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的落悬蓦地发出阵阵躁动,在他掌心中震个不停。
肖无灼心底知晓,就是此处。
于是他画了一道锁音符,直接往他站立的这处范围罩住,直至符咒完整挥发后,里头便是连一点点声音都传不出,接着掌心再度往前一运,不意外的听见书柜后头传出啪啪声响,他持续的运灵注入再注入,半晌后,墙面便宛如凭空裂开那样,移动时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缓缓往旁两侧退。
房内仍旧整片漆黑悄然,偶尔有家朴从外头经过往内看来两眼,也是丝毫不见里头声响。
待移动的墙面定格以后,显出里头的空间并不大,好几个架子上都空荡荡的,可肖无灼一眼便看见,其中一侧架上某把银白色的长剑。
他快步上前将其拿下,这剑像有感应般,也或许是被尘封的太久,剑身突地晃动了一下又倏然停止,他另一手上从方才便持续震颤的落悬猛然间灵气并发,可不过须臾便又烟消云散。
肖无灼知时间已剩不多,即随手画了个高阶符咒,将室内关于落悬的气息尽数收回,接着连继续查看的兴致都没有,头也不回的走出密室,注灵将墙面移回,再将锁音符撤消,最后才轻步出房。
待他跃回屋顶时,裴若槐已在上头,似乎也是刚回至此处,凤眸的目光仍是锐利,约莫是找了他想找的东西,他望见肖无灼手里一黑一白两剑,便朝对方点了个头,两人双双往上一跃,离开黎家大院。
客栈里。
黎墨夕和顾子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穆洵在旁聆听,其实房内三人都挂心于外出二人,虽深知他俩的修为应是毫无担心必要,可思绪仍是不由自主的往那飘,只好用闲谈瞎扯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黎墨夕心头悬着,满布不安,半晌后便说道:“我去外头洗把脸。”
他想提振一下,也找个事做,让自己能镇定下来。
他出了房之后,便低头快步走下楼,一路步至客栈附设的水缸。
掬了一把凉水往脸上泼去,打湿了颊面,瞬间也冷静了些,他垂着头想事,一边又泼了第二次水,好一会儿后,待他甩掌将洗手水沥去时,后头蓦然有人唤他。
“墨夕少爷。”
黎墨夕听见这称呼,身躯猛然一震,缓缓转过头,就见一个少年站在那,脸面有半分熟悉。
他赶紧在脑中寻记忆,混乱中抓住某丝回忆…在他被扔到荒岛之前,这少年便是黎家家仆,记忆中是在膳房做事,可眼下他心绪一乱,不知该如何反应。
那家仆奔上前,神色激动道:“墨夕少爷,您不是失踪了吗!”
黎墨夕思量了半晌,才开口道:“我刚回金陵不久。”
家仆还是激动不已,道:“您怎么不回家呢,大少爷与夫人寻你好几年了!”
黎墨夕看着他,那家朴眼中皆是真诚与欣喜,应是也被家院主人平时的和气形象瞒在鼓里,于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盯着那家仆说道:“我想给兄长他们惊喜,近几日便会回去,你能帮我先守住这件事吗?”
那家仆闻言,只差没有声泪俱下,拼了命点头。
黎墨夕见他手中提着外卖的纸包,仍在设法压下心头混乱,又道:“你出来买吃食吗?”
家仆仍沉浸在找到人的喜悦中,欢快答道:“是的,上个月底大少爷让院里人放假,一次还放了近二十天!许多人便回老家一趟,连膳房师傅也回乡了,院里家仆剩不到一半,而我无亲无故,所以自愿留下处里杂事,眼下都是我出来买吃食。”
他扬了扬手里散发香味的纸包,又说:“这是明日的早膳,只是先买起来放而已。”
黎墨夕闻言便知,放假一事肯定与他逃出岛有关,约莫是他人不见了,姨母又心细多疑,干脆将家仆们都先遣散,就怕有一丝风声走漏外传,于是他道: “辛苦你出门跑腿了,你务必先守住我回金陵一事,待我亲自回家,与姨母他们见面。”
家仆再度连连保证,只差没有发誓,眼前青年说话时仍是一如六年以前,亲切翩翩,连长相都是同样的俊俏好看!
