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虽然扯淡,但妙就妙在可以引开皇后的注意。
祁温良深知自己母后的脾性:她不喜欢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妄加断言,而更喜欢关注自己擅长的事情。
因为憎恶端妃,所以连祁子安的事她懒得过问,但朝堂上的事,她却一直都在留心。
果然,皇后不再追究祁子安的事,问起了军饷的案子:“你今日在大殿上举荐户部侍郎,可是有什么深意?我相信你不会刻意与你舅舅作对,也信你不是那种软弱之辈,但户部侍郎是你父皇的人,难道也被你收入囊中了。”
“这倒是没有,”祁温良答道,“不过这事只要祁子安不接,就成功了一大半。母亲你想,虽然父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但这大祁的江山毕竟还在他手里,就算能借此机会往军营里安插再多的人,他也一样有机会把这些人全都处置了。”
这话不无道理,但皇后还有疑惑:“可是你也不该让你父皇的人去做这件事,他放进去的人必定都是拥立祁荣的,将来会当你的路。”
祁温良摇摇头,“母亲又想岔了。如果父皇想让祁子安来接他的位子,什么时候去交代军营的人不行?但只要祁子安没露过面,就算有父皇的旨意,又有多少人会真心实意地拥立呢?”
说完这句话,他稍加停顿,之后又小声补了一句:“况且……我还有另外的猜测。我想借这次的人员调动,看清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后听了点点头,不打算再干涉。
正事说完了,她又说起私事:“听说这段时日你对一个宫女特别照顾?怎么,上京第一美人你都看不上,看上她了?”
她口中的“上京第一美人”是梁辅的孙女,论相貌,论才情,都胜过京城的其他女子一大截。
皇后有意选她做太子妃,但碍于皇帝的阻挠,没将这事点明。
前些日子,皇后的姐姐沈秋梧进宫,替她儿子讨一个媳妇,就看中了这个梁浅。
当时皇后是不想答应的,可恰巧祁温良在场,二话不说就将这件事应了下来,好似那“上京第一美人”是个烫手山芋。
这让皇后恼了小一阵子。
“哪里是我看不上,明明是表弟喜欢。我做哥哥的还能和他抢不成?况且姨母向来宠他,若不遂了他的心愿,肯定又要几次三番来闹您了。”
“至于那个宫女,不过是看她笨手笨脚,照顾她些,谈不上喜欢。”
说完这话,祁温良起身,自己拿起凳子,往皇后身旁走。
刚刚芳竹给他搬了凳子,但凳子放在了台下,皇后却坐在台上,看起来像是母子间生了嫌隙。
祁温良伸腿跨过一级级台阶,最后把凳子搬到皇后旁边。
待坐稳了,才用有些撒娇的口气说道:“我喝酒那事必定是绿桃告诉您的,这宫女的事又是谁告诉您的?儿子都及冠了,你怎么还事事都盯着我。”
他这样一说,皇后也才想起自己儿子已经年满二十了,不能再当孩子看了。
“这件事是红柳报过来的。东宫那边还有一些是我的人,本意是想多替你盯着些,怕你被人趁虚而入了。但你也大了,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收他们的消息了。母后信你,你别让母后失望。”
他们母子关系还是不错的,皇后既然说了这话就必定能做到。
至此,太子殿下今日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其实皇后看着他,他一点儿也不介意。
可是外面风言风语越来越严重,说他不是皇帝亲子,前些日子他又得了些消息,打算去查一查。
这件事,他不打算让皇后知道。
因为只要他去查了,就代表对皇后不信任。
其实他相信自己母后绝对不可能背叛父皇,但这些事不得不查,所以最好是悄悄查,别让母后知道了伤心。
正想着这件事,皇后又开口了,还是说那宫女的事:“若你真喜欢那宫女,告诉我也无妨,就算是想立她为正妃母后也不会拦着。我的儿子,还用不着为了丁点儿权势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有沈家在背后,皇后有说这话的底气。
祁温良听了又微微笑了笑,“多谢母后。不过我确实不喜欢那宫女,待我以后有了喜欢的人,一定第一个告诉您。”
皇后点了点头,本还想与他再闲聊几句,但这鬼地方空得吓人,实在不是什么闲聊的好地方。
皇后只好摆摆手,让他有事就先走。
祁温良起身告退,都走到门口了,却又顿住了脚步。
他回身看了看辉煌又庄严的大殿,看了看内部精致的摆设,微微拔高了声音。
“紫金宫殿锁烟霞,欲取南城作帝家。
玉玺不缘归吾手,岂宜重问心哪家?”
