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鸣还在那虚情假意地用话怼他:“能认督主做义父,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求都求不来的福分。说是一步登天也不过如此,”他两眼精光湛湛地看着和四,无比满意道,“以后我就靠您罩着了,有您在,别说千户百户,想必锦衣卫指挥使也是指日可待,伸手可得。”
收声啊你!!!和四乱咳一气,咳得双颊涨红才好容易喘过气来,他用尽全力将手从那双铁钳一样的爪子里抽了出来,使劲搓揉了一下鼻梁,甩出一个毫不留情的,“滚!”
于是,陆铮鸣从善如流地滚了。
和四一口气堵在胸口,才找了个口刚想嘲讽一通他痴心妄想,没料到人就这么干干脆脆地挥挥衣袖跑路了。
结果一口气仍就堵在胸口,很致郁,很生气。
陆铮鸣滚了不到片刻,赵精忠一脸复杂地进来了。
和四懂现在老实人忠忠的心情,毕竟从不正当的男男关系到不正当父子关系是一个很大的跳跃,和四对忠忠此刻的纠结表示理解。
说实话,他现在也很震惊,还不能接受自己芳龄十八,大燕一枝花,突然就凭空多了个比他个儿还高的儿子……
赵精忠纠结了半天开口了,他仰着黝黑的脸娇羞地问:“督主,您还收干儿子吗~”
和四:“……”
和四熟稔地从枕头下摸出保心丹,倒了一半进嘴里,平静地一掀唇:“滚!”
……
冬日的病难养,和四在床上一靠就靠了四五天,四五天后被透支的精神气还没养回来,但是床是不能再赖下去了,再赖下去,别人蠢蠢欲动的刀就要临到东厂头上了。
这不,他才被赵精忠小鸡啄米式敲门给从床上拉扯了起来,衣裳还没打理整齐,前朝就传来御史台参了他们东缉事厂的消息,洋洋洒洒一大通,简而言之就是告他们欠债不还,如蛀木之虫掏空国库,为当朝一大贪。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单挑东厂,那是何等勇气,众人纷纷在心里赞不绝口,然后一起保持沉默。
和四一脸麻木地将领扣压好,小太监跪在他面前替他整了一整玉带便赶紧从这一屋子低气压里退了出去。
赵精忠一扫平时八卦兮兮的贱样儿,肃容拱手低声问道:“上本子的是御史中丞魏如谦,本子没经内阁走,直接当朝念给了陛下,故而我们一点风声都没收到。督主,您看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和四心道,老子要是知道如何是好,还在这干站着懵逼???
魏如谦告的就是那叁拾万两白银的账,御史台主今日告假没来,想必是收到风声不愿意掺和这淌浑水,干脆在家装死。至于魏如谦,他小小一个御史中丞,哪来的底气敢敢接和他们东厂呛上?
背后有人,和四心道,还是一直在幕后想搞事情的那些人。
京城里的京官们肯定涉事其中的,比方说内阁里的阁老是早看东厂不惯,但他们家眷皆在京城之内,一定不敢直接涉足其中。
京官们胆小,那外头放养的几只姓李的,胆儿就大了,尤其是盘踞北边,能征善战的宁王;还有南边儿拱卫偏都的靖王,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再联系上这次他遇刺时出现的晋国人,哦豁,各路人马齐聚一堂,简直是好一出大戏。
和四脑子一时转得飞快,各种念头走马灯似的转过,一时没能理个头绪出来,定了定心问:“陛下和太后怎么说?”
小皇帝的态度和四猜得到八成,估摸着咦嘻嘻嘻嘻直笑,你这狗太监也有今天!
至于垂帘听政的太后,和四啧了一声,这女人看着柔弱,但柔弱的女人在后宫里混不到今天这个地位权势。
他干爹离京离得太突然,也没和他好好说一说先帝在位时的后宫势力斗争,也好给他交点底,心里头有点数。
现在和四心里头很没逼数,有点方。
来禀消息的小太监十分机灵,和四声儿还没落下,已低头抬手一五一十道:“魏如谦上完本后,朝堂众人皆沉默不语,太后似是有话要说但却被陛下开了先口。”
“哦?”和四讶然地挑了个音,这小王八蛋今儿多吃了两个蛋,长了二两胆?
他问:“陛下说了什么?”
