀礼感觉自己也没什么病痛,与温熠景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读到了告辞的想法。
温熠景正准备开口,只听谢珩道:“今日之事,谢珩多谢两位了,家父家母听说了也都很是感激,嘱咐我务必要留你们吃了晚饭再走。”
“不不不,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谢大人真不用客气。”温熠景摆手。
只是他们终究推辞不过,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第二次来谢珩家,第二次在他家吃饭。
荀礼觉得这段日子就好像在梦中一般......不,即使是做梦,他都没有想过能与谢珩的关系如此紧密,不仅可以登门拜访,还可以同桌同食,共乘一车。
“谢大人,我……”荀礼为难地看了看自己身上,也不知道自己的衣服干了没有。
谢珩让人给荀礼找了一身还算合身的衣服换上,带着他和温熠景去拜见了谢太傅和谢夫人。
荀礼和温熠景都是第一次见这位名誉新朝的帝师,端得是松形鹤骨,斯文儒雅。即便已经上了年岁,依旧精神抖擞,看向他们的目光明亮有神,叫人心生尊敬。
谢夫人一见他们就眼含泪花,不住地道谢:“好孩子,今日多谢你们去帮我家瑶儿解围,还连累你们都受了伤,叫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谢瑶是她的老来女,平时都是放在心尖儿上疼爱的,哪肯让她受半点委屈。结果就今天没在眼前看着,就发生了这种事情。一听今天谢瑶受到了无礼骚扰,她的心便整个儿的揪了起来。若不是谢太傅劝住,只怕立刻就要冲出去讨公道了。
谢太傅也谢过了温熠景和荀礼,便叫谢珩去让厨房备菜。等谢珩听话地出去,温言对他们道:“坐吧,不要拘谨。”
他们却不可能不拘谨,面前这位可是他们朝堂上的前辈,是新朝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你们各自都在何处当值?”谢太傅笑眯眯地问道。
二人各自回答了。
“官职虽小,却是朝政的基本,朝廷也都离不开你们的。”却没想到谢太傅听了他们的回话,根本没有低看他们。荀礼和温熠景心中感激的同时,也都放松了不少。
然而话锋一转,谢太傅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听珩儿说了今日之事,我谢家是承了你们的恩,可你们就不怕得罪宁王吗?你,”谢太傅指向温熠景,“听说你在世子面前指责他父亲违制逗留京城,可有此事?”
“有。但我既然敢说,就不怕得罪什么人,大不了就是个死。”温熠景坦坦荡荡道,“谢大人,我并没有想过要谢家感谢我什么,虽然我官职低微,可总归也是天子之臣,要替天子分忧。只要我做的说的是对的,便没什么可怕的。”
荀礼极惊讶地看着此时这个让他感觉有些陌生的温熠景。
一直以来,温熠景脸上都是一副玩世不恭,懒懒散散的模样,今日冷不防的听他说出这一番话,差点以为是有人假冒温熠景来了。
“哈哈哈,”谢太傅听他这番回答倒是很高兴,“不错,很不错!你倒是个当言官的料子,在礼部可惜了。”
温熠景跟着傻笑了两声。
又聊了几句,谢珩那边也准备好了。用过晚饭,谢珩又叫家里下人拿出一瓶金疮药给温熠景,才亲自送他们出门。
他们刚踏出谢家宅子,谢珩又追了出来,他扶着门框,单独喊住了荀礼。待荀礼回头,有些踌躇道:“明日散值之后……”
荀礼知道他要说什么,微笑着应道:“好。”
谢珩长出一口气,扬起唇:“明日见。”
“谢大人,明日见。”荀礼与他道别,快步追上等在前方的温熠景。
路上,温熠景按捺不住心中激动,搓着手道:“少敬,没想到我居然在谢家吃了饭!还见到了谢太傅!少敬,快快快,你快掐我一把,看看我不是在做梦吧?”
