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东被他咬出了血,正是痛极,又听他骂自己,霎时间暴跳如雷,大骂荀礼不知好歹。
也顾不得腿上的疼痛,就又扑上来殴打荀礼。
只是经过刚刚的缠斗,荀礼脸上、身上早已布满了污糟血迹,这样下去怕是要闹出人命,对谁都不好。
周文东的友人慌忙拦住他,不住劝说,好歹将暴怒中的周文东带走了。
留下荀礼一个人在这寂静的巷子中,半晌才脱力似的向后仰去。
激烈的打斗让他头脑发晕,昏昏沉沉地盯着天上流动的白净云彩,慢慢抬起手臂捂住了眼睛。
几日后,荀礼嘴边糊着纱布,悄悄来到谢府。
他去的晚,宾客早已入场的差不多了,可宴会的主人公谢珩却还在外面站着,四处找着什么。
见他马上要往自己这边看来,荀礼连忙转身藏在拐角处,不愿被他看见自己这狼狈模样。
谢府的管家见谢珩还不进去,前厅又有人来叫,劝道:“公子,宴席马上开始了,少了您可不行!您在等谁?不如我替您在这里等着吧。”
谢珩没说话,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期间侍女来催了三四次,谢珩清亮的眼眸也在这一声声催促中暗了下来。
最终听得他道:“走吧。”
管家和侍女这才松了一口气。谢珩刚走两步,对管家道:“你在这里再等一会儿,若有一个叫荀礼的来了,立刻请他进来。”
另一边,荀礼远远看到谢珩走了,只剩一个管家还在外面,才快步走过去,将准备好的贺礼递给管家。
“我与谢兄同在书院读书,如今听闻谢兄高中,特来送上贺礼。”
管家想起谢珩的吩咐,连忙问道:“公子可是叫荀礼?”
荀礼一怔,还以为是管家看了宾客名单,只剩自己没来才会如此问,摇头否认了。
管家失望之余,心道这个荀礼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竟让自家公子如此惦记着。可都这个时辰了,他估摸着荀礼是不会来了,便准备收了礼回去,对荀礼道:“既然来了,公子不妨进去吃杯酒再走。”
“不了,我还有事,正好路过而已。”荀礼拒绝,不等管家再挽留,转身离开了。
他从不看低自己的出身,可也不愿有人利用自己去讪谤谢珩。
昨日发生的事情有如一盆冰水浇在他的头上,让他遍体生寒。
他竟不知,原来自己竟然能成为一把伤害谢珩的刀。不管他如何安分守己,只要他在谢珩身边,任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可以捏造事实,诋毁谢珩。
荀礼垂下眼睛,那强挂在面上的笑容骤然坍塌下去。
他既然没有滔天的本领去堵众人的嘴,那就离远一些吧。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维护谢珩的方法……
荀礼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坚持了六年,不再靠近谢珩一步。
最开始的时候,想必谢珩也是疑惑的,但时间久了,聪明如他,也能看出荀礼的刻意回避。
谢珩如此骄傲的一个人,无端受了冷落,虽不会恼恨于荀礼,但也必然不可能主动再来找他。
于是一切都随了荀礼的设想,两人形同陌路,见面不识。
直到那日受了杨大人的委托,他去谢府递上了请帖,久违地与谢珩说了话。
也就是那日,在看到一身绯衣的谢珩第一眼时,他便再也管束不住那颗想要与谢珩亲近的心了……
他忐忑不安,去之前也曾想过要如何解释六年前的事情。可真正见了面,谢珩对他的态度却是一如从前,好似他们从不曾有六年的疏远。
荀礼既欢欣雀跃,却又忧思重重。
怕自己做错什么惹得谢珩不快,又怕谢珩知道了杨姑娘的事情怪罪他……
然而这一切的患得患失,万千愁绪,却皆是因为他……爱慕谢珩……
这一生甚是短暂,若能一辈子不见,便不会去想;可一旦见了,他实在没有勇气能再一次主动从谢珩身边走开。
他还能熬过几个这样无滋无味的六年?
