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四“哦”了一声,思忖片刻:“我记得你们锦衣卫千户以上的职位就不用在外巡查守街的了吧?”
陆铮鸣手一顿,不免想起和四他干爹说得那句“门当户对”。
要知道他陆铮鸣在锦衣卫干了一年就升到了百户,撇去和四有意无意地“提携”,全是靠着一条硬命在血雨腥风里闯出来的,与他一同入职的同僚们有的还在力士和校尉上苦苦挣扎,他已经跃然而至成了个小头领。
陆铮鸣原是打算徐徐图之,慢慢往锦衣卫上层一步步爬上去,逐渐接近大燕朝堂权力核心。跃进太快便会招人怀疑,他的身份虽然在来大燕前已经藏得滴水不漏,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被查到了蛛丝马迹,他和宴行生两人难逃千刀万剐。
可今儿闹了这么一出,陆铮鸣反倒有些吃不准和四这句话的意思了,心里头琢磨着“这是嫌我升得慢了?”
好在和四没有给他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和四轻轻叹了口气,话里有话慢悠悠道:“明儿是大年三十,阖家团圆的日子呢。”
陆铮鸣一怔,登时醍醐灌顶,眉尖一挑,掩不住眼角眉梢的喜色,凑近过去压低了声道:“是我的疏漏,怪我。这么重要的日子,当然是要陪着我们家督主大人一同过的。”他想了想,“明天宫里头应该有晚宴,你少不了要去陪着小皇帝,等散了席,我在乾阳门的西偏门等你?咱两一道吃个团圆饭。”
他生平第一次邀请别人与自己一道过年,虽然是在对方明示暗示之下但也难以抑制满心的紧张。他从来是个无根无底的漂泊之人,此生有幸遇到了和臻,虽然前途未明,不用想也知道重重艰难险阻等着他去闯,可和臻一句“阖家团圆”就让他陡然升起了无限的期盼,第一次觉得这日子是有个盼头的。
和四十分满意他的上道,勉勉强强地点头道:“行吧,看在你一片赤诚之心的份上,便一起吃顿饭吧。”他想了想,“回头我把忠忠他们叫上,你介意吗?”
外头的赵精忠顿时热泪盈眶:就算少主子有了小情儿,也没有忘记他的忠忠!不枉他为少主子流过血,挨过刀!回去就把向老厂公通风报信的李报国给揍一顿,替少主子出气!
太介意了!怎么哪里都有这个阴魂不散的赵精忠!
陆铮鸣不动声色地握起他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亲,朝他扬眉一笑:“。”
和四被他这一笑,笑得差点颠了魂,赶紧稳稳心神。这样下去不行,这姓陆的不仅擅长甜言蜜语,还擅长男色惑人,他得去纳音那个老妖怪那儿顺两本清心经没事多读读。
从乱葬岗回到京里已近半夜,陆铮鸣没有跟着和四去他的小院儿落脚,而是回北镇抚司换身行头,打算明早直接当个早值,以便换来晚上与和四的那顿“团圆饭”。
“对了,今晚你原本打算去云王那里的?”陆铮鸣临走前突然问道。
正打算打盹的和四睁开一只眼,将男人俊朗的身形一眼从头扫到尾,这才慢慢悠悠道:“我听说云王他在八角巷的盐票案里露了脸,他一个堂堂亲王跑到那种鱼龙混杂之地去,说是没鬼谁信呢?”
“八角巷果然是你们东厂放出去的风声。”陆铮鸣一丝讶然之色也没有,嘴角勾起一缕笑,“你这招借力打力,果真刁钻得很。刻意放出盐票贩子在八角巷的消息,将这桩案子顺水推舟塞给了锦衣卫。借锦衣卫的手,帮你摸查云王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就算逮不到那人,也能借此看清朝里究竟谁站在你们东厂这一边,又是谁站在锦衣卫背后。从头到尾,你和东厂都反而撇得一干二净,置身事外。”
和四立即摆出一副“我不知道你说什么”的表情,斜眼睨他:“陆百户,我劝你一句,在衙门当差不要多想,也不要多说。多想容易思虑过甚老得快,多说嘛,”他歪头不冷不热地冲他一笑,“那就是死得快。”
陆铮鸣被他这副蔫坏蔫坏的样子勾得心痒难忍,欺身过去,狠狠揪住和四的衣襟将人带到身前,低头重重地啄了一口:“我老不老,会找个机会彻底让你了解了解。”他凶相毕露撂了狠话,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头轻柔地亲了亲和四,在他耳侧轻声道:“云王是个简单人,可他背后的人却不简单,想要的更不简单。行了,路上小心,明儿见。”
说完陆铮鸣利落地从车上一跃而下,攀着面矮墙潇洒地纵身一跳,几个起落,身影便消失在夜色里。
和四被连着亲了两口,懵了好一会才缓过神,他摸摸略有些肿的下唇,自言自语道:“想要的不简单,”他生硬地提了提嘴角,眼神投向远处一片茫茫的巍峨黑影,“不就是那把谁都想坐的椅子吗,也不看看那椅子是谁都能坐的?”