小太监做了做揖:“陛下说是左不过叁拾万两银子,这拿来朝堂上说,”他顿了顿,语气微妙道,“陛下他把御史中丞发落了一顿,就没准他在说话了。”
听上去怪胡闹的,但这小混蛋居然会替他打马虎眼,倒是出乎和四意料,难道这小皇帝突然幡然醒悟,觉得世上只有公公好了?
和四心里头啧啧称奇,面上八风不动:“行了,这事我晓得了,”他朝赵精忠吩咐了下去,“让王招财找几个人把近来和云丛,魏如谦两人打交道的朝臣们查查,再去查查官驿信笺的流水往来,看看有没有动向显眼的。”
赵精忠领命称是,他犹豫了下,看了一眼小太监。
小太监十分识相地躬身退了出去。
赵精忠这才开口:“督主,如果京官们和外地的藩王们有书信往来是不会走官驿的。”
言下之意是查官驿没用。
和四淡然点了点头,当着赵精忠的面将书案往旁边一踹,一派自如地捡起落灰的破书,随意在桌上掸了一掸。
破书:“QAQ!”
臭男人好过分!好不容易想起人家,还这么对人家!
和四掸着破书道:“你要反着来想,这些个朝堂里的老油子们和我们东厂打了这么久的交道,早已清楚我们的手段。这官驿越是扎眼,我们便越不会去刻意查它,搞不好就有心存侥幸的借着他和外边搞些蝇营狗苟。查一查吧,总归不能有漏网之鱼。”
赵精忠恍然大悟:“督主心细如发,下官佩服!”
和四佯装谦虚:“一般一般,对了,钱进宝回来了吗?”
赵精忠说是昨儿夜里刚到的京里。
钱进宝作为四大护法之一,和王招财一样,一般都是在京外游走。
东厂的势力既广又杂,遍布全国,人一多心就容易乱,总得有信得过的人时不时下去走动走动,类似于监察御史一样,帮着京里盯着下面。
钱进宝就是这样的角色,此人其貌不扬,据赵精忠说身手很是了得,尤其擅长千变万化之术,常年混迹各地不留痕迹。
最值得和四看重的是,他人如其名,极擅长算账。
东厂里人才济济,想混出头除了擅长杀人灭口,还得精通第二技能。
于是,和四交代道:“我近来没空往下头庄子里走动了,你让阿宝代我去和管事们算算账,看看能不能凑出点银子来。”
赵精忠一脸茫然地问:“啊?”
和四面无表情地看他。
赵精忠随即醒悟,结巴道:“这这,我们东厂还用还钱的吗???”他面目凶色,“做掉那个姓魏的不就行了?”
和四:“……”
钱是要还的,眼下主少国疑,朝里朝外暗潮汹涌,他才又坐上这个风口浪尖的位置,总不能给别人落了太多把柄。
他不惧言官那三言两语,以前也不是没有参他干爹的忠贞之士,那些人现在的坟头草都能编草席了。但人是杀不完的,杀了一个魏如谦,总还有第二个魏如谦。
最要紧的是他仍然和以前的司礼监掌印一样,取得皇帝的信任。只要他还能依附皇权,再欠叁拾万两也不是难事。
和四给自己开解了一通,将久违谋面的破书翻了一翻。
这破书近来安分的很,搞得和四心里反倒不踏实起来,总觉得它会冷不丁地搞一搞事情。
他正如是想着,破书果然不负所望地缓缓现出一行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男儿习武方自强!今日之事,给小儿子找个先生吧!
和四:“???
……
儿子?!
这个尖锐的词眼一路被和四从司礼监琢磨到了养心殿,他第一反应就是那晚差点睡到他被窝里的“好儿子”,这念头才冒出来就被和四赶紧扑腾扑腾抹掉了,太可怕了不能想!
第二反应是赵精忠故作娇羞的黑脸,更可怕了,快抹掉快抹掉!
一路上胡思乱想,以至于到了养心殿差点忘记给小皇帝请安。
不过忘了也不要紧,眼下小皇帝也没空指桑骂槐他。
小皇帝小脸蛋通红,浑身酒气,醉醺醺地迈着短腿在养心殿里疯跑,后头跟了一群大呼小叫的太监宫女。
和四的脸刷地黑了下来,还没发作,小皇帝一眼瞧见他,眼睛顿时一亮,蹬蹬蹬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腰,清脆响亮地喊了声:“娘!”
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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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等等,朕是小儿子??我还有个哥???”
