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温良这才问顺子:“你今日……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到了这时候,顺子还有些犹豫。
但话不说出口,就会像巨石一样压在他心底,而且他想一到祁温良还记得他,就越发觉得这事不该隐瞒祁温良。
天生就是奴才命的人,却被只有一面之缘的贵人记住了,确实会心怀感激。
可惜顺子不知道,但凡祁温良见过一面的人,就没有不记得的。
他于祁温良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特殊性可言。
最后,他下定了觉心。
因为即将出口的话实在是太沉重,他抬头看了看祁温良,用颤抖的声音说:“母……母亲去世前,整日里昏昏沉沉的不太清醒,不小心在我面前说漏了一件事。”
“她说有个秘密一直压在她心底,许多年来都不敢说出口,让她喘不过气。她说……她曾帮助皇后娘娘运过一个婴儿进宫。”
顺子的母亲曾是皇后出嫁前的贴身婢女,十分的皇后的信任。若不是在皇后出嫁之前就配了人,如今凤仪宫的掌事宫女就不是芳竹了。
祁温良有记忆时,皇后还曾让她带着自己的孩子进宫,若皇后要做这件事,宫外的部分确实会让她负责。
祁温良对顺子并不了解,但顺子一家都是皇后的心腹,他不认为顺子会被其他人收买。
换言之,他相信这件事情不是编造的。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可能发生。
祁温良相信自己母后,相信皇后不会给皇帝戴绿帽子。
因为相比皇帝的宠爱,她更看重自己有作为皇后的威严与庄重。不管皇帝如何待她,她都不可能与人私通。
但是,皇帝登位,后宫扩充,她作为皇后,身旁却没有子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尤其以皇帝的性格,很容易做出过河拆桥的事。
所以皇后必须在新帝继位后有一个儿子,就算不为自己的地位谋算,也得为沈家的存续谋算。
可儿子这种东西可不是说有就有的,除非……有一个现成的。
除非,狸猫换太子。
这就对了,祁温良恍恍惚惚地想着,自己出生的时机太过巧合。
他出生在天召元年的六月。
皇帝正月登位,他六月出生。
也就是说,皇帝登位时他刚好四个月。
这个月份很精妙。
往后算,他若是六月之后出生,那就是在皇帝登位之前的三个月怀上的。
皇帝登位前的两三个月,是上一届夺位之争最激烈的时候。
夺位之争闹得上京城新风血雨,想必皇帝也腾不出什么功夫儿女情长。
皇后在那段时间怀孕不合理。
若再迟一些,那就是老皇帝死后的国丧期间有孕,是大不孝!
若再迟一些,避过国丧,又难保其他女人不会上位。
皇帝是天子,他不守规矩在国丧期间宠幸妃子,也没人敢说什么;其他妃子只是姬妾,就算在国丧时期内怀孕,一旦诞下皇子,也是利大于弊。
皇后却不一样了,他是国母,行将踏错,都会惹人议论。
她本身有极重规矩,绝对不会在国丧期间承宠。
皇帝若有意打压沈家,就一定会利用这个时间宠幸其他嫔妃。
所以,保险起见,祁温良不能在六月之后出生。
那……六月之前呢?
也不行!
如果祁温良在六月前出生,那皇帝登位的四个月前皇后就该怀孕了。
那时候皇城还没乱起来,她如果有孕,一定会有人上报。
可那时候局势混乱,谁也不知道现在的皇帝即将一步登天还是堕入深渊。
皇后不敢提前假报信息说自己有孕。
因为那是关键时刻,说不定一个谎报就会全府丧命。
所以皇帝登位时,皇后只能有三个多月的身孕。
毕竟最近这三个月兵荒马乱,没发现能算作人之常情。
只有这样才还勉强说得过去。
所以,天召元年的六月,是祁温良出生的最佳时间,也唯一一个合适的月份。
他出生的时机对皇后来说太合适太有利了,这么恰巧的时间,很难不让皇帝怀疑。
毕竟,人生孩子哪能将时间掐得这么准。
这也正好能解释,为什么皇帝这么不待见祁温良。
皇帝心存怀疑却并没有证据。
因为还不能和沈家撕破脸,所以不能贸贸然提出滴血验亲这种事情。
因为他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他的孩子,所以他不能用这样荒谬的理由废太子。
他心中的负面情绪烧成火,怒气没处撒,便全都落在了祁温良头上。
反正他都不喜欢祁温良,对祁温良差一些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这是说得通的。
可越是说得通,祁温良的心就越冷。
几乎是瞬间,祁温良就将以上的全部内容想了一遍。
他甚至已经开始猜测上京城的流言是谁往外传的。
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里,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他坚信皇帝是他父亲,所以对皇帝始终抱有一份对父亲的尊重。
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不仅有可能不是皇帝的亲子,还有可能同皇后没有血缘关系。
他心底是惊涛骇浪,脸上却平静无波,仍旧带着浅浅的笑,对顺子说:“多谢你将这件事告诉我,也请你替我保密,这件事只有你我能知道,懂吗?”
