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四听闻这个小道八卦后便觉得这位国师大人修行得不地道,都是出家人呢怎么还能谈情说爱呢,也不怕三清爷爷几道天雷劈死他么?
至于这位相面先生,他自己都说是荤门子了,和四看他也不像是有正儿八经本事的,估摸着是看陆铮鸣是个不好惹的硬骨头,就想着哄了一哄他。
和四介意的倒不是他扯犊子连篇糊弄他们,只是在意他鬼话的内容。他上过几年内学堂,读过几本杂七杂八的书,这相面先生所说的相有五德,燕颌鸡喙,麟前鹿后,分明意指凤凰。
和四嘿了一声,砸了砸嘴道:“这倒稀奇了。”
陆铮鸣闻言也笑了一笑,不知附和,还是也听出了相面先生话里的意思。
听出了和四也不在意,不过一个江湖术士的扯淡而已。他觉得稀奇那是因为即便往这些个祥瑞神兽上强行附会,他身为东厂提督身着蟒袍玉带,是怎么也和凤凰扯上联系。
和四将相面先生的这番“高谈阔论”当成了玩笑话,笑一笑后便没放在心上。夜已过半,可照样冷得他直搓双手,他往篝火苗上哄着手,忽然瞥见旁边老神在在的陆铮鸣,“咦”了一声,指向他道:“先生啊,您可还没给我家这位看看呢。”
陆铮鸣不知道被什么突然呛到了,连咳了好几声。
那相面先生浑身一哆嗦,竟是不敢抬头看陆铮鸣,怕他如同怕什么洪水猛兽,低着头慢慢往角落里蹭回去,连连摇头:“不敢不敢,老朽不敢。”
他说不敢,和四越发好奇起来,瞟了瞟陆铮鸣。
陆铮鸣摩挲着下巴佯作没看见他不怀好意的眼神。
和四笑吟吟道:“先生不必怕他,你尽管敞开了怀说,好的坏的都无所谓,他听我的,绝不敢发难你。”
一小小锦衣卫校尉,可不是任他捏扁搓圆都不敢吱一声。
老叟突然像是在这更深露重的夜里热了起来,举着补丁打补丁的袖子连连擦了好几回汗。最终挨不过和四催命刀子似的逼问,只得战战兢兢地拢着袖子,缩着脖子道:“这位公子,他、他乃将星之命。这天上啊,有七杀、贪狼、破军三星,得这三星为命格者古往今来皆是数一数二的大英雄。这位公子便是如此。”
相面先生说着比了个大拇指。
和四心下道,陆铮鸣是个锦衣卫校尉,不说上阵杀敌,就这一柄长刀割颅也过千百,和这三星勉强也算有些牵连。
就是……
和四岔着双腿,闲散地坐在石墩上,胳膊抵着膝头,手托腮似笑非笑看着陆铮鸣:“我说当家的,没成想你还是将军命。咱家以后可就指望你了。”
陆铮鸣烧得焦黑的脸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抽,他禁不住又咳了两声:“好说好说。”
相面先生看着这两人,尤其深深看了一眼陆铮鸣,满是皱纹的脸上神情古怪,却没敢再多言。
和四调戏完了陆铮鸣便也没再多话,他的高烧退了,低烧又起了,脑壳里像煮沸了的一锅水,煮得他耳边嗡嗡之响。他疲惫地靠在破墙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手串。
忠忠哇忠忠,你再不来捞我,你可就再也见不到你家温柔可亲,和善待人的督主大人了。
念谁谁到,和四刚在心里把赵精忠抽了一百八十鞭,祠堂外传来一声夜枭尖啼,叫声凄厉,足足绕着祠堂飞了三圈。
和四倏地睁开了眼,与此同时陆铮鸣将烤得半干的衣服也递了过来,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望着和四冒着冷汗的苍白脸庞:“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家了。”
和四淡然地嗯了一声,伸手接过衣裳,不想陆铮鸣没放。
和四微微一扬眉。
陆铮鸣微微躬身,体贴地将衣裳披拂在和四肩头,他两离得很近,他几乎是贴着和四耳畔轻声道:“今日我与督主同生共死一遭,也算有了情谊,不知督主可愿应我所求之事,提携下官一二?”
他明明说着邀功的话,可脸上半分谄媚也无,眼带轻笑,仿佛真是在和心上人说着私房话。
这近在咫尺的距离令和四脊梁骨陡然一抖,他和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蹭地站了起来,外衣沿着他的肩滑下半截:“你放肆!”
他一声怒喝,陆铮鸣半分惧色也无,反倒顺手将他滑下来的衣裳拉了回去,面露讶然:“督主何处此言,您如皎皎明月天山雪,天下人谁敢在您面前放肆,我不过是想讨您个欢心而已呀。”
和四:“……”
可拉倒吧,讨个欢心就动手动脚,真要是老子叫你乐一乐,你是不是就得脱光躺床上去???