陆百户:“不,小弟,你是还有个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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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处置宫人
和四一天之内,又当爹又当娘,心情十分复杂。
按理说,这辈子他就是个孤家寡人,天煞孤星的命了。别说后代,连个老来伴都不敢强求,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他干爹一样,成功活到退休年纪,拿着攒下来的养老本找个山清水秀的小山窝里养养牛,喂喂鸡,最好再能养只猫,冬天吃完饭端个板凳坐太阳底下抱着它撸一撸,快活似神仙。
结果呢,现在退休遥遥无期,他俨然多了两大小伙子,其中一个正醉得稀里糊涂抱着他不放,使劲儿喊娘。
当着众人的面,和四不便使用一些非常手段教训这个小王八蛋,他弯下腰十分无奈地握住小皇帝的肩,将他稍稍扶正,语气既是责怪又带了几分宠溺:“陛下,您这样哪里成体统,若是让太后知道必定有一番责怪。”
小皇帝喝得七荤八素,哪里听得懂他的话,两眼直愣愣地瞅着和四,突然眼泪珠子大颗大颗地滚了下来,哀哀戚戚地朝着和四唤:“娘……”
妈的!老子到底哪里长得像你娘了?个儿这么高!胸这么平!脸这么好看!底下……算了,底下不说了。
和四压着一腔暗恼,将醉哄哄的小皇帝小心地揽进怀里抱了起来。
一抱起来,倒叫他愣了一下,七八岁的孩子怎么轻得和只猫似的。
他抱着小皇帝,将人送到了东暖阁里头暂时放在了床上,拿着递来的湿帕子仔细给他擦干脸上的泪水。
平时吆五喝六,上房揭瓦的小皇帝此时安静如鸡,乖巧地任由和四在他脸上擦来弄去,他撅着嘴小声地唤着:“娘,你还走吗?”
他问得唯唯诺诺,不像个皇帝,只像个趴门边上盼着自个儿亲娘回来的懵懂孩童。
和四本来一窝子的火气被他这样子给消磨得差不多了,他擦干净小皇帝的脸,又给他整整衣裳,才低声说了句:“不走。”
小皇帝和得了块糖似的,笑得和什么一样,笑着笑着便累得闭上了眼。
和四在旁守了一会,听见小皇帝起伏均匀的呼吸声,才无声无息地起身踱到了暖阁外。
暖阁外来的宫女太监们各个低头盯着脚尖,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和四慢慢地在他们面前踱了一个来回,突然将帕子往地上一扔,发难了:“谁给陛下饮得酒?!都活腻了吗?!”
宫女太监们啪啪啪立时跪了一地,从肩抖到了腿,连皇帝贴身伺候的来福都不例外。
汗水顺着他们的额头流到了鼻尖儿,每个人恨不能直接贴在地上,好离这个正怒气蓬发的煞神远一点。
“哑巴了?不会说话了?”和四气笑了,“还是说你们的嘴,硬得过东厂的钳子?”
此言一出,干清宫的宫女太监们不抖了,已经有人隐隐哭出了声。
最后还是来福把这辈子的胆识给拿了出来,哆哆嗦嗦地开口:“陛下今日下了朝,太后娘娘的寿春宫送了壶葡萄酒过来,说是西域那边刚刚贡上来的,特意送给陛下品尝。太后娘娘赐得酒,奴才不敢劝哪,又想着葡萄酒也不是寻常烈酒,便给陛下呈了一小杯。哪想陛下一尝便十分欢喜,一杯接着一杯就喝多了……”
和四猜想的原委和来福说得差不多,这宫里头敢给小皇帝送酒的人也就寿春宫那一位,他想不通的是平时不是母慈子孝得好好的吗?怎么好生生地突然搅起浑水来了呢???
小皇帝才多大,七八岁的孩子,何况做皇帝最要紧的便是克欲守己,不得放纵。
和四还指望着这货在位时间长一点,别把先帝爷好容易没折腾完的江山给败完了,如此他也能顺顺当当地熬到退休。
和四百思不得其解,但既然是太后那边送来的酒,他一个奴才自然不能去寿春宫里问罪,太后没法治,底下这些人他却治得了。
他站在那里微垂眼睑,比上一任老厂公年轻了好几十的岁数,却比心宽体胖的老厂公更像个不苟言笑的冷面杀神,他拈着碧玺珠串慢慢地开口:“陛下不懂事,你们这些个奴才也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