夫人与大少爷若是知道了,肯定也极为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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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钟后。
待黎墨夕回房之时,外出夜探的二人已回来,肖无灼见了他便立即上前,黎墨夕瞟到对方手上银白色长剑,一扫方才难色,喜道:“黑土!果真在那。”
肖无灼望着他终于露出欣喜的脸面,紧蹙的眉终于才放下。
黎墨夕手指抚过剑鞘上头纹路,跟记忆中完全吻合,接着便一把握住剑炳,用力一抽,银白色剑体瞬间出窍,周身发出剑芒,似感应到主人般,一阵狂躁,颤的比方才在密室中还大力,不停在黎墨夕掌中震动,似在迎接主人的回归,一段时间后才归于平静。
裴若槐站在屋侧看着他拔剑,想到黎秋冥便是用这把剑毁了悦吟,他顿时眯起双眸。
方才他在对方房内找到一丝丝线索,以及让他怒火中烧的某些呕心事实,当下他看见衣橱里那几套青色衣衫时已是怒不可遏,几乎是在瞬间便想将房间主人给置于死地。
顾子深道:“墨夕,既然黑土已寻获,我们且先回淮安吧,在这待着总让人心头无法安定。”
黎墨夕姿势俐落的将黑土收回鞘中,银白剑辉瞬间隐至里头,然后将方才水缸旁遇见家仆一事缓缓道出。
顾子深一脸震惊,连忙说道:“那怎么办?”
在场人纷纷垂眼思考,既然人已被认出,那家朴虽先答应守住,可要是黎墨夕一直未出现,他不知能憋上几天,最后定会告知黎秋冥,对方早已来到金陵。
肖无灼忽地道:“那便直接回去一趟。”
他朝着眼前之人,轻声道:“你不是想回那看看吗?”
黎墨夕点头,其实他除了想回去看最后一眼,还有想拿的东西。
穆洵闻言,也抬头道:“无灼说的对,又不是墨夕做了恶事,无须躲避不出面,既想回去便光明正大回去,何需遮掩。”
顾子深听他们讨论,便道:“说的也是,且对方并不知墨夕已明了下蛊之人为黎夫人一事,只要…只要墨夕装的愉快一点…”
话讲至此,他自己都有点说不下去,黎墨夕便朝他递去了然一笑,让他别担心。
裴若槐沉声道:“可近日前你与穆洵才去过黎家,那家朴不知有无将你询问钱袋的事说出去。”
顾子深当时虽表示要亲自将钱袋子交由黎秋冥,可那自是不可能,因如此一来事迹便会暴露,那只精巧绣艺的袋子如今还躺在淮安顾家中,也是没人想再拿起他。
可怕就怕那名整理房间的家仆随口将此事说出,让黎家人起疑。
一群人又陷入静默,肖无灼直接说道:“我一起去,在院外守着。”
裴若槐闻言,也道:“我也去。”
他想捏碎那座屋院里某些人的手腕,用榆悠斩于对方身上。
顾子深虽不放心黎墨夕回至黎家,可他也知道对方一直想回去看看,就当最终能留个念想,且既然有两人在外头守着,应是能放心。
穆洵道:“墨夕,你此趟回去便真如鸿门宴了,千万要小心。”
毕竟对方或许有猜到黎墨夕已知一二,可定是假装未知,故很难猜测黎秋冥与黎夫人会做出什么反应。
顾子深道:“方才你们去探,黎夫人在家吗?”
裴若槐道:“在。”
他在黎秋冥房间探到一半,便听见隔壁房脚步声,听脚步声为女子,在房内走来走去,许久未出,想来定不是家仆,那便是黎夫人了。
且他在黎秋冥房内案台上看到许多符纸,大多数是一般的递音符,另外还有几张高等符咒,上头符体极其复杂,是他从未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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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家大院内。
黎秋冥洗漱过后便被母亲唤去书房。
黎夫人道:“秋冥,各习剑堂的人手都备齐了吗?。”
黎秋冥点头,道:“全已准备好,随时都能出发。”
黎夫人道:“墨夕此次逃出海岛,实为我失策,眼下你灵力尚未过度完全,当务之急便是将人找回来。”
她从岛上被接回后,怕家中人多口杂,便已先遣散小部分家朴,又让部分家朴放长假。
黎秋冥闻言,面上微露难色,道:“娘,眼下我灵力已增加许多,应是够了,倘若墨夕已出岛,便让他一走了之也未尝不可。”
黎夫人瞟了儿子一眼,知晓对方这是心软了,便厉声说道:“秋冥,你忘记六年前我说的那番话吗?”
她见儿子神色已然暗下,便道:“身为一家之主,有许多事明知不可为,却必须为之,这便是家主肩上的担子。”
她的语气丝毫未减冷厉,述说着让发人发寒的话语。
黎秋冥这才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再出口方才那些话。
…
六年前。
黎墨夕失踪的第三个月。
某日晚上黎夫人将儿子叫到书房内,手里拿着一个质感细致的石盒。
黎秋冥面色不佳,因弟弟已失踪一阵,他派去找的人也都毫无消息,顾家也倾尽全力在帮忙,可皆是毫无所获。
眼下神色已有些疲倦,却仍是有里的唤道:“娘,您让孩儿来可是有事交代?”