顺子连连点头,“小人知道了,小人就是死也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的!”
祁温良又笑着说了声多谢,然后出门对墨柏说:“走吧,去换衣服。”
墨柏知道,今天找来的这个人知道祁温良身世相关的问题,便多了一句嘴:“那……需要处理掉他吗?”
祁温良摇摇头,“不,毕竟是我母亲心腹的儿子,是有些情分在的。”
墨柏点点头,听祁温良又说:“事关重大,你找人看着他。另外,这件事若还有线索,能接着往下查就再查查。”
虽然他相信顺子不会说假话,但这样模棱两口的消息,还不至于让他完全相信自己血统有异。
墨柏是个聪明人,从这两句话就能猜出祁温良今日得到的是什么答案。
这样大的事,祁温良也愿意透露给他,墨柏感激祁温良对他的信任,下定决心要再查出些什么。
很快,他们就换好衣服回到祁子安屋里。
这一去一回所用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小娥以有些焦躁,祁子安却做得稳稳当当。
等祁温良回来了,才亲切地问道:“皇兄回来了?”
不知是他有意还是祁温良太过敏感,这“皇兄”二字似乎可以加了重音。
听见这两个字,祁温良的心突然颤了颤。
就算他表现得再不动声色,心底也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突然得到这么大的消息,怎么可能一点影响都没有。
这个时候,他突然庆幸自己一直称呼祁子安为子安,而不是三弟。
因为他不敢保证,这个时候违心地喊祁子安弟弟,会不会露出破绽。
他正准备想个法子提前结束今日的约会,楼下却突然变得无比嘈杂。
起先是奔逃的脚步声,然后是桌椅被撞翻的撞击声,最后,人们惊惧的喊叫也响起来。
“杀人啦!杀人啦!”
“救命啊!救命!”
第7章 7.凶杀
听见这样的喊叫,祁子安立刻往窗外看了看。
他本就坐在窗边,祁温良进门时还站起来了,此时往外看非常方便。
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提着人头离去的背影。
祁温良也听见了声音,走到窗边想查探情况,却被祁子安捂住了眼睛,“皇兄别看,脏了你的眼。”
眼前突然伸出的手是祁温良没想到的。
他本还在往前走,被蒙住了眼,没刹住车,撞到了祁子安怀里。
原来祁子安整个人都已挡在窗前了。
或许是刚得知祁子安在他府里安插了眼线,或许是因为刚得知自己可能和祁子安没有血缘关系,祁温良突然很不乐意祁子安挡自己的路。
他抬手扣住祁子安的手腕,想将他的手扒拉下去。
祁子安也十分顺从地放开了。
可是眼前出来宽阔的胸膛,什么都没有。
他的视线还是被挡住了。
他只能无奈地问:“真的死人了?”
祁子安:“是。”
他知道祁温良要问什么,又补了一句:“凶手刚刚出了前门,朝右拐的。”
祁温良赶紧对墨柏说:“去追,再找人通知衙门。”
“是!”
追击杀人犯是分秒必争的事,墨柏跪都没跪就转身出了门。
开门声响起,小娥这才回了神,吓得跌坐在地上。
“杀人?会不会是冲着殿下来的啊?”