老叟缩在墙角里打盹打得正香,被他两一番动静惊醒,迷瞪瞪地睁眼一瞧,看清拉拉扯扯的两人,眼睛瞪得老大,“哎哟”叫了一声。
和四杀人的眼光陡射/了过来。
陆铮鸣的眼睛也淡淡扫来。
老叟连忙闭上眼,嘴唇蠕动着“梦话梦话”,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和四:“……”
陆铮鸣:“……”
祠堂外的呼哨声更急了,再耽搁下去人估计就立刻冲进来了。和四脸色阴沉地一把推开陆铮鸣,双手揪着衣领狠狠往身上一裹:“滚蛋。”
陆铮鸣立即“滚”到了一边,殷勤地给他让路。
……
外头的赵精忠嘴皮子都快吹破了,才见着自家督主面带潮红,仪容不整地从祠堂里大步走了出来,忙领人迎了上去,眼含热泪:“督主,属下总算找到您了!都怪属下办事不利,让您受了如此委屈!属下罪该万死!”
燕春等人也纷纷低头认罪,口称该死。
和四面无表情地环视一遭:“我说该死,你们就真去死?”
赵精忠:“……”
番子们:“……”
和四哼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四面漏风的祠堂,冷声道:“回宫。”
赵精忠迟疑了一下,也瞅瞅祠堂:“那这?”
和四轻而慢地撩起眼皮:“里面有人吗?”
赵精忠立即识相地回答道:“没人没人。”
只有蛊惑督主,试图用男色上位的狐狸精!
待人声远去,祠堂里头篝火烧得仍旧有气无力,摇摇曳曳。
形如焦炭的陆铮鸣安静地坐在篝火边,用小刀慢慢削下伤口上烧烂的肉,汗水沿着他的脖颈流成了河,但是他握刀的手却纹丝未动。
角落里传来了窸窣的声响,原本睡着的老叟在此时慢慢坐了起来,小心地观察了一下陆铮鸣此时的神色,确定无虞后方一点点蹒跚着走到他对面,坐下。
陆铮鸣完全没有在意他的举动,仍是低头刮着伤口,许久后才张开惨白的双唇:“都收拾干净了?”
第24章 欺师灭祖
破祠堂里,老叟佝偻的身躯渐渐挺直,随着他直起来的腰杆,他身上那股子垂垂老矣的朽木气息一扫而空,陪着那张皱纹满布的脸是怎么看怎么违和,一开口竟是连嗓音也换成了中气十足的青年音,得意洋洋道:“搞定了,死了的都埋了,活了的再也不能开口了。”
陆铮鸣仍是耐心地处置自己的伤口,他下手又快又狠,简直不像是从自己身上刮下皮肉来,半晌“嗯”了一声。
相术先生看他手起刀落的利落劲儿,看得肉疼,赶忙挪开眼睛,瞅着破祠堂呼呼漏风的木门:“我在来时路上碰见了东厂的番子们,形容鬼鬼祟祟地四处查探,似是找什么人……”
“你想问什么就直问。”陆铮鸣没好气地打断他,“芝麻大的心眼还玩拐弯抹角,当我和你一样傻么?”
相术先生被他冲得吃了个瘪,悻悻地摸摸鼻尖,他骂骂咧咧地念了两句,忽然嘿地一声笑,鬼唧唧地问道:“刚那位落难公子哥是你从哪里拐来的,这般丰神俊秀,唇红齿白~我听闻东厂新上任的那位提督与他一般年纪,据说也是个面如冠玉,使人心驰神往的妙人儿~”
陆铮鸣平淡地嗯了一声:“他就是。”
相术先生沉默了。
陆铮鸣见他呆若木鸡,扬眉冲他一笑,里外都写着一个“贱”字:“你自己已经猜到了,还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话?对了,”陆铮鸣将刀刃上的血沫在衣裳擦净,“你方才胡说八道的那通是真是假?”
都胡说八道了,还问他真假?相术先生感觉自己受到了双重侮辱,可是被对方那冷森森的眼珠子一盯,到了嘴边的骂娘话又原路咽了回去,他吞了吞喉咙:“一半真一半假吧。”
陆铮鸣“哦”了一声。
相术先生啧了一声:“别的不说,你那一半肯定是假的。”他哈哈大笑起来,“就你这一脸倒霉灾星相,还命主杀破狼,将星命格?你也不怕你自家祖坟一把大火烧通了天。”
陆铮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指尖一谈,小刀嗖地声直取对方咽喉。
相术先生脸上的笑还来不及收回,失声惊叫了一声“妈呀”,屁股一撅往下一滚,刀刃擦着他的侧脸飞过,叮地一声扎进了他身后墙中。他一脸崩溃地大喊道:“你不是快嗝屁了么???”
