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四一脸恍悟,连忙愧疚不已地道歉:“是下官多嘴,这好好的大年节惹了贵人伤心。”
萧巡头甩得和拨浪鼓一样,急忙道:“没有没有!掌心愿意和我多说说话,我很是高兴,再说也是很久前的事了……”
和四仍是一脸惭愧,不露痕迹地时时留意着少年的神色,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
来福急匆匆地从殿里头奔了出来:“督主!陛下叫您呢!”
萧巡一怔,随后低下了头,小声道:“那我便先走了,”他说完又抬起头,带着几分羞涩迅速地对和四轻声说了句,“掌印新年好。”
说完便匆匆地拉下兜帽,走进了绵绵细雪里,伶仃的身影瞧上去有几分可怜,又孤单。
和四没有立刻进殿里,而是立于高高的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少年愈渐隐没在风雪里的背影。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觉着这位贵人像什么?”
来福茫然地“啊”了一声,摸不清和四的意思:“督主问的是奴才我?”
和四没有搭理他,而是带着一抹奇异的笑,边往殿里走,边自顾自地说了句:“真是只会博人同情的小狐狸啊。”
和自己家里养的那只蠢兮兮的狗崽,完全不是一个种,也不知道这两兄弟谁更肖似先帝一些。
时间过得飞快,宫灯初升时延英殿的鼓乐声也准时响起,这边钟鸣三声,后宫里也应景地响了三声鼓声,大燕朝新旧交替的一年终于缓缓过去,明年便是新帝真正临朝的头一年。
和四揣着袖子傍在龙椅两侧,看着灯火辉煌的殿堂,听着庄重典雅的鼓乐,目光落在身旁小小的身影身上,情不自禁地想,大燕自开国以来已有三百余年,曾威加海内,万国来朝;也曾风雨飘摇,屹立残阳,而今虽未至文成两帝时的盛世光景,却也勉强能算无灾无奈的太平之世。这个还没有成长起来的帝王,会将这个皇朝带领向哪个方向,而他和臻的将来又走向何方呢?
大约是看不下去和四打着“伺候皇帝”的旗号,光明正当地开小差神游;也可能是抓着时机巴结这位一提名字就令满朝文武就胆寒的东厂厂公,宫宴正酣时,一个喝得有些高的文臣举觥而起,挂着憨笑遥遥对着上首敬道:“本官敬和提督一盏,若无和提督,也没有我大燕今时今日的太平光……”
前面半句话一出来,和四立即察觉这话太诛心了,皇帝还在呢,纵然大燕真的是太平盛世,哪轮得到他一个太监来邀功自居?
众臣乃至藩王等脸色皆已一变,小皇帝还在那努力端着帝王威仪没回过神,和四已柔中而不失强硬地打断了那位大臣的话:“方大人,您喝多了,旁边的人是怎么伺候的,还不扶着大人坐下!”
他一出口,边上的内侍连忙惶恐地搀着将那位吏部侍郎坐下。
可是说出口的话已成泼出去的水,和四在最短时间内稳住心神,眉目从容地扫视了一遍众人。
靖王神色平常,仿若什么也没听见,依旧嘴角含笑自斟自饮;云王那个胖子倒是面露几分忿忿,和四目光一掠过去,他身子一僵,不自在地低下眉眼和自个面前的佳肴较劲;至于那几位年纪大些的王爷和辅政大臣们……
他们都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了,光从一张脸上完全看不出喜怒,看见和四也和没看见一样。
其他的大臣们,多半压根不敢与和四目光相接,匆匆地装作“刚才发生什么了吗,我什么也没听见呀”。
和四心道,你们这些个大臣要是再有出息一些,敢在这场面上和许竹令一样呛我两声,我还敬你们有几分文人风骨,是个人物。结果临到头,各个脖子缩得比乌龟王八还快,我这个东厂提督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替小皇帝愁上一愁。
即便和四与在场的众人们都有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嫌隙龌龊,但是俗话说得好嘛,大过年的,谁也别给谁下不了台。
于是他四两拨千斤地将刚才使他难堪的那一出给压下去了,其他人也没多异议,仿佛刚才真的就是一场“醉酒无心”的闹剧。但是和四知道,那些藏在下面的刀尖已渐渐浮出水面,朝他逼近了,他不解的是,背后拿刀的人为何突然就有了胆气刚和他东厂正面硬刚了?