荀礼才不掐他,敷衍道:“不是不是。”
温熠景美滋滋地笑了一会儿,随后担心道:“今日谢姑娘受了惊吓,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片刻,他叹息着捂住脸,“我慌慌张张冲上去没护住她不说,还叫宁王府的下人打了一顿。实在太丢脸了……”
“不会,你今日这么英勇,谢姑娘肯定记住你了。不过下次还是不要那么冲动了,你还敢去指责宁王,要不是谢大人来的快,我看谁能从宁王世子手中保下你。”荀礼想到今日之事,心底还是升起一丝担忧。
谢太傅说的对,温熠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今天的事宁王必定会知道,若他因此嫉恨上温熠景,温熠景哪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温熠景却有自己的看法:“真要追究起来,大家都该知道宁王世子调戏谢家小姐了,宁王才不会把这事儿捅大,再说他还能一直留在京城不成?”
“总还是小心的好,”荀礼不赞同道。他又想起今日温熠景对谢太傅说的话,忍不住赞叹,“瑞明,你今日对谢太傅说的那番话,可真叫我对你刮目相看。你瞧,连谢太傅都夸你了。”
温熠景听他夸赞,大笑了两声,才半是羞涩半是惆怅道:“少敬,既然入了仕,谁不想在朝堂上一展拳脚,为圣上、为百姓鞠躬尽瘁呢?只是碍于……算了,不说这个了,谢太傅那哪里是在夸我啊,明明也在说我鲁莽呢,你就别笑话我啦。”
荀礼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一直都知道温熠景是被他父亲逼着才科考入仕,尽管读书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却也顺利地进了榜留在京城了,这就足以见得他是个极聪明的,如若不是因为一些缘由,现在恐怕也已经身居要职了。
好在温熠景这个人除了聪明,还有个优点就是想得开,前一秒还在伤感叹气,下一秒就能转换了心情,说起别的了:“不过你是怎么掉进湖里的?吓了我一大跳。”
荀礼便将宁王世子伸脚绊他的事情告诉了温熠景:“……差点以为我要死在那湖里。”
温熠景听了也是气急,张口便骂:“品行败坏!手段龌龊!他哪有半分皇……”
荀礼赶紧截住他的话,不让他说下去。
温熠景只好憋屈地闭上嘴,片刻之后,他想起点什么,又道,“对了少敬,你还要好好感谢一下谢大人。”
“啊?”荀礼疑惑地看他,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刚掉下去,谢大人就跳下去救你了。明明是我离你最近,可连我都没反应过来呢,说起来,我还有些内疚……”
救他的人是谢珩?荀礼震惊地想。
他不由得在脑海中回想着当时的情景——那时他已经脱力,无法呼吸。模糊感觉似乎有人跳了下来,先是抓住了他的手,然后托住他的身体,那强壮有力的臂膀很好地阻止了他继续往下坠落。
接下去发生的事情,荀礼的印象就有些模糊了。
只记得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了那个人。现在想来,那是极危险的,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将那人一起拽入水底。可那个人不仅没有推开他,还把他救了上去。
原来那个没有放手,坚定地抱着他的人,是谢珩。
是谢珩救了他,到底要怎么感谢他才好?
电光火石的刹那,荀礼猛然记起了在水中他所触碰到的那片柔软……
那到底是……什么呢?
第15章
荀礼想了半天也毫无头绪,只能作罢。半夜惊醒,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被他遗忘了的事情——
那扭到脚的杨姑娘如何了?
当时情况乱作一团,他落水后直接晕厥过去,醒来之后更是将杨姑娘忘得一干二净。她行动不便,也不知后来有没有找到家仆。
“对了,昨日那位扭伤脚的姑娘……”他今日未见到杨尚书,只能散值之后去问谢珩。
谢珩答道:“婢女来寻我说瑶儿有麻烦,我便留下她照看着去找你们。回去之后问了,说是找到了家中的下人,帮着一起送回家了。”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松快道:“还是大人您想的周到,如此便好,否则真不知道怎么向杨大人交代了。”
谢珩瞬间察觉到其中怪异之处:“我还不曾告诉你,你怎么知道她是杨家的?”
