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斗相当凶残地将点心一扫而尽,为接下来的事情准备好体力,他接着水咽下口中的点心道:“你说便是。”
赵高点点头:“之前你说为了非攻而助秦国,那你为何不助赵国?”
“这事你还没弄清楚吗?”
你没看见赵王是什么德性吗?
“历代赵王中亦不乏仁德之君,你我皆可以等一个明主。”
甚至是扶持培养一个明主。
“我为何要多等?”
嬴政就在面前,我干嘛还要等别人?
“为了赵国,为了赵国子民。”
总之,赵国不可被灭。
墨斗终于忍不住道:“早一刻一统,便早一刻无战,谁为天下之主皆一样的。”
一开始就是因为历史上是嬴政最先完成这样伟业,所以墨斗才选择了嬴政,否则真按喜好,就选择自己的在现代时故乡的所在地了。
“不一样,”赵高直起身子,目光直直地逼视墨斗,“若是秦国一统天下,赵人终会低秦人一等,届时,赵人被秦人所驱,赵物被用于供养秦人,赵氏子孙也必将流亡散尽,你敢说,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后人有云‘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摽掠其人,旦不能有输来其间’,墨斗当然不能保证。
“而若是赵国一统,便会颠倒过来,你是赵人,难道不愿看此盛景,看赵王君临天下?”赵高说着将手伸展开来,“来吧,我是赵人,你亦是,我的父母亡于长平之战,你亦是,我知道你的本事,我知道你痛恨战争,我也一样,我们可以联手,让赵国一统天下。”
赵高的眼睛闪闪发亮起来,他的眼睛反射着火光天真地像个孩子,对于赵国来说,他是最虔诚的信徒,他的人到他的心全部奉献给了他的母国,火光逐渐逼近随后一声钝响在他脑后炸开,他保持着双臂张开的姿势倒在地上,像是要拥抱整个赵国的土地,赵高迟缓地抬起头,错愕地看着墨斗,墨斗看着这样的赵高,最终叹了口气,他俯身,在赵高耳边轻声道:“赵高,我不是赵人……”
他是一个现代人,注定与赵高站在不同的立场上。
第 96 章
秦国, 咸阳宮。
众所周知,在战国时期, 秦国向来是走在改革前沿的, 尤其是在嬴政的统治下,更新换代的速度不要太差,比如说最近, 嬴政强制要求分封的贵族们听从他的命令, 执行他发布的政策,还要求每年按税交钱, 不听令者直接换人,反正他手里有兵权。
于是想当然的,嬴政把的贵族们都吓跑了……
曾经这种情况也发生过,不是那时恰恰相反, 是因为齐国楚国等国家纷纷改革, 于是大量的贵族跑到了秦国这里来避难。
其实,按理来说,这是一件好事,改革是一种进步,意味着国家未来的强大——但那也是要循序渐进的……
还是那句话,虽然秦国正在向封建制国家国都, 但本质上还是个奴隶制国家,整个国家的运作主要还是靠贵族阶级, 嬴政这么一折腾,先不说朝野上的各种不赞成, 光是贵族都跑了不少,空出来的职位全被千金阁里的人给填补上去了,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这些人也都是贵族啊!
李斯对此愁头发发白,自从墨斗不在之后,嬴政行事的方式越来越激烈,前两天甚至冒出了御驾亲征的想法,吓得李斯竟然与甘罗联手,将嬴政的心思给哄了下去。
想到这里,李斯叹了口气,他突然有点想念墨斗了,可惜,估计对方凶多吉少喽……
“李卿为何叹气?”
坐在李斯一边处理公务的嬴政听到声音,抬起头问,李斯当然不会提起墨斗的事,他面色不变,神情苦恼:“大王,最近朝中人手不足,长久下去,恐生后患。”
嬴政批复公文的手一顿,反问道:“后患?”
李斯一哑,好吧,不是后患,是‘现患’,只要熬过这个公务员的空窗期,秦国的未来不可预估,然而现在的问题是熬不过啊!
李斯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公文送上去:“大王请看,又缺了两个人。”
对此,嬴政头连抬都不抬一下,直言道:“这两人的工作,以后由寡人来做。”
李斯还没来得及将刚刚的吐出来,现在又倒吸一口气,他愤然道:“大王!”