小皇帝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他模模糊糊地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可是和四包括其他人粉饰太平的功力何等强大,还没给他看出个究竟,这一幕已经风轻云淡地被揭过去了。可小皇帝仍然留意到了之后和四眉间攒着的一点化不开的郁色,他小声叫了句:“厂臣。”
和四谦和地躬下身,温声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恰巧是殿上起了一出舞乐,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小皇帝嘴唇动动:“朕这儿有来福伺候,你下去歇着吧。”
和四是急着想出宫了,尤其是在发生了刚才那一出后,他一天的好心情都被糟蹋殆尽,可是他还记着自己的身份,假模假样道:“这不大好吧,陛下,臣是要……”
小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要真心想伺候,今儿就陪朕守夜吧。”
于是和四从善如流地找个机会滚了,他才不要一整夜被拘在这宫里,和这小王八蛋大眼瞪小眼呢。
虽说留这小混球一人心里有点愧疚,但是和四一想到宫外有人正在风雪夜里等着自己,那点愧疚很快就被他的狼心狗肺给消灭了。
青壁小车急促地奔跑在满城烟火之中,街面的积雪被哒哒的马蹄踩得纷飞四散,化入萧萧寒风之中。
幸而今天是大年夜,即便开了宵禁,京中的人家多半还在举家团圆吃年夜饭,街市上行人寥寥,尚不拥挤。
青壁小车畅通无阻地奔到了老宅的巷口,在往里马车进不去了,和四抱着暖炉想推门而出,哪想挂着厚帘的车门自个儿推开了。
他愣了一愣抬头看去,就见着飞着薄薄雪花的夜色里一张英俊深邃的脸庞正衔着一抹坏笑低头看他,一只布满伤痕,骨筋分明的手向他伸过来,手的主人隐含得意道:“想我了吧,马车赶得这样快。”
和四心头忽地一热,一直萦绕心间的焦虑不安,被他这一笑尽数驱散,他静静地看着陆铮鸣,看得陆铮鸣快要浑身发毛时才慢慢朝他露出个笑容,那笑容很淡却没有平时的虚情假意。
和四伸出手紧紧地握住那只瘦长有力的手:“是有点想了。”
陆铮鸣:“……”
一直到进了老宅,陆铮鸣都像个哑巴似的一声不吭,这让他的至交好友宴行生很是费解。
明明不久前出门蹲守时还一脸“等着,看我把美人儿给你抱回来”的流氓相,怎么一回来就成了个闷嘴葫芦,一个字都倒不出来?耍流氓,耍得美人儿生气了?
宴行生偷偷瞧着那位怡然坐在火龛前烤火的那位东厂提督,火光之下如画的眉目十分安详平和,如果不是一身扎眼的蟒袍玉带,简直快要成立地成仙似的了。
虽说一早陆铮鸣就说这是场家宴,不必拘束。
可开玩笑呢!他宴行生活了二十余载,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和让天下人闻风丧胆的东厂提督同桌而食,听说东厂的人吃人。宴行生咕咚咽了口口水,他十分害怕待会桌上会摆满了人肉全席什么的……
年夜饭是和四一早就让人去准备好的了,虽说东厂那位杀人下厨都兼得的百户不在了,但是准备一顿年夜饭的人选还是大有人在。他本打算自己下厨显摆显摆厨艺,可一算宫宴的时辰,和四还是作罢了。
老宅子里的人不多,就他和陆铮鸣、宴行生,还有赵精忠四人。
李报国是有家人的,听说是一同长大的义兄,做什么的不清楚。他们当暗卫的最忌讳和旁人有牵连,实在割舍不得,那也得小心翼翼地藏着掩着,生怕连累到了家人亲友。
至于赵精忠嘛……
忠心耿耿的赵精忠也是老厂公捡来的孤儿,原先是个能手提九环金背大砍刀的壮汉,自打老厂公走了后跟着和四,就愈发得贤惠居家,除了偶尔嘤两声以外,没什么毛病,比方说这时候忠忠就十分自觉地担待起来端菜盛饭的重担,甚至还体贴地一手拎走了没眼色的宴太傅。
小厅里只剩下了和四与陆铮鸣两人,锯嘴葫芦默不作声地坐到了烤火的和四身边,凝视着和四安宁的眉眼片刻,低声开口问道:“今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和四搓着的手一顿,平平静静地“嗯”了一声,忽然偏过脸,认真考究地看着陆铮鸣:“你刚刚是在害羞吗?”