“母后的意思儿臣懂得,成王败寇。”
说这话时,他露出了非常非常少有的几分尖锐,和他平日里温温吞吞的样子极不相同。
待他走出了殿门,皇后对芳竹说:“你觉得他刚刚的话有几分可信?”
芳竹其实并不清楚皇后问的是哪一句,便只挑了自己知道的那一部分说:“别的事奴婢都不清楚,只是根据绿桃传回来的消息,昨日殿下并没有向献王提过军饷相关的事。”
皇后笑了笑,笑得同祁温良有些像,“这事我清楚得很,他就是那个样子,劝也没用。毕竟是我儿子,我也舍不得为难他,他喜欢兄友弟恭就让他去吧,我有足够的把柄让祁荣坐不了皇位。”
说完她摆摆手,“你也下去吧。”
芳竹领命退下,可转过身去后,又隐隐约约听见皇后叹了一声:“那对母子真是好本事,任谁撞上了都会生出好感。”
也不知是在说太子,还是在说皇帝,还是在说她自己。
太子没有听见这一声叹息,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去,再安排好出宫的事宜。
手下的人已经得到消息了,就这两天,一定要去见一见那个“有消息”的人。
第4章 4.长兄
出了凤仪宫的地界,祁温良径直往东宫走。
不过祁朝皇宫面积大,就算走最近的路也得穿过几个小花园。
这会儿已经入秋,各处的草木都有了颓势。
但皇宫可不是寻常地方,就算冬日里都还能有盛开的花。
这条道上植物仍旧长得极为茂盛。
宫里面除了贵人养的猫猫狗狗,还有些野生的动物,老是在花丛里穿来穿去。
祁温良选这条道,就是图它近且偏僻,平常没什么人走。
走在这条路上,十次里有八次会有猫儿趁他一不留神往他怀里撞。
今日他早有防备,当有东西往他怀里撞时,他顺势就拦了拦。
但很快他发现是个人,只好将人抱了起来。
“太子哥哥,你怎么许久都不来看我?”一个软糯的声音问道。
说话的是皇帝的十三公主,名号静姝,今年正月刚过了七岁的生日。
祁温良性子温和,宫里的小孩儿都喜欢他,不过他已经成年,不太适合经常在后宫中行走,所以这两个月都没去看过这些小孩。
他没回答静姝的话,反而一边替她理额角的碎发,一边问她:“照顾你的嬷嬷呢?怎么让你一个人乱跑,头发也没梳好。”
静姝将脑袋贴在祁温良肩头,不高兴地说:“她们都不喜欢和我玩,她们喜欢圈在一起说悄悄话。有的时候母妃叫她们,她们也听不见!”
说完她又问:“是因为静姝不乖,她们才不喜欢和静姝玩的吗?太子哥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来找静姝玩的吗?”
祁温良将静姝的头发理得勉强算是整齐了,才认认真真地答道:“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静姝可乖了,我每天都想来找静姝玩。可就是因为老是想来找你玩,所以我没能及时完成太傅交给我的任务,太傅罚我抄书呢,所以没时间来找你玩了。”
静姝将信将疑地问:“是真的吗?那太子哥哥带我出宫玩好不好?”
“当然好!咱这就走!”
一旁跟着太子的宫女连忙开口阻拦:“这毕竟是柔妃娘娘的孩子,您就这么带出去了,恐怕不好。”
太子满不在乎地回道:“我细心些,不会让她出事的,带她出去玩一趟而已,不必这么紧张。”
“倒是你,回去跟母妃说,让她替柔妃娘娘管教一下杪春宫的人。若是宫人都不得力,就着手替她换一批。当然,主要还是看柔妃的意思,她脾气太软,让奴才都爬到了主子头上。”
正说着呢,不远处的转角处突然出现一个人,神色慌张脚步匆忙,不知是见了太子还是见了静姝,突然顿住了脚步。
原来是大皇子。
他和静姝一母同胞,都是柔妃的孩子。
此刻想必是在找静姝。
见到他,祁温良颇为热切的喊了声大哥,他却恭恭敬敬地拱手行了一礼,嘴里说的是参见太子殿下。
静姝似乎和他并不亲,见他来了,下意识地朝祁温良怀里躲了躲,然后才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哥哥”。
大皇子伸手,向祁温良要人。
祁温良没将静姝递过去,反倒是对大皇子说:“大哥见了我怎么还喊殿下,太生分了!”