送走了陆铮鸣,青壁校车慢腾腾地晃到了和四目前名下的唯一房产,他干爹留给他的破落老宅。
打上回来过后,老宅便时常有人会来清扫清扫,以便和四需要在宫外留宿时有个落脚的地方。
故而和四脚一挨着地,头一抬见着老宅的院墙里散出淡淡的一层灯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疑惑地问赵精忠道:“你告诉下边人,我今晚会过来?”
赵精忠也愣了一下,茫然摇头:“没啊。”
谁也没料到老厂公会突然现身,把和四半道截走,否则以和四的打算,与云王“谈心”过后就该回宫歇下了。毕竟明天是场硬仗,他得养精蓄锐和那些个心怀鬼天的藩王们勾心斗角。
两人一对视,同时察觉到事情不对劲。
可还未等赵精忠发出指令,召集跟随的东厂番子围了宅子,院门自个儿倒是先嘎吱一声开了,一道纤柔细条的身影从门里探了出来,瞧见了和四顿时眉开眼笑:“督主您可算回来了~~~”
和四被他一声督主叫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我滴个亲娘哎,这不是他干爹后宅里那个没事就哭啼啼的娇俏小男宠吗???
还没弄清楚这个小娘炮到底从哪冒出来,就见李报国啃着个苹果跟了出来,对他言简意赅道:“老爷子送您的。”
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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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狭路相逢
和四一宿没睡好,他心惊胆战地生怕自己一闭眼,再一睁眼,枕边就多了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儿,冲他娇滴滴地叫唤一声:“督主~”
这尼玛简直和赵精忠突然有天捻着兰花指和他撒娇一样可怕!
辗转反侧,半睡半醒折腾了大半宿,和四实在忍无可忍,一裹袍子猛地坐起来一拍床板:“赵精忠!告诉那货,他再嘤嘤嘤,老子就把他卖到黑煤窑去挖煤!”
窗下头女鬼一样的“嘤嘤”声一顿,紧接着“嘤”得更大声了!好好的一个温馨老宅,愣是被他哭出了凶宅的氛围。
和四头有两个大,索性披好衣裳,坐在床边狠狠搓了一把脸,气若游丝道:“把他给老子扔进来……”
赵精忠二话不说,单手拎起人,一掌推开门,将人轻飘飘地扔到了地上。
和四的脸色比外头的天还阴霾,他支手撑着榻沿,有气无力道:“干爹把你丢过来到底是几个意思,你给我说清楚。说不清楚,赶紧麻溜地给我滚,哪来的滚回哪去!”
名叫顾鸾的小男宠可怜兮兮地坐在地上,一张好看的脸哭得像只花猫似的,仰头泪涟涟地看着和四:“督主~人家不是说了吗~”他羞涩地捏着衣角,小声道,“老厂公看您一个人在京里,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就让人家来伺候您~”
和四满心滑过一万遍“甘霖娘”,他试图委婉地劝解这位执迷不悟的小兄弟:“顾鸾啊,你看你年纪轻轻就傍到了我干爹这样的狗大户,一辈子吃穿不愁,跟着他在乡下做个为祸四邻的土财主姨太太不好吗?你看你到我这里,打麻将都凑不了一桌,太寂寞了~”
顾鸾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朝和四抛了个媚眼:“老厂公固然好,但是督主您更为年轻美貌呀~”他羞怯地向和四笑笑,“阿鸾第一次见到督主,就对您念念不忘了呢~”
哦豁,他就知道他干爹头上那是青青草原的颜色,和四面无表情地对赵精忠道:“听见了没,把这话记下来,回头告诉我干爹。”
“……”顾鸾登时又哭啼啼了起来,“督主,您别不要我。老厂公他说了,您要是赶我出去就直接把我卖到倌儿坊去,让我受尽糟蹋,生不如死。您要真不想留我,不如干脆了断我算了,免得受那等屈辱,嘤嘤嘤~”
他嘤起来的本事很了得,听起来和那本破书完全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他倒是想干脆利落地让赵精忠了断了顾鸾这个嘤嘤怪,但不行,这人是他干爹特意派过来的。用意嘛,和四也能猜到,他前脚和陆铮鸣当着他干爹面演了一出生死不离,后脚他干爹就送来个貌美如花的小男宠,简直就是赤果果地离间和他陆铮鸣的感情。
可和四十分不解,离间就离间,他忧伤地将顾鸾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摇头道:“不行,真的不行。”
顾鸾茫然地问:“啊?”