糟了!荀礼一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为了不让谢珩心生反感,他与杨姑娘做出互不相识的模样,假装是偶遇。后来他早早离去,与杨姑娘仅有的两句对话中也并未互相通过姓名,按理说他不应该知道的!
他的心瞬时又提了起来,眼神游移不定,半晌才面容僵硬地卖傻:“后来想到我以前曾在诗会上见过杨姑娘,不过那已经很久了,所以开始没能认出来。”
谢珩深深看他一眼,才像是接受了他漏洞百出的说辞,没再追问下去。
荀礼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虚汗。
走了一会儿,他想到那日谢珩还与杨蔓舒说了话,可见谢珩是不讨厌杨姑娘的。荀礼也说不上来自己什么心思,非得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了一句:“杨家姑娘……看着是个温婉的人……”
谢珩冷淡地打断他:“谈论别家女子做什么?”
“是,是,是下官失礼了。”荀礼不敢惹他生气,只好把嘴巴闭上,不再说话。
可谢珩严于律他,宽以待己。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他不叫荀礼说,自己却又提:“你瞧着她好?”
荀礼一时摸不准他的意思,想了一会儿,唯唯诺诺道:“不敢妄加评论,不过隐约听说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杨尚书德高望重,想必教出的女儿也不会差。”
“听说?听谁说?媒人?”
未料到谢珩如此咄咄逼人,盯着荀礼的眼中还散发着凌厉的光芒,好像要将他穿透一般。吓的荀礼直接呆住,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等了许久不见他回答,谢珩的心情愈发烦躁:“有媒人去你家说亲了?”
荀礼回过神来,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是瑞明他如今到了适婚的年龄,家中父母也开始为他张罗了,这才听了一耳朵。我……我还没有成亲的想法。”
听他如此这般解释一番,谢珩消了些火气,不复方才气势汹汹的模样,又变成了往常的那个处变不惊的谢大人。
“倒是大人您,恐怕想给您说亲的人都要把家里的门槛踩破了吧。”荀礼如释重负,笑着补上一句。
“我都拒……”谢珩刚说了几个字就没了声音,急地扭头面露不快,“你如今也开起我的玩笑了。”
方才紧张的氛围骤然懈驰下来,让荀礼有些忘乎所以;加之最近两人相处密切,荀礼便将他当作温熠景一般可以口无遮拦的对象。
眼前谢珩不愉的表情太过真实,让他信以为真,赶紧躬身告饶:“大人,下官错了。”
头顶静悄悄的,他许久没听见谢珩的响动,忍不住抬起眼睛,却看到谢珩背着光,眼中微带笑意和温柔,手指弹了一下他的额,语气里半分责备也没有:“我觉得很好。”
荀礼捂着被弹的地方,怔怔地望着他,又一次猝不及防地掉进了冰雪消融后的春湖之中。
夜里洗漱过后,他不停地回想着下午谢珩说的话,他说他觉得很好,是说自己可以这样与他玩笑吗?
他在黑暗里睁着两只晶亮的眸子,想着谢珩的笑意,有些睡不着。
于是起身摸到柜子上的便盒,借着朦胧微茫的月光打开,发现已经不剩多少了。他数了数,约莫还有十来颗糖。
就这么多了,荀礼一下有些不舍得吃,忍痛合上盖子。
他曾以为他与谢珩出了书院就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不成想如今关系竟然比以往念书时更亲密了些。心底顿时生出欢喜,如同水纹一样逐渐扩大,遍布全身上下。
这也很好,若有能与谢珩结交的机会,试问谁不上赶着来?如今既然是他得了这个际遇,已经是要谢天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