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抿紧着唇,一时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回答和四。
好来和四也只是一问,直接把小皇帝的沉默当做默许,飘然而去了。
回了衙署,困成狗的和四丢下句“谁都不能打扰,否则拖出去喂狗”的狠话,倒头就睡。
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因为衣服黏在身上倍感不适,才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睁眼时他头还昏沉得很,手足无力,身上沉甸甸得像压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感觉自己仿佛在睡梦中表演了一百八十次的胸口碎大石,差点把自己都压碎了……
他一醒,惊醒了守夜的小太监。
小太监揉揉眼皮,看清了和四,双眼顿时瞪得圆溜溜的,嗖地一下跳了起来。
和四刚伸出说,艰难地说出一个“水”字,小太监一溜烟地跑出了房,一边跑一边大喊道:“督主醒啦!督主醒啦!”
那架势惊天动地得和过年放炮似的,留下和四伸着直挺挺的一只手,流了下悲伤的眼泪。
水啊!他要喝水啊!!!
小太监一喊出去,刷刷地一群人涌了进来,其中以赵精忠为首,跃前两步噗咚跪倒在地,两只铁掌一把握住和四的手,泪水顺着黑黝黝的脸庞流了下来,哽咽道:“督主,您可终于醒来了!”
周围顿时一片络绎不绝的呜呜哭声,群情激动得和四一时没摸清楚,自己是不是在不知道的时候去世了……
和四看着抓着自己那双铁钳一样的大掌,他虚弱地吐出一个字:“滚”。
于是赵精忠乖顺地略一退后,意思意思地滚出两步。
太医很快到了,到的时候神色惊恐,是直接被燕春风一样得拎进来,又扔到和四床边的。
可怜一把年纪的老人家,被这么拎来扔去,偏还不敢有半句怨言,立即给和四把脉。
把完脉,老太医顶着东厂这群土匪们虎视眈眈的眼神,两股颤颤道:“督主的烧已经退了,无大碍了,下、下官再开两剂温补的方子调理调理,不日即可痊愈。”
东厂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可是……”老太医犹豫了一下,刷的目光又瞬间聚集到他身上,老太医吓得一哆嗦。
“你们滚出去。”和四干哑的嗓子挤出这么一句。
于是,东厂众人各个恋恋不舍地看着他,默默退了出去,留下赵精忠和燕春两人近身伺候。
赵精忠面如涂碳,目如铜铃,摩拳擦掌瞪着太医:“可是什么?!”
老太医吓得怎么也说不出话,燕春这时候倒是没了方才拎人的气势,温声道:“太医您但说无妨,现下并无旁人,我等其实都是讲理之人。”
和四:“……”
老太医:“……”
和四心道,你他娘的到底是谦虚,还是嘲讽自己吗?
东厂的是讲理之人?
嗤!
老太医好容易收拾好七零八落的心,慢慢道:“督主原先底子就有亏损,这回落了河,未能得到及时医治,高烧烧了好几日,怕是再次伤了根底,日后必须要好好休养,切勿劳神劳力,否则后患无穷。”
他说完似是犹豫了下,还想再说什么,却是顿了顿,摇摇头:“也没其他的了。”
和四一听便知,他这病看着吓人其实并没有什么,便让燕春好生将人送了出去。
赵精忠在一旁和老妈子一样念念叨叨:“督主,这回让您吃了大亏,弟兄们一定给您将场子找回来。您放心,京城里的晋国人都抓起来了,一个没得跑……对了,您说气不气,这事明摆着和他们锦衣卫脱不了干系。咱们的人也查到了证据,结果找上门的时候人家不认了,不仅不认,听说还犒赏了几个在这事里头当差,说还是陛下的意思。简直是在打我们东厂的脸!”
和四听得耳朵里嗡嗡直响,听到后半句时忽然心头一动:“你说犒赏了谁?”
“哦,就几个小校尉嘛。”赵精忠刚说完心里一咯噔,他赶紧回想那几人名字,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个耳熟的,他小心翼翼看了看一脸菜色的和四,“就,就是有那个姓陆的,听说他立了大功,升了百户了。”
哟呵,不错嘛,和四心头一宽,重新和根蔫咸菜一样躺回床头,看来他和小皇帝告的那一“状”没白忙活。
以锦衣卫和东厂这对头关系,他一落难,让他落难的人可不得升官发财么?