这种情况已经出现不知一次了,每日要处理的工作几乎是成倍增加,这样下去,身体还要不要了?!
然而嬴政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他像是发了狂一样地工作,就像是怕自己闲着了胡思乱想一样,李斯揉揉额头,将刚刚吸的两口气一下子全叹了出来,他无奈道:“这俩人的工作还是由臣来做罢。”
“随你。”嬴政无所谓,反正他的工作量足够了,足够让他来不及想象墨斗现在的处境,然后他顿了顿,又轻描淡写地添了一句,“将那人的俸禄算到军饷里,再往前线添兵。”
又来了,李斯捂脸点头,神情中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
赵国,小黑屋。
墨斗的处境没有嬴政害怕的那样糟糕,也没有像嬴政期望的那样顺畅。
此刻,地上仅剩墨斗一个还能站着,就在刚刚,郭开要对被砸伤的赵高补刀,结果墨斗瞬间反水,拿起用来砸赵高的活动石板,往郭开抡起就是一锤,直接将郭开击晕当场。
原谅他,实在学不会那种一个手刀轻轻松松击晕人的技能……
赵高虚弱地爬在地上,他的头被破了个大洞,刚刚他还能感觉到剧烈的痛意,现在他只能感觉到有一股股的暖流在他的脑后流淌至地面,然后与躺在他身边的郭开逐渐交汇在一起。
赵高艰难地挪了一下头,将视线对准墨斗:“他死了吗?”
墨斗此刻正在对郭开搜身,努力为接下来的逃亡计划攒盘缠,闻言他分神看了赵高一眼:“没。”
他虽然没留手,但也没对着郭开的太阳穴砸,墨斗还是希望郭开没事的,毕竟之后的李牧还得多多仰仗这位仁兄,所以刚刚他还特别好心地为郭开包扎了一下……
赵高笑了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苦笑:“我要死了吗?”
墨斗站起身,走向赵高,他低头将手伸到赵高的后颈,缓缓用力,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但墨斗还是点头:“对。”
赵高眼前发黑,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缺氧,他吐出胸中的最后一口气说:“我不懂。”
墨斗垂眼不言,赵高不会懂,也不需要懂,他看着赵高眼中的生机逐渐消逝在自己的手隙之间,直到最后一刻。
杀人的感觉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令人绝望,但也绝对让墨斗好受不到那里去,尤其在最后,仿若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忘记了呼吸。
墨斗坐在地上大口呼气了一会,随后赶紧抓紧时间,接着微弱的火光整理好现场,背起郭开往暗道走,然后就在下面遇到了一个黑影,看得出对方已在底下等待他良久了……
说真的,墨斗快要崩溃了,不就是跑个路吗?为什么还要跟取西经一样经历个九九八十一难!
然而无法,墨斗只能打起精神警惕地看着对方,随时准备斗智斗勇。
不过这一次,似乎并不敌人,在墨斗紧张的眼神中,对方犹豫而又忐忑地问道:“是……阿斗……吗?”
在赵国里叫他阿斗的人不多,或者说就那么一个……
墨斗沉默半刻,试探地问到:“是木头吗?都说了不要叫我阿斗。”
木头,当初墨斗还在赵国时唯一的‘玩伴’,接着对方父亲交给木头的匠艺,墨斗有机会在木匠方面入了门。
听到墨斗的回话,木头不自觉地走上来了两步,神情中依稀还带着小时候的憨意:“真的是阿斗!我还以为听错名字了呢!”
但墨斗却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不是他无情,而是他的环境实在是四面楚歌。
木头看到墨斗的反应一怔,他停住了脚步,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得,他看着墨斗问:“阿斗,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墨斗皱眉问:“什么?”
木头踌躇了一下,然后咬牙说道:“就是你说的‘无战’,也就是父亲说的‘非攻’。”
……
墨斗曾经猜过自己的父亲是个墨家人,但他没想到木头的父亲也是,也难怪他能从木头身上学到手艺,毕竟这个时代的技艺可都是不传外人的。
知道这个的时候,墨斗已经将郭开丢到了医馆前,然后躲在了木头的家里,他已经洗完澡换了身衣服,此刻正在拿削木刀刮脸,木头就在一旁断断续续地说着他们父辈的事。
“父亲在前几个月一定要参兵,他说这是不义之战,我拦都拦不住。”
墨斗的手一顿,锋利的刀刃在他的脸上隔开一道血痕,他随手抹去血迹,淡然问:“然后便亡在了那十万赵军?”
