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偶然瞧见了,他半是生气半是心疼的将谢珩大骂一顿,谢珩才不再这样做了。荀礼见他原本白皙的脸都隐隐发黄,心中更不是滋味了。
“我在奎州的时候,写了一封密信,让奎州的知州大人帮忙送了出去。”谢珩将脸埋在他的锁骨处喃喃道,“再等两天,今上应该会派一队人马绕过江安,悄悄从奎州过来与我们汇合,到时候看着这满地饿得虚脱的百姓,吕知州就是准备了一万个开脱的理由,也难逃其咎。”
“怪不得你没有去江州找吕知州!”荀礼恍然大悟。
“我还收了他的金子没有还给他,本想当成罪证,但万一他用这点子钱趁机泼我一身脏水,我也得费些功夫洗洗干净。可我现今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叫他那脏水也泼不出来了。”
他思虑缜密,前因后果都与荀礼讲了个明白,让荀礼一颗心都落回了肚子里。
等到四天的时候,模模糊糊听到外面随从惊喜地声音:“大人,朝廷派人救我们来了!”
第35章
荀礼呼出一口浊气,天灾人祸,城外幸存下来的人都被困在这里,孤立无援。米粮在昨日上午就见空了。身强力壮的男人们都饿着,仅剩的一些都先给了老幼妇孺。然而一两天能忍,时间长了会发生什么谁又能想象……还好朝廷的人来的及时,扭转了事情的局面。
他撑伞走出营帐,暴雨如注,还未看清雨幕后的人,便听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少敬!少敬!”
荀礼瞪大了眼睛——昨日他还在想今上会派谁过来,他猜测了无数人,就是没想到会是温熠景。
他心中不无惊喜,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好友,惊喜也只是转瞬即逝。荀礼更多的还是担忧,“怎么是你过来了?”
“噢,我……”温熠景刚想说话,眼睛瞟到从同一营帐出来的谢珩,立时噤了声,他整整衣服,朝谢珩道,“谢大人。”
“温大人,一路过来辛苦了。”谢珩脸上倒没有多余的意外神情,淡然回道。
“不辛苦,不辛苦。”见到谢珩,温熠景也忘记了想要跟荀礼说些什么,只敢说些公事,“我带了些粮食、衣服,已经让人发下去了。倒是你们,少敬,谢大人,你们受苦了。若是我再快些就好了……”
他言语间不无自责,荀礼安慰他道:“你已经来很及时了,我们也没受太多苦。”
温熠景看他比月前瘦了不少,痛心疾首道:“来的时候路过奎州,知州说从奎南调度的粮资早在几日前就运送到江州了,看来江州的仓门也年久失修,打不开了!可不说别的,你们两个是朝廷命官,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他还是父母官呢,谁家的父母如此狠心对待自己的孩子?”
是啊,他也想不通,究竟为什么这些人能够如此冷些无情,罔顾人命,连天灾都不能触动他们铁一样心。
谢珩见他神色郁结,知道他是厌恶吕知州等人,便拍了拍他的背,让他别再多想。过了一会儿,跟着一起来的官员将谢珩叫去,与他复核这些天所发生的事情。
等谢珩走远了,温熠景才赶紧凑近了荀礼道:“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听说江安发了洪水,我真是一夜都没睡好。我去看你了你父母,二老也都担心的不得了,连你父亲都在偷偷抹泪,更不要说你母亲了。”
……提到父母,荀礼又沉默了下来。离家之前他还让母亲伤心一场,甚至他心中还满是怨气,怨母亲为何不能理解他……可现在经历过了生死,他又觉得那个怨怼母亲的自己实在自私不堪,也没脸去思念父母。
“好了,别伤心,等这边事情完了,赶紧回去就是了。”温熠景赶紧宽慰他两句。
温熠景带了物资过来,荀礼的心情总算不那么沉重了,与他坐在一旁闲聊了几句今年的灾情。
“这次梅季,南方多地都发了洪灾,我瞧着江安这边还是轻的,这次光是赈灾就已经拨下去万两白银。听说松江受灾最严重,流水一样的银子往那边运送,真是不敢停。对了,我还没敢告诉谢大人,听说谢大人的二哥都被从边疆叫了回来,带着兵马去松岭赈灾去了。”
荀礼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若真如温熠景所说,松江洪涝最严重,不用多想也知道,谢珩的二哥临危受命,必定也是抱了视死如归的想法去的。
谢家三个男儿,一个还在边疆戍守,两个奉命呆在在洪区,哪一个不是拼了性命,守国为民。正是有了他们这样的人在,吕知州等人便越发被衬托的面目可憎起来。
然而真没想到,众多将士搏命守护的,到头来竟是这些人......荀礼悲哀地想着。
“真是不知谢太傅现在的心情该是如何,”谢家享了多少荣华,便尽了多少责任。荀礼叹息道,忽然想到谢家还有一个谢瑶,“好在有一个女儿在家陪着,总算还能宽慰一下父母……对了,说起来,你不是备好了聘礼,去谢家提亲了么?”