赵精忠见和四似是心情不悦,小心谨慎地奉上茶来:“督主莫气,这四条腿的□□难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犯不着和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小锦衣卫伤神。回头属下给您挑几个好货色送来,保证比那厮听话又乖觉。”
和四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他一言难尽地看着赵精忠:“忠忠哇……”
赵精忠:“?”
和四语重心长道:“有时间去找个对象处处吧,”省得总是想着替他家督主强抢民男,他压力真的好大,生怕哪天一掀被子里面躺个翘屁嫩男,想想真是太可怕了,和四根本不敢多想,又喝了口水压压惊,转移话题道,“刚刚大家怎么都在这,连王招财都来了?”
东厂不比锦衣卫,底下的人遍布京城乃至全国各地,很难有这么齐聚一堂的时候。
赵精忠给他添水:“哦,这不快过年了吗,大家回来讨红利的。”
和四:“……”
这水喝不下去了,呜呜呜,还是让他当场去世吧。
……
和四这一病,病时来势汹汹,病去如抽丝,醒了没多久又觉得乏了,便打发了赵精忠去安顿东厂众人,又昏昏睡了。
睡中并不安稳,似总有人在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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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夜半探病
两三更的秋夜,地广人稀的皇城里头静得连下露水的沙沙声都能隐约听见。
和四睡得半梦半醒,一缕细细的凉风总在梦里扰得他不得安宁。他皱了皱眉,凉风便嗖地一下溜没了,可是一双似有还无的目光又侵入了和四的清梦里。
那两道视线灼灼烧人得很,和扯不烂,撕不掉的狗屁膏药一样黏在他脸上,让和四既有些心悸,又有些不胜其烦。
“烦~”他梦呓般地咕哝了一句,耳朵一颤,眉头一耸,刷地一下睁开了眼。
梦里的眼睛变成了现实,他近前竟真搁着一个大活人,和四当头劈下一道天雷,从头劈到脊梁骨,整个人狠狠一抖,脱口大骂道:“干霖娘的!闹鬼了!”
那“鬼”见被发现了,丝毫不慌张,叉开腿大马金刀地在他床沿坐下:“提督说笑了,我做了二十二载人,尚未活够,还不想尝尝当鬼的滋味。”他饶有兴味地品咂了一下和四刚才的骂娘声,“提督一贯风雅自矜,这粗话说起来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和四:“……”
他原以为这姓陆的只是性格扭曲,没想到脑子也有问题……
和四惊魂未定地朝着床头稍稍坐起身,免得让自己那么落于下风,他发了一身此时虚得很,连问候对方全家的底气都没那么足。他现在一面是被突然冒出来的陆铮鸣惊到了,一面是为底下这群只会拿钱吃饭放屁的手下痛心疾首。
居然让一个小锦衣卫就这么大摇大摆登堂入室,坐到他堂堂东厂提督床头!
再这样下去,不用等锦衣卫崛起,东厂这群王八蛋们就把自己玩完了。
和四抓着被冷汗浸透了的衣襟,感觉保心丹已经救不了他了,再在东厂提督的位子上干下去他可能需要九转还魂丹!
和四冷冷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陆铮鸣堂而皇之地坐在他床头,那架势让和四怀疑要不是他醒的及时,可能这厮就已经躺进了被窝,成功让自己潜了他。
这世上怎么还有人能比他还不要脸呢,和四既愤怒又悲伤。
陆铮鸣对着和四那双快喷出火的眼睛视若无睹,淡定地从床头端起尚冒着热气的汤药递给了他,轻描淡写道:“我只和守在外面的兄弟们说了声,我是您的人,他们就放我进来了。”
和四:“……”
陆铮鸣见和四脸色委实难看,禁不住笑了起来,双手将药奉到和四嘴边:“您多想了,我不过一句玩笑话,这东厂要真如我所说,那锦衣卫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日今时的境地。快喝吧,药凉了。”
和四阴郁地看着那碗药不说话,浑身的黑气浓郁得快将他整个人盖住了。
陆铮鸣难得有耐心地和一个人好声好气地说了这么久的话,对方却是连个好脸色都懒得施舍。
心道原来平时的通情达理都是假的,一生了病立刻露了六亲不认的原形。虽说两人间的情分淡得和清水似的,但好歹也在乱坟岗上共度了一夜良宵,别说笑一笑,看都不看他一眼。
得了,陆铮鸣自认胸襟宽广,大肚能容,他低声下气地说:“提督真不必多虑,我眼下虽与您近在咫尺,但只要有分毫异动,必定即刻身首分离。”
和四没有多虑,和四只是在生气这以后谁想要他狗命,只需要对他忠心耿耿的四大护法娇滴滴地喊一声“人家是督主的小甜心啦”,就能毫发无伤地站在他床头,磨刀霍霍向狗头。
太操蛋了,有木有???