第21章
林深风起,卷着几片绿叶从荀礼眼前吹过,上下翻飞的叶片将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划碎,露出眼前坪阳山上一片葱郁之景来。
荀礼与谢珩带着几个仆从走在无人寂静的山路之中,向着半山的凉亭出发。
“大人怎么想起今日来爬山了。”荀礼抓着谢珩的手,吃力地登上石阶,顿觉腰也酸臀也疼。他受不了地摆了摆手,坐在一旁喘着粗气。
他平日疏于锻炼,如今不过爬了几步路便觉的累了,害的同行的谢珩、青山、元祁都得要停下迁就他。
青山、元祁就不说了,虽然平日干活多些,可人家都还拿着东西,也没有像荀礼这样疲惫。
就连谢珩也是一如平常。他们爬了多时,可他脸不红气不喘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再看看自己,同样都是文官……荀礼的羞愧又多了三分。
谢珩让青山和元祁先行往前走着,自己留下来陪荀礼。
听他这样问,谢珩黝黑的眸子盯了他半晌,才答非所问:“前些时候抽不开身,错过了山上的花期。”
“啊……”荀礼怔了一下。
是上次康王花会,谢珩说要带他来坪阳山看山桃的事情?
他还以为谢珩不过说说而已,这已经过去许久,他都忘的一干净了,谢珩却是记到现在么?
“好了,这样歇着只会越来越累。”谢珩将他拉起来,重新出发。
荀礼只好认命地站起身来,继续前行。
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的凉亭,荀礼双腿打着颤坐在亭子中,将额上的热汗擦去,长舒一口气。
他在一旁歇息,看着元祁和青山将带来的瓜果点心摆在石桌上。他有心帮忙,可一双腿酸软至极,实在动弹不了。
隐约听得水声隆隆,荀礼放眼望去,原来是远处一道瀑布飞流直下,没入山林之中,溅起一道飞虹在半空,荀礼置身这蔚然山林之中,只觉得心旷神怡,方才的疲乏都不见了。
谢珩把用新鲜的杨梅煮好的酸梅汤倒在一个琉璃杯里递给他。
荀礼道谢接过,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他爬山爬的一身热汗,又是口干舌燥,正好喝些酸甜可口的梅子汤润口。
“大人,元祁说东边有条小河,我们过去看看能不能捉几条鱼来烤着吃!”青山提议道。
荀礼点点头:“去吧,记得小心一些。”
“是!”得了他应允,青山带着元祁兴奋地跑远了。
见谢珩一直着着两人的背影,荀礼以为是在担心元祁,安慰他道:“我家是临江之城,靠着新朝第一江,安江。我们那里的孩子小时候都在水里扑腾过,青山更是水性极好,大人不必太担忧。”
谢珩这才收回目光:“不……我们去那边走走?”
荀礼方才休息了一会儿,此时也不觉得累了,欣然应道:“好。”
林中幽静,荀礼许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脚下踩着松软的泥土,耳边是婉转的鸟啼,身旁是……
他们走了一会儿,发现不远处有个茅草屋。
“难道这里还有人居住?”荀礼奇道。
“听说坪阳山上有个会算命的道人,算的极准,许多人都慕名而来。”谢珩忽而讲起坪阳山的趣事来。
“是吗?”荀礼含笑道,“既然来了,不如我们也去找找道长,看能不能讨上一卦?”
“你想算什么?”谢珩问他。
“平安、姻缘、前程……大人呢?”荀礼随便说道。
谢珩停下了脚步:“我不信这个,但是若真要算的话……那就姻缘吧。”
荀礼心中一跳,他怎么都没想到谢珩竟然想算姻缘。
难道......难道谢珩心里已经有了意中人?