陆铮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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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情敌相见
火龛里烧得噼啪作响,外头雪花簌簌地落在檐梢,隔了几间屋子的小厨房里宴行生大惊小怪地在和赵精忠叫嚷着什么,远处有焰火窜天的鸣叫声。
小小的厅堂里却无人说话,陆铮鸣冷硬的五官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出几分柔和与温情。他默不作声地用拇指抚了抚别在腰间的刀柄,忽然抬头朝着和四一笑,眼睛发着光;“是有点儿。”
和四给了他一句“有点想”,他回了和四一句“是有点儿”。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和四心想,好好的气氛干些什么不好,为什么他两莫名其妙地在这一起犯傻???
陆铮鸣抿了抿唇角,光华熠熠的眸子紧盯着和四的脸庞,不正经的脸上看不出半分不好意思:“我身无长物,无亲无故,生平头一次与心上人共度佳节,未免羞涩露怯,还望督主不要嫌弃我的好。”
和四心里头啧啧,看这小嘴叭叭的多会说话啊,嘴上说着不好意思,狗爪子已经悄咪咪地攀到了他手背上。他寻思着不能让姓陆的太得意,几句花言巧语就想哄住了他……
可想陆铮鸣后头还用话呢,他紧紧地握着和四的手,一瞬不移地注视着和四的眼睛,薄唇动了一下:“和臻,我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的。”他顿了顿,“一辈子的那种在一起。”
和四就愣在了那,脑海中只有“一辈子”那三个字,他心想这三个字的分量太重了,竟是要他交出一生来接住这沉甸甸的分量。
陆铮鸣仿佛看穿了和四的徘徊与忧虑,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你不必有太大负担,我只是想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你而已,我知道以你的身份有许多身不由己,来日方长,我们可以慢慢打算……”
和四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打断他道:“你应该清楚我坐得是什么位子,好听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厂提督,实际上也就是个仰仗帝王鼻息的弄臣而已。今日今时我是手握生杀大权,可难保明日此时我就惹怒圣颜,轻则罢官流放,重则……”
他语气十分平静:“想也不用我提醒你,自东厂建立以来,为提督者甚少有能全身而退,归隐田园的。朝廷上下恨我入骨的人数不胜数,更别提庙堂之外的江湖百姓们,无不想啖我肉吸我髓。我这一辈子,是走在刀山火海间的,随时小命不保,你确定你想要?”
陆铮鸣不说话了。
和四说完这一通,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些话其实早在陆铮鸣向他透露出那点意思时就该说明白的,他的确喜欢陆铮鸣,也不介意和他来一场跨阵营的风花雪月。他是个有七情六欲的正常男人,虽说吧天阉这体质有缺陷,但正好和姓陆的互补嘛。
但他还没被这浓情蜜意冲昏了脑袋,和四想得很通透,该说的总要说明白,别到时候真有了变故,爱侣变怨侣,反而不美了。
可陆铮鸣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沉默,又让和四心里顿时苦巴巴的了,呵,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才说了这两句……
他还没在心里嘀咕完,猝不及防地腰间被人猛地拘了过去,他惊骇地才睁大了眼,唇上骤然一痛,狂风暴雨似的吻瞬间就将他三魂七魄给吓飞到了九霄云外。
这货属狗的是吧!!!
和四一边在心里骂,一边被亲得找不到魂,直到察觉有只不安分的爪子已悄悄地顺着松散的衣襟摸进了里衣,他才瞬间一个激灵勉强找回了一魂,一头冷汗地竭力地按住胸前的那只狗爪,急促地喘息着开骂道:“好端端的发什么疯!也不看看地方!”
他嘴上骂着,赶紧竖起耳朵听那头赵精忠和宴行生的动静,他不想下一刻他们推门而入就看见,堂堂东厂提督当场表演一出“活/春/宫”来给大年夜助兴。
陆铮鸣细细地咬着他的唇,声音既亲昵又有透着几分冷意:“不堵住你这张嘴,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和四愤怒了,他说得话哪里难听了,他这不是出于善意,好心提醒一下这个锦衣卫小百户,和东厂提督搞对象风险很大,尤其是搞一辈子,更须谨慎吗?
“不服气,嗯?”陆铮鸣将人紧紧箍在怀里,惩罚似的又啃了一口,舔到唇齿间的血腥味,陆铮鸣的眼睛倏地更亮了,他一下下慢条斯理地吮吸着和四唇上的伤口,“我们才在一起多久,你就想着大难临头,劳燕分飞了?”
和四唇上又疼又麻,不该乱放屁了,他怕再多说一个字,这姓陆的当场能把他囫囵吞进肚子里。他一边艰难地留意门外动静,一边手忙脚乱地推开陆铮鸣:“得得得,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