陆铮鸣顶着一脸冷汗,蔑视他:“我就算下一刻蹬腿翘辫子,这一刻武功也还在。”
相术先生服了,他开始认真怀疑自己脑子是不是真的不好,为什么要和这个蛮横狠辣,一意孤行的王八蛋讲道理。他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心疼地拍拍自己破衣裳上的灰尘:“你个野夫粗人!老子好歹也是给你卖命的兄弟,动起手来一点情面都不讲!我不干了!”
陆铮鸣不为所动,慢悠悠地撕着衣裳给自己包伤口。
这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甩手不干三百六十天,他习惯了。
相术先生看自己的单方面散伙完全威胁不到他,蔫了,没精打彩地一拢袍子坐回原地:“你不是说要混进锦衣卫混出头的吗?怎么又和东厂的牵扯上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儿的东厂和锦衣卫两水火不容,是对斗了几百年的冤家。”
“锦衣卫嘛,暂时混不出头了。”陆铮鸣懒洋洋道,“上次办差搞砸了,向上的路算是绝了。”他浑不在意地说,“这不,另想条出路,看看东厂能不能走通。”
相术先生大惊失色:“你要去东厂当太监???”
陆铮鸣:“……”
相术先生忧心忡忡道:“别吧兄弟,咱两到了这大燕,天高皇帝远的,真想一走了之,那边拿我们也没辙。没必要为了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奉献自己一生幸福。再说了,你攀得这朵天上雪莲已经是个不能人道的了,你这再下边一割……”他同情地睇了一眼陆铮鸣下边,“你拿什么去攀他的高枝儿?”
陆铮鸣;“……”
这次飞来的不是小刀,而是一把洒着洋洋火星的热柴火!
……
再说那厢,被攀得高枝,朝中新贵,东厂提督和四正一脸冷漠地站在上书房外头。
他匆匆赶回了东厂,刚洗漱完毕换下那声从坟堆里爬出来的衣裳,正打算打个盹,醒了后召集自己的走狗们密谋大事,找到敢在他太岁头上动土的晋国人。
结果靴子还没脱呢,就被一道急召,召到了这儿。
天刚亮没多久,朝会刚开完,此时正是小皇帝在上书房里读书习作的时候。
和四困得两只眼睛亲亲热热地使劲往一处黏糊,烧得浑身无力的他恨不能就地倒下,偏偏上书房里头的大吵小闹和苍蝇叫似的嗡嗡直往脑子里闯。
吵得主要是小皇帝,甩书踢桌子的,恨不能把房顶给掀了。
和四心想先帝去的还是太早了,没人给这魔星把脊梁骨给撑一撑,让他知道吵人清梦,不给睡觉的王八蛋是会挨毒打的。
小皇帝平日的作息会由起居郎一刻不差地记录在案,送给和四过目,故而和四知道这位小祖宗和新来太傅相处得不大愉快。
和四秉着小王八蛋不高兴他就高兴的原则,一直睁一只闭一只眼,直到今日小皇帝要杀太傅了,他才发觉不能再由着这小王八蛋作下去了。
他得想个法子,让他知道,人若作,就会死,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里头叫嚷了有一会了,来福的脸急得比石榴花还红,和四斟酌着差不多是时候了,敲了敲上书房的门,唤了声“陛下”。
上书房里顷刻陷入一片寂静之中,恼羞成怒的小皇帝大骂道:“你这个狗奴才来作甚?!
和四一边困成了狗,一边还得强撑着精神,恭恭敬敬地说:“臣听闻陛下近日心绪不佳,便从宫外寻来一些新鲜玩意和吃食供陛下解闷。”
小皇帝一阵沉默,隐忍着怒气恶狠狠道:“朕不吃肉糜,也不要见你,滚!”
和四充耳不闻,径自推了门进了上书房,就见着上首书案上坐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人,约二十四五的模样,一看就是个有学问的读书人。此时他的外袍上沾满了被泼上的浓墨,一脸无奈地看着小皇帝。
小皇帝像个点着的炮仗,小脸通红,一脸“见谁杀谁”的恶相。
他一扭头见着了一身鲜红蟒袍的和四,再一见他手里的盒子,顿时大惊失色,犹如见了阎王的小鬼:“你你你,朕不是说不见你吗?!”
第25章 病症加身
和四将盒子顺手摆在书案上,又弯腰将地上的书一本本捡起来,轻轻拍去莫须有的灰尘,一本正经地装聋作哑:“啊?是吗,陛下刚才说不见臣了吗?”他转头皱眉问来福,“陛下说了?”
来福和受惊小鸟似的傍着门瑟瑟发抖,既不敢说没,也不敢说有,整个人快纠结得撅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