黎夫人盯着儿子面颊,道:“娘要告诉你一件重要之事。”
她顿了下,似在思量如何开口,最后还是决定以最直白的方式,不要过多的弯弯绕绕,于是说道:“墨夕是被我软禁起来了。”
黎秋冥瞬间双眸剧睁,惊惧喊道:“什么!?”
黎夫人举起一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声量控制,然后看了看外头,没有家朴被引过来,才继续道:“秋冥,你的金丹因小时候大病便一直无起色,这几年间,娘寻遍大江南北皆找不到能医治此症的大夫,直到数月前,娘在城外办事时,遇见一奇人,与他攀谈之下,发现他对金丹补灵一事有极深的涉猎,便向他细细询问。”
黎秋冥面色惊骇,虽听着母亲讲话,可脑子已剧烈纷乱,他花众多心力,几个月翻天覆地的搜寻,金陵全城及附近大城都被他和顾家踩遍了,四处茫茫皆寻不到的弟弟,居然是被母亲给带走了…!
黎夫人见他神色转换,知道他现下肯定还无法接受,可她是母亲,要鞭策孩子茁壮,而不是看着他以后被人踩踏在地上,于是语调半分未缓,持续说道:“那位奇人向我提及一个方式.于是我便照着他给的资料,去了郢都一趟。”
突地,她拿出一支细如铁丝般的东西,往手中石盒戳去,黎秋冥靠近一看,差点被里头东西吓得倒退三尺,他自是知道那黑色蠕动的物体是什么,尤其母亲方才还提及某个地名,他眼神露出巨大的惊恐,不解这一切为何突然变得如此。
黎夫人道:“这虫名为蚀丹蛊,我在郢都苏家院以重金购买,作用便是移灵。”
见儿子仍是惊惧的望着自己,她道:“墨夕丹上灵力极为饱满强盛,从他身上移给你最适合不过。”
话已至此,关于黎墨夕被她带走的原因,眼下已是不必细说,黎秋冥思想在温和也是心神领会了,他神色和语气皆为不稳,惶恐道:“娘!可墨夕他…他也是我们黎家的人,为何您要如此……”
黎夫人打断他:“他是姓黎,可并非金黎黎家直系!你才是黎家未来的一家之主!”
黎秋冥被他这一句厉声话语惊的猛然回神,惊诧的抬眼望向母亲。
黎夫人盯着儿子,眼眶因激动而泛红:“金陵黎氏只有你一个亲生,黎墨夕即使姓黎,也只是远亲。”
她永远记得当年儿子生过一场大病,金丹损毁之后,皆方便出现许多流言蜚语,话中不乏嘲笑看戏,几年后黎墨夕被黎锋带回金陵,因对方天资金丹便好,所有来到黎家作客的人们皆是赞许不已,随着黎墨夕渐渐成长,她自然也听过众多纷传,说金陵黎氏以后便要让俊俏的少年接手家业,因原本的亲生中看不中用,只如同摆设。
可她怎么能容许外人如此评价自家亲儿!
所有的闲言闲语她都记下了!总有一天她会让黎秋冥强盛起来,接手所有的家大业大,黎墨夕则是一分也不会得到!
世人皆会赌长较短,所有的好与坏都是比较出来的,倘若没有黎墨夕,黎秋冥也不至于被大家看得如此之低!
黎夫人双眸盯着桌面,陷入早年回忆中,半晌后才收敛住心神,冷冷说道:“墨夕人现在安全无虞,只是被我软禁起来,你不必过于担心。”
黎秋冥被一连串事情震撼的脑袋混乱,颤颤开口道:“娘,要是…要是墨夕金丹天资平庸…妳是否仍会……”
黎夫人自是明白他言下之意,便道:“自是不会,若他平庸一般,我何须朝他下手,可这世道就是这样,你往后出去与其他人交涉,便是弱肉强食,别人踩踏你的时候非但不会可怜你小时候遭遇,甚至会倒吐两口口水,落井下石,黎家世代皆已习剑堂为主,家主的修为都是极高的,我自是要想法子让你提升,黎家家主绝不能被人看低!”
一旁黎秋冥已被一连串的事件弄得无法消化,刚刚才吃进的晚膳已在胃中回转。
对他来说,一边是母亲的振振有词,带着对自己的盼望和期许。
另一边是从小玩在一块的弟弟,所有的童年都和他参和到一起。
黎夫人望着他,知晓儿子向来心软,说明白点便是寡断,于是又道:“秋冥,待你往后被其他人踏在底下时,便会了解娘今日这番话,可为母亲不想让你尝到那滋味,若我们能有办法强盛起来,为何不先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