“怎么让那个侍卫走了?万一……万一还有杀手可怎么好!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她的声音在颤抖,人也在抖,语无伦次地说了半天,发现没人理她,便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太子。
哪想到太子还和献王撞在一起,姿势有些暧/昧,只当她是空气。
这两个人……看起来……似乎没空管她。
她只能识趣地闭嘴了。
等她闭嘴了,祁温良才认真地看向祁子安。
他们是兄弟,关系亲密,但也少有这样亲密无间的时候。
之前他已经知道,祁子安长得快,已经比他还高些了。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祁子安,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祁子安已经比他高出半个头了。
“明明还要小两岁,怎么都这么高了?还这么自然地做出了保护者的姿态?”祁温良笑着问。
“是小两岁,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从前总是皇兄照顾我,现在换我保护皇兄了。”祁子安回道,“皇兄不希望我长高吗?”
他微微弯下身子,对祁温良说:“如果皇兄希望比我高,我愿意为皇兄弯一辈子的腰!”
祁温良微微抬头,表情错愕地看向祁子安的眼睛。
他看着祁子安想:确实,这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他的肩膀已经足够宽阔,五官也逐渐变得凌厉,不知是什么时候,连喉结都已经长得这么明显。
不能再当小孩子看了。
但他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是表示臣服吗?是说自己无意皇位吗?
可他又为什么要在自己的宫里安插眼线呢?
有淡淡的兰香从祁子安身上沁出来,萦绕在祁温良鼻尖,扰乱他的思绪。
他觉得脑子里越来越乱,不知是因为这香气,还是因为和祁子安隔得太近。
祁温良稍稍后退,拉开一些距离。
祁子安低头问:“皇兄?”
脸凑得更近了。
祁温良突然被他的“皇兄”刺/激到,又退了一步,才假作无事地回道:“没什么,你跟我讲讲外边是怎么回事吧。”
祁子安回头看了看窗外,讲起了大致的情况。
“楼下这会儿乱作一团,三三两两地摔在一起,看样子还没人敢往外跑。右侧第二个位置躺了一具无头尸,看样子是个贫困的书生,衣服有些发白,很旧了。”
“今日来的书生大多穿了这样的衣服,大家的位置也是乱坐的,现在他身边也没有人,不知道有没有熟悉他的同路人。怕是不太好认。”
祁温良还想再追问两句,却听见墨柏回来了。
“属下没追到人,望殿下恕罪。”
祁温良摆摆手,他又接着说:“属下追出去的时候,人就已经跑没影了,没留线索。血迹气味和脚印都断得很彻底,像是人间蒸发了。已经差人去请衙役和大理寺了。”
“上楼前,属下简单了解了情况。凶手不是从门外闯进来的,是从一个屋子里出来的。他出来的时候不慌不忙的,直奔死者而去,所以很多人看见了他,也没有旁人受伤。但现在死者是谁还不知道。”
祁温良问:“坐在那个位置旁边的人也不知道?”
墨柏摇摇头,“问过了,都说不知道。原本坐那个位置的人还活着。死者应该不是坐那个位置的,只是被追到了那个地方。凶手过来杀人时引起了恐慌,没有人注意到是谁逃到了那里。”
祁温良沉默半晌,对祁子安说:“你让开吧,让我看看。我记性好,说不定能认出来。”
看祁子安不情愿,祁温良又说:“闹市杀人,情节何等恶劣。如今死者认不出,杀人凶手却不怕被人认出,案子怕是不好查。而且今日这里随便进出,门口没有盘查,又少了一条线索。”
“这种案子,若明日早朝前大理寺查不出结果,父皇会交到什么人手上?”
祁子安懂了。
查不出的死案子,多半会落到祁温良手里。
回头查不出结果,皇帝还能借机骂他一顿。
所以早看晚看都是看,不如趁着现在现场还没被破坏,多看看。
祁子安无奈让开,祁温良走到窗边。
院子里躺了一具尸体,背朝天地倒在地上,血大面积铺开,在场的人都躲得远远的。
刚刚还闹哄哄的诗会现在鸦雀无声,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士子现在血流一地。
祁温良不是仵作,看尸体看不出什么门道,便不再看那片刺眼的红,开始仔细观察士子的穿着。
祁子安说得不错,死者穿了一件大部分书生都穿了的粗布长衫,洗得发白,不具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