温熠景听他提起这事,窘道:“别提了,礼都准备了半个月了,那天刚鼓起勇气让人媒婆上门,就被今上急匆匆地叫去了,然后……我这不就来找你来了么。”
“啊?”荀礼听完也有三分同情,“这……”
“今上说我与你交好,必定不会玩忽职守,贪污灾银,于是就让我来了。”温熠景捂着脸好一会儿,才抬起头,下定决心道,“但是好在谢大人也在,不如我干脆就在这跟他说我要……”
“要干什么?”
谢珩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他们身后突然出声,将荀礼和温熠景吓得俱是一抖。
温熠景脚都软了,扶着荀礼不住后躲:“没、没什么.....要请教一下……”
“请教什么?”谢珩走过去,将荀礼自然地拉到自己身边,又问道。
这还当着别人的面,荀礼不好意思与他显得太过亲密。暗自使劲儿挣了两下,可没挣开,谢珩也没有放手的意思。他只好稍稍挪动身子,与谢珩离得远了那么一拳的距离。
“请教一下……朝、朝政之事。”温熠景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没注意到荀礼与谢珩之间的小动作。他嘴巴都瓢了,不住给荀礼使眼色,让他想想办法说点什么。
荀礼何尝不想替他解围,可他也紧张不已,怕温熠景瞧出些什么来,一时间也是爱莫能助。
谢珩继续追问:“朝政?温大人但说无妨”
“呃……”见荀礼也指望不上,温熠景支吾一会儿,总算从脑子里搜刮出一件最近发生的能拿来说的事情,“今年的秀女中,有一个是宁王妃的胞妹,听说那可是真的天香国色,有沉鱼落雁之姿。今上中意的不得了,直接封了婕妤……”
“宁王妃的娘家是太医院的林家?宁王把王妃的胞妹送来当秀女?”灾情严重,消息根本传不过来,荀礼对京城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谢珩道:“宁王不得圣意,封地远离京城,林家在京中也没了仰仗,多受排挤,去年就辞了太医院的职务。”
温熠景点头道:“谢大人说的是。其实位分给的太高其实也没什么,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最多就是上朝的时候被大臣唠叨两句罢了。可这次是宁王选来的人,今上看起来又格外喜欢……你们不知道,我跟着一班子人跪了整整一上午,腿都没知觉的,都没能劝今上改变主意。”
“前朝与后宫一向息息相通,宁王突然将岳家的女儿塞进去,真是难免不叫人多想。”荀礼也理解诸位同僚的担心。
“只要不专宠就行。”谢珩倒是想得很简单,并不太担忧的样子。比起揣摩宁王到底在想什么,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弄明白,“少敬,你来一下。”
这下轮到荀礼不知所措了。温熠景长舒一口气,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便转身走开了。
谢珩将荀礼带至一个偏僻处,先是盯了他一会儿,直把荀礼看的忐忑起来,才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刚才跟温熠景在说什么?”
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让荀礼一怔,此时尚是白天,尽管周围没人,他还是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没有说什么……”
“还骗我?我都听到了。”谢珩比他略微高一些,垂着眼睛看他,竟让荀礼有了一种压迫感。
“你听到了?那你觉得如何?”荀礼不疑有他,想着赶紧替温熠景探探谢珩的口风,“瑞明倾慕谢姑娘已久,从不曾有过逾矩的行为,这次请了媒人上门也没有说一定要你家答应的意思。不过他的性情人品我是最知道的,他一定会对谢姑娘好的……”
他兴致勃勃说了半天,发现谢珩那头却哑然无声。饶是荀礼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望向谢珩的眼神震悚不已:“你,你诈我的?”
如此震惊,是因为荀礼从不曾想过谢珩会骗他,他的人生中也没有一刻怀疑过谢珩。因而反应过来谢珩套他的话时,他心中升起一股被骗的委屈,不自觉地竟带了三分怒气。
“温熠景想求娶谢瑶?”谢珩眼神犀利起来,皱着眉看向他,“你又帮人说媒?”
他用了一个“又”字,分明是还记得杨尚书托他替杨姑娘穿针引线之事!