和四心如止水地指了指自己:“我不行,”又指了指他,“你也不行。”
所以两个都不行的凑在一起干啥啊,聊天绣花嗑瓜子聊八卦吗???
还有,只听说过金银玉器、铁券王位当传家宝,老子传儿子的,从没听说过男宠还能代代相传的?
西域和北方蛮族那边倒是有妻眷是父死子继的,可那也得老子嗝屁了啊!
顾鸾:“……”
和四见顾鸾一脸如遭雷击,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十分淡定地起身,推窗看了眼天色,便打算换身衣裳,整饬整饬进宫去了。
今儿是个大场面,他得早点去宫里头盯着,免得小皇帝撑不住场子。
出门前,和四再次去见了顾鸾,捧着手炉平平静静地垂眼看他:“我问你最后一次,干爹派你来干嘛的?”
顾鸾睁着通红的眼睛,茫茫然地看他,委屈地揪着手指小声道:“他就让我跟着督主您,伺候好您。”
和四也没想到从他嘴巴里问出点什么,点点头道:“行吧,忠忠!把他给我卖到黑煤窑去!立刻!马上!”
顾鸾惊慌欲绝地看着他,眼泪慢慢溢出眼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和四哼了一声,大步流星地抖开斗篷,雄赳赳气昂昂地在满城的爆竹声中,朝宫里头奔去了。
爆竹声一起,燕京乃至皇城里顿时有了年的味道,从今儿起到十五,皇城里的官署们基本都属于闲散状态。除了戍卫皇城禁军,其他有品有阶的官员也只有在给皇帝和内宫里的贵人们拜年请安时才能见到。
按理说,这时候和四的耳根子应该清净一些,但是他的心情却半分轻松不起来。
本来京中的这潭深水已经够浑的了,昨夜他干爹突然现身,还将顾鸾派到了他身边的,让本就在雾里观花的和四更添了一层没头绪的茫然。
他之前就怀疑他干爹突然卸任离京是有某种不得已的缘故,而今京里虽然暗流汹涌,各方势力交错复杂,但远没有到需要他回京的地步。那么迫使他回京的理由呢?仅仅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萧巡?
和四脸上的神情捉摸不定,或者说,这其中还有他的缘故?
此前派去晋国的人只是查证萧巡的身世,眼下看来,竟是要将先帝落难在晋国时的过往都要挖个底朝天。
对哪怕是东厂提督的和四来说,这都不是一件好事,他非常清楚一个道理,有的时候就该让它随着时间埋于地下,永远不见天日。何况,先帝已驾崩西游,死者为大,翻出去一个死去皇帝的过往于情于理,都不是明智之举。
和四内心一时间难以抉择,直到入了宫,下了马车,还没理出个头绪。
天又下起了雪,正好应着“瑞雪兆丰年”的吉兆,宫里头的小太监各个都面带喜色,层层围着和四说吉祥话。
和四也不吝啬,直接散了一笔小财赏了下去。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虽说阖宫上下没有不怕他的,但有些话真心说出口,和被迫说出口,就是两码事了。
散了后内侍们愈发得殷勤起来,簇拥着和四恨不得要将他当个活佛供起来,打伞得打伞,掸雪得掸雪。
和四一早被顾鸾膈应得不轻,现在被一众掐着嗓子的小太监们围着,眉梢额角直抽抽。
“我当是谁呢,好大的架势,原来是和掌印在这呢。”一道含笑的男声蓦地响起在和四背后。
正热络的氛围陡然间凝固了一刹,和四还没转身便见众人乌泱泱的连忙跪下去行礼。
和四耳朵动了一动,靖王?
再转身时他脸上已是春风拂面的温煦笑容,也低头躬身请了个安,随即直起腰身笑道:“这宫门才开,王爷就来了,倒是赶了个大早。您这是……给庄太妃娘娘去请安吗?”
靖亲王便是和宁王一样不省心的几个亲王之一,宁王“遇刺”半道回老家了,剩下这几个王爷里头单这一个就不好对付。
与在行伍里摸爬打滚长大的冷硬派宁王不同,这位靖王爷坐镇偏京,独享金陵那块举国都难得一片的好风水,又是宣宗皇帝最疼爱的老幺。要不是司天监的纳音向先帝爷保证再三,金陵的龙脉已断,可能先帝爷早八百年就动了削藩的念头,第一个就拿靖王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