谢珩看着他,缓缓道:“别的事上,靠天、靠人不如靠己。”那言下之意是,惟有姻缘一事,谁也掌控不了。
听他此言,荀礼恍惚了一下。
即使他从未想过将自己的感情告诉谢珩,更是受过他人委托撮合过谢珩和他人.......即使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可骤然听闻谢珩有喜欢的女子,他心中居然还是难掩失落和......嫉妒。
他面色有些发白,勉力笑道:“大人说笑了,大人凤表龙姿,何愁没有好姻缘。”
谢珩张了张口,还没等说些什么。天公不作美,方才还晴朗的天忽然刮起大风,竟淅淅沥沥地落下雨滴来。
两人俱是一愣,都没想到会在此时下起雨来。
可这变幻不定的天气才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那稀疏的雨滴渐渐密集起来,很快就变成了瓢泼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两人身上。
好在谢珩即刻回过神来,一把将荀礼揽在自己身边,脱下外袍罩在两人头顶,往方才两人看见的茅草屋跑去。
荀礼窝在他的怀中,随着他的脚步节奏奔跑,鼻尖萦绕着谢珩的气息,和雨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竟成了惑人的香,让他熏然欲醉。
朦胧之中,他突然升起一个希望那茅草屋能再远一些的愚蠢念头来。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茅草屋离他们不过几步路远,谢珩拥着他很快就躲了进去。
雨势来的急,让他们淋了个措手不及。即使谢珩反应迅速,两人的衣衫也都打湿了几处。
他们只好在这破旧的茅草屋中凑合着用干净的衣袖擦掉脸上、身上的雨水,稍作整理。
荀礼本来在一心一意地拍打衣服,忽然像是感应到什么,蓦地抬起头来,正好与谢珩四目相对。
须臾,两人又同时低下了头,像是想要掩饰什么,却还是没能遮住面上浅浅的笑意。
荀礼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大约是许久没人来过,已经到处都是灰尘。他那扫帚扫开蛛网,从角落里搬来两张凳子,找了抹布凑活擦了擦与谢珩坐下。
“大人,我们在先这里等一等好了。”荀礼道。
谢珩笑意犹在:“想起当年在书院,你也是没带雨伞,淋了雨回来。”
荀礼摸了摸鼻子,决定还是不告诉谢珩实话了。
那次哪里是他忘记带伞,是周文东那群人将他的伞硬抢了去。
他本想等雨停再走,可左等右等雨势就是不见小,不得已才冒着大雨回去。身上衣服都湿透了,发梢还不住地往下滴水。
他怕这样回去会弄脏宿舍,便在廊下脱了鞋袜和外衣,想拧干之后再进去。
那天谢珩家人来看望他,就回来的晚了些,正好瞧见他浑身是水,光着脚站在走廊拧衣服的样子,地上还一片水迹。
“怎么不进去?”谢珩皱着眉问他。
荀礼衣衫不整,看到一身洁净的谢珩,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脚趾。他也发现了过道上的水渍,忙道:“我一会儿会擦干净的。”
谢珩无语地看他一会儿,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拉开门将他推了进去。又吩咐家中小厮去厨房熬了一碗姜汤给荀礼,夜里怕他感染风寒,还将自己另一床被子也给了他。
托谢珩的福,他免了一场病痛,现在想来都还是感激的。
“那时多亏有谢大人照顾。”
谢珩接下这声感谢,轻声道:“你既感激我,便应了我一件事情。”
荀礼自然满口答应:“好。”
谢珩盯他一会,才下定决心道:“少敬,我想这样叫你。”
只是这样,这样的事的话......荀礼脸色酡红,声音如蚊呐:“当、当然……”
他答应的飞快,这无疑让谢珩很满意,接着又道:“怀瑾,我的字。”
荀礼当然知道谢珩的表字,怀瑾,怀瑾握瑜,最是贴切谢珩不过。只是为何突然提起……
可下个瞬间他骤然明白了过来,被他话中之意惊的连呼吸都忘了。
他的脸颊一片热烫,在昏暗的光线下去看,谢珩眸中似乎盛满清波,荀礼在其中飘游,很快就失去了方向。
谢珩还在耐心地等待着,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积攒起勇气,克制着心中激荡,低低喊了一句:“怀瑾。”
“......少敬。”谢珩神情愉悦,好像终于如愿以偿了。
然而这一声平常无奇的“少敬”,却让荀礼用力按住了自己的胸膛,才能将那阵汹涌的心潮压下。
山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谢珩还没说完,外面的雨骤然停了下来,清晰地传来了元祁和青山的声音。
荀礼看了看谢珩,见谢珩也看向了外面,这才起身走到门口,看见青山和元祁正向这边走来,许是他们从河边回来没有看见荀礼他们,这才找了过来。
“青山!”荀礼开口喊他们过来。
“大人,方才我看这边突然下起了雨,您怎么样,有没有淋湿?”青山关心道。
“我倒无事,谢大人外袍都湿透了。”
元祁接过谢珩手中湿透的衣服看了看,却是实在不能穿了,只好道:“公子,外面出了太阳,不妨先去外面晒晒,驱驱寒气。”
“走吧。”
他们在河边用木棍支起了架子,将谢珩的衣服搭了起来。
荀礼蹲在烤鱼架旁,转了转那串鱼的木棍,一脸陶醉道:“好香。”
“那是,大人,我这烤鱼的手艺,你还不知道吗!”青山得意道。
荀礼失笑地摇头,见那鱼已经两面金黄,香气四溢,他眼疾手快地从青山手中抢了过来,乐颠颠地拿去给了谢珩。
一个意想不到的娇俏的声音传了过来。
“哥哥!好呀,你在这里游山玩水,吃着烤鱼,好不快活,竟然不带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