荀礼生怕他误会,才聚起来的火气哪里还敢再冒头,赶紧否认发誓道:“我没有!我没有!瑞明只与我开玩笑提过一次,但你也知道,我们两个的身家背景,与杨大人是不同的,我与他都不曾想过能与你家结亲,怎么会……唔……”
话没说完,谢珩突然低下头,直接堵住了他的唇。
谢珩一手撑着伞,一手扶在荀礼的脑后,舌尖在他唇间刷过。荀礼回过神来,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也开始回应着他。
两人唇齿厮磨了好一会儿,谢珩才放开了他。刚刚荀礼说的又急又快,谢珩听了几句,心中便猛然一痛,再也听不下去。
什么不曾想过结亲?他都恨不得荀礼立刻上门!他说不出口的是,听闻温熠景想要上门提亲,竟有些羡慕起谢瑶来了。
谢珩与他额头相抵,抚着他的脸颊。他还记得荀礼六年前为什么疏远了他,此时不愿他多想那些,轻声道:“好了好了,我信你的。”
这件事解释清楚,荀礼总算放松了下来。须臾又道:“那瑞明……”
谢珩闻言立刻起身,冷淡道:“这件事回头再说。”
荀礼:“……”
他现在只觉得十分对不起温熠景,出于他对谢珩的盲目信任,把温熠景的大事给漏了出去......他笨嘴拙舌,还想再为温熠景找补两句,谢珩却也一概不听。看谢珩的态度,并不像是对这门亲事乐见其成的样子......
回到营地,荀礼自觉没脸见温熠景,看见他他就躲,态度着实诡异,弄得温熠景也摸不着头脑。再加之谢珩看向他的目光也变的莫测起来,直叫他心里实在瘆得慌。
温熠景又一次从谢珩审视的目光下逃出来,左思右想,还是去堵了荀礼:“少敬你怎么回事?做什么一直躲着我?”
“我,我……”荀礼羞愧地掩面,“我不小心将你准备向谢姑娘提亲的事儿说漏了……”
第36章
经过了死一般的沉寂之后,温熠景挂着一副万念俱灰的神情勉强笑了两声:“无妨……谢大人早晚、早晚也是要知道的……”说着,神情恍惚地越过荀礼离开此处,没注意身上掉落下来什么东西。
他前脚刚走,后脚谢珩就回来了。谢珩在温熠景站过的地方弯腰捡起什么,拿起来仔细看了一会儿,放进了自己袖子之中。
荀礼背对着他因而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情。
夜里吹了灯,荀礼还觉得良心难安,躺下后辗转反侧了一会儿,翻身面对着谢珩,厚着脸皮开口:“怀瑾,瑞明他是真心爱慕谢姑娘,准备了好久才决定去你家提亲,也是鼓了很大勇气的。”
黑暗中也看不太清谢珩的表情,荀礼忐忑了一会儿,只听他道:“瑶儿的亲事是要父亲母亲亲做主,但还要她自己点头同意才行,我插不上手,就算是讨好我也没什么用的。”
“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荀礼并不是要替温熠景来讨好谢珩,连忙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误会瑞明。”
谢珩便没了声音,荀礼摸不清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也没敢再说下去。好一会儿,谢珩突然伸出手指描绘着他的眉眼,轻声道:“睡吧。”
看起来他不想过多谈论谢瑶的婚事,荀礼一个外人,就算跟谢珩关系匪浅,也没什么立场多说什么。
唉......
温熠景的小心思彻底暴露,这几天都不敢在谢珩面前晃悠,连带着荀礼见他也少了。可这里总共就那么大点地方,他也躲不远。荀礼有心再跟他谈一谈,让他不要这么紧张,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更何况谢珩说了他不会插手......
他还没堵到温熠景,前方来人报喜道:“谢大人,荀大人,御史大人派人来接我们进城!”
荀礼大喜,能进城便能更好的调度物资救济灾民,他也忘了要去找温熠景说话,立刻收拾了东西,与一行人进了城。进去后发现石城知县已经被缉拿了。
原来朝廷派来的人兵分两路,温熠景先带一路过来救急,另一路从江州过来,暗中探查谢珩密信中所言之事,搜集证据。现如今一切查明,涉事官员按律律查办,蛀虫毒虫清了个干净。
也是谢珩书信及时,今上紧急调任了新的江州知,如今也是临阵上任,接手了现在这样一团乱的江安。
“事发突然,今上的决定也仓促了些。因此今上还希望几位大人继续留在江安,帮助江安的百姓抗灾救急。”御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