和四绷紧着脸,有种草木皆兵的味道,杀气腾腾得让陆铮鸣突然预感不妙。他暗中观察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因着大病初愈,双颊雪白得不带一点血色,里外透着一股疏离冷漠,像剥了掉了那层和蔼可亲的皮,终于露出了里面冷冰冰的芯子。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努力解释道:“你信不过我,总不会信不过手下心腹吧?”
和四皮笑肉不笑地一掀嘴角:“本来信得过,现在是不敢信了。”
守在外边偷听墙角的赵精忠虎躯一震,咔哒,玻璃心碎了一地,捡都捡不起来。
陪着他听墙角的燕春不忍见到自己上司顿时流露出的悲痛欲绝之色,忙轻声轻语地安慰他道:“方才我便劝着您别将人放进去,您看这清官难断家务事,
这睡过的人睡过也就罢了……”
和四没有感情的声音透过窗传来:“我听见了。”
燕春:“……”
赵精忠:“……”
他两屏气凝神假装自己存在,和四愤怒的声音冲破窗纸:“老子没有睡过他!再逼逼一句,老子把你们都睡了!”
众人安静如鸡,连同陆铮鸣在内都不敢再废话一句。
吼完了操蛋的手下,和四心情平复了少许,他抓过陆铮鸣依旧捧着的药丸,豪迈地一饮而尽,将碗丢了回去,握着帕子慢慢擦拭嘴角:“你官也升了,仕途也通了,还来找我作甚?”陆铮鸣还没张嘴,和四先嫌弃地看了一眼骨瘦如柴,比饿殍丰满不了多少的他,“你死了之前那条心,我对你没兴趣。”
他又不像他干爹有收集癖,环肥燕瘦全都搜罗进宅子里,天天凑在一起打麻将。
这好姐妹们麻将打着打着,和四有时候看他干爹头上都有些绿油油的……但俗话说得好,要想生活过得去,就得头上带点绿。
和四心道就算老子是个基佬,也是个有品味的基佬好不好,这瘦得一把骨头,睡着不扎人么???
陆铮鸣被他一句话噎得半晌说不出话,脸色一会晴一会阴,他到底淡定了下来,脸上也带起了习以为常的笑:“我此番得以晋升,多亏了督主您的提点,这番情谊与恩德,我铭感于内,理应前来谢恩。”
和四不冷不热道:“别,可别。咱家只管着这东厂的一亩三分地,万万不敢插手到锦衣卫那头去。你升了百户也好,千户也罢,那是你自己造化,与本座无关。”
陆铮鸣微微一笑:“这场面人说与旁人听便也作罢,但是督主与我皆是清楚,如果没有督主提携,以我此前所犯的错,已经再没有向上爬的路子了。”
和四想了想,假惺惺道:“你既真心实意来投桃报李,咱家要强行推却未免伤了你的心,”他摆出一副善解人意快夸夸我的模样,慈祥地看着陆铮鸣,“正好咱家缺个能干懂事的干儿子,你要不考虑考虑?”
嘻嘻,和四顿时觉得房间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但他万万没想到现在一句戏弄之言,日后让他无数次在某个时刻悔不当初,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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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更新~为了夹子所以不多~明天就不更啦~等下了夹子多写点补偿大家~?(°?‵?'??)
能~干~懂事的干儿子,嘻嘻~
第27章 认个儿子
换作旁人,说出这种折辱人的混账话,早成了陆铮鸣刀下亡魂。
说这话的人是和四,别说以他的身份,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跪在他床头叫爹喊娘;便是此时此刻,被他一脸病容倚在床头,却依然眉带风流眼含笑看着,任谁也无法生出一丝不悦来。
陆铮鸣心知他是存心揶揄自己,倒也不气,双手搭在岔开的膝头敲了一敲,斟酌了不过眨眼间,便朝和四微微一笑。
和四被他这一笑,笑得心里突地一跳。
下一瞬,陆铮鸣冷不防握住他的手,柔情蜜意地叫了声:“干爹。”
和四:“……”
一堵墙外的赵精忠和燕春:“……”
和四被陆铮鸣惊天动地的一句“干爹”和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咳得惊天动地,偏偏陆铮鸣两只爪子将他抓得牢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