大皇子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多谢。
他向来是这样,寡言少语脾气怪,祁温良早就习惯了。
他猜大皇子这么说是因为听见了刚刚他的话,便解释道:“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帮你。母后统领六宫,不管哪一宫出了岔子,她都难辞其咎。照顾各宫是母后的职责所在,我不过是替母后多留个心眼。”
大皇子听了这话,盯着祁温良,欲言又止。
祁温良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又替他把话说了。
“你是不是想说,我不该把话说给你听,因为那样可以卖你一个人情?”
说完他笑了笑,“大哥想什么呢?你我已经是兄弟,是至亲,我何必要卖你人情。我相信,我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大哥帮忙,就算不开口大哥也会帮我的。对吗?”
大皇子点点头,沉默地走到祁温良身旁,看样子是打算和他走一段了。
祁温良调整了一下手的姿势,将静姝抱得更稳当一些,回身对送他的宫女说:“就送到这儿吧,你先回去,别忘了我交代你的事。”
宫女虽有不愿但不敢抗命,矮了矮身子告退了。
“大哥不喜欢待在有陌生人的地方,对吧?”祁温良笑着问。
见他如此贴心,大皇子表情动容,但什么话也没说。
祁温良便领着他往外走。
“说起来,我及冠那日之后就没见过大哥了,这一晃已是两个月,大哥怎么不出来走走?”
祁盈想了想,只吐出两个字:“不便。”
虽然只说了两个字,但他话里的意思,祁温良还是能够领会到的。
上了年纪的皇子本就不该在后宫中行走,偏偏祁朝的皇宫设计刁钻,皇子们的居所同皇帝一起,在最内围。
若要出来走两步,总会遇见些妃嫔。
祁温良是太子,年纪大了些便迁出了皇子们居住的宫殿,搬到了最外围的东宫。
祁子安也早早地得了王爷的爵位,出宫建府。
只有大皇子,到现在也只是个皇子。
他出身低微,母亲性格又软,皇帝也不重视,没人想到要替他出宫建府。
他住在内宫,若老是到东宫找祁温良,就要常常在后宫穿梭,确实很不方便。
但这种不方便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往他们兄弟二人会时不时聚一聚,不是祁温良去找他,就是他来找祁温良。
可祁温良成年之后,皇帝越发不愿意让他往内宫跑,他也只能不去。
大皇子竟一次也没来找过他。
祁温良是个直肠子,心中有疑惑就一定要问出口:“不便是早有的事,大哥以前不也常来看我吗?难道说我及冠了就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大皇子听了这话之后,突然皱起了眉,用饱含怒火的声音质问道:“一个二十五岁的皇子,一事无成,天天住在内宫的方寸之地,我有什么颜面来见你?”
转瞬间像是换了个人。
他骤然发火,吓了祁温良一大跳。
但他喜怒无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祁温良很快就缓了过来。
他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刺/激到了自己大哥,赶忙补救道:“谁敢说大哥一事无成?是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子了吗?”
大皇子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发火,缩了缩脖子,脸上全是自责,似乎想要道个歉,但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摇了摇头。
祁温良并不介意,只顾着开解他:“大哥如今还留在宫里,和成不成事没什么关系,千万不要多想。”
“父皇只有咱们三个儿子,子安喜欢到处乱跑,终日见不着影;我又是个愚钝的,但凡手上有丁点儿事,就得琢磨好久,也不能常常进宫。父皇在宫里难免觉得冷清,需要你陪着,所以才将你留下。”
“他留你,是因为喜爱你。”
皇帝到底喜欢那个儿子,是上京城了三岁稚童都知道的事。
大皇子听了,开始沉默,眼神也沉沉的,但难得地没有反驳。
祁温良也不指望这句话能开解大皇子,又说起别的事。
“你如今出宫门还另需令牌,是有些不方便,改日我见了父皇一定跟他提这件事。放心,就算父皇不愿意听我的,我还可以让子安去跟他提,总能让他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