木头点头:“对。”
墨斗将刀放下,看着木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木头盯着墨斗的眼睛坦然地继续说了下去:“父亲说我脑子不行,故而只教了我匠艺,但我知道‘非攻’,知道父亲想要‘非攻’,我也想要……”
墨斗打断木头,反问道,“你怎么会在那暗道?”
木头挠挠头,想了想说:“相国让我秘密负责修缮那个暗道,所以我就在那里了。”
墨斗接了下去说:“然后你便在那暗道里听见了我说的话?”
木头点点头,犹豫了一下,他最后还是问到:“对,所以阿斗说的是真的吗?你真有办法做到天下无战?”
墨斗看了一眼木头,不置可否:“便是真的又如何?”
木头认真道:“那木头便帮阿斗做到这件事?”
墨斗问:“哪怕投身于秦国?你要明白,我只能做到‘非攻’,可做不到‘无不义战’。”
‘春秋无义战’,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义战’,就像刚刚的墨斗选择救活了叛国者,杀死了爱国者一样,有的只有利益与立场,而木头的立场他父亲的死亡就早已帮他注定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木头竟然没有任何的犹豫:“秦国便秦国,木头跟定阿斗了。”
墨斗吞回刚刚想说的话,他皱眉道:“你可想清楚了,那是秦国。”
墨斗对他的父亲根本没有任何记忆,也自当谈不起什么血海深仇,但木头不一样,从他执着地要帮父亲完成‘非攻’这个愿望便可以看出他们父子俩的情深……
“可是,‘无战’不是便‘无不义战’了吗?”木头奇怪地反问,墨斗猛然抬头看向木头,木头憨憨一笑,奇迹般地扫去了墨斗心头的阴霾,“只要没有战争就好了啊。”
鲜血的流淌,生命的逝去,同胞之间的背弃,一切都是因战争而起,所以只要没有战争就好了……
第 97 章
本来墨斗是打算回他原来的老家修整逃跑的, 不够那样太过冒险,以赵高的性格, 说不定早已在那里安插了人手, 但现在有了木头的帮助,或者说是金钱的帮助,一切就简单多了:木头非常干脆地把家产都变卖了。
人家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 墨斗也不再怀疑木头的决心, 两个凑一凑钱,合资买了一脸马车, 随即赶往郡上——王翦驻军所在地。
也不知道是赵王真的厌弃了赵高,还是说郭开把事情给瞒了下来,总之,邯郸并未封城, 也没有对墨斗大肆悬赏, 所以,墨斗和木头非常顺利地就抵达了邺城,并且见到了王翦。
其实按理来说,以墨斗现在的身份是不可能见到甚为以军统帅的王翦的,但奈何,古人特别吃胆色(划掉)装逼这一套, 当墨斗形单影只面对刀剑却谈笑风生时,一些被唬住了的小将领就忙不迭送地通知王翦了。
木头留在了军营之外, 虽然他已经下定决定跟着墨斗投靠秦国,但毕竟王翦的军队与他父亲的死有直接的关系, 墨斗不是不信他,而是不想在他的心口上戳刀子,而木头当然也接受了这个安排,更何况,就算他跟着墨斗一起去,他没那份胆色(划掉),也装不了逼……
军帐内。
王翦正居高位,低头俯视墨斗:“不知足下有何贵干?”
墨斗抬头看王翦,对方没有蒙骜那样子的大胡子,也不似尉缭的儒雅,他的面孔甚至可以说是普通,普通到没有任何特色,他看着墨斗,看似和善,但眼露精光,很明显,如果墨斗不拿出一些干货出来,他绝对会直接判决墨斗扰乱军队,不会手软。
与蒙骜蒙恬的直来直往不同,跟李牧的内敛沉稳也不一样,作为四朝元老,王翦是一个懂得变通的将领,或许有些武将不屑于使用计谋,但是王翦却将其用得相当灵活。
比如说长平之战后,王翦就曾设计帮助范雎,让范雎不费一兵一卒地就取得了仇人的性命——魏齐,魏国的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