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元前229年腊月,秦王嬴政31岁,齐王抵达咸阳,恰逢秦王寿礼,遂献降书。
齐王的献礼是第一位,这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接下来的人选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木匠墨斗。
无官无职,却排在所有大臣,包括李斯的面前,但偏偏李斯等人面无愠色,唬地众人不敢有任何的非议,老老实实地呆在一边等待自己上场的时间。
嬴政不动声色地正坐在大殿之上,底下的人谁也看不清嬴政的神色,唯有手捧礼盒步步趋进的墨斗与嬴政一同跌入到时间的碎片之中。
一切就像是重回18年前,那个时候嬴政13岁,继位成为新任秦王,借助着墨斗的世界地图,压下了权倾一时的吕不韦。
18年后,嬴政31岁,收服六国一统天下,而现在他需要借助墨斗的全新铜币,构建出全新的秩序。
墨斗步步缓行,向着嬴政慢慢靠近,和记忆中一样,虽然从门口到正殿的距离不远,但在在嬴政的注意下,晃神间,墨斗便不知不觉走完了这道路程。
他深吸一口气,俯身抬手,一字一顿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皇权天授、正统合法,故今献钱半两,传国玺,大王之位,天命所归。”
嬴政眉间一动,钱半两的存在他是知道的,但是传国玺……
嬴政起身,拾级而下,然后停在墨斗面前,他捏住对方的手臂,强势地将人拉起身子,低声问:“传国玺?”
墨斗直起身子,微笑道:“大王何不打开看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嬴政终于将视线从墨斗的脸上移开,他缓慢而轻柔的掀开木盘上的绸布,露出里面的一叠铜钱和一块方方正正的玉玺。铜黄色与暖白色糅印在一起,交合成强势的金光闪烁在片片龙鳞上,就如同至高无上的权利一般耀目闪光。
第 152 章
玺印, 权利的象征。天子所佩曰玺,臣下所佩曰印;无玺书则王言无以达四海, 无印章则有司之文移不能行。
在这种条件下, 一个国玺要做到的就是,用它的至尊无上,让每一个接到诏令的人看到它留下的印记时, 脑内留下的选项仅有接受与遵从。
无疑, 墨斗献上的传国玉玺完全能承担起一个国家的权能。
白玉上的盘龙纽团倨于方厚的底座之上,透亮的眼睛模糊地倒映着嬴政的身形, 似乎在大量着这位帝王是否有资格执起他份量。
嬴政当然有资格,不,是这个国玺有资格被嬴政执取。
搅动天下风云的和氏璧是它的底料,扭转世界进程的变革者雕磨它的身形, 如此, 才配得上与这千古一帝定天下乾坤。
嬴政抬手虚握住玉龙首部,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攥紧,仿若昭示着什么,群臣纷纷伏倒于地,大殿之上唯有嬴政和墨斗还挺身立于阶堂之上。
嬴政喉咙一动,很清楚了, 今天他有了这个国玺,无论下什么决策都只会迎来成功。
双手捧过国玺, 嬴政低头看着上面的精雕细琢的纹路,透过每一段的线条, 嬴政悉数知晓了墨斗之前的隐瞒,他低低一笑:“瞒了寡人三年。”
墨斗咽咽口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又,又没骗大王……”
当初大王问他平常雕什么的时候,他回答的就是龙,是大王自己没注意而已……
嬴政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他,墨斗果断后退一步跪下,和后面的群臣一起混为了嬴政的背景板,直到主人公的鞋子在他面前不再驻足时,才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一眼嬴政。
嬴政已经重回了高位之上,挥手间指示着下一个臣子献上属于他的寿礼,身旁的国玺置于他的身边,明明就是这么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物件,却为嬴政增添了无数的威仪。
一不小心,又心动了。
墨斗赶紧低下头,收回自己的视线,他怕再这样下去,他会忍不住真的当众笑出声来,谁让那个国玺……是他给嬴政的!
或许确实是国玺的功效,在继墨斗献上全国统一货币‘半两钱’后,接下来隗林呈交的度量衡标准竟然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震动。
“商鞅变法,设爰积十六尊(寸)五分尊(寸)之一为升,今为衡天下之量,稍作变动,设……”
在隗林上述的时候,有人蠢蠢欲动,但当他们抬首,目光之余见到嬴政身旁的传国玺后,又纷纷沉默了下去,唯有隗林略带楚地方言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
“既然如此,今日赏赐,寡人便用此定量之法……”
嬴政轻飘飘的一句话,敲定了接下来的一切事宜,从李斯打头,赏下的钱用的是半两钱,赐予的珠粮规规矩矩地用新的度量衡定,从郡王到百官,从国都到乡县,无一避免。
甘罗当着所有人将赏银的账单送至嬴政的面前,崭新的国玺第一次沾上艳红的印泥,带着众人的目光砸向光滑的纸面,压起细细褶皱: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混乱的经济体制上,一根柱子被狠狠敲定于废墟之中,开始了新一轮的构建。
……
结束掉最后的宴席,嬴政终于可以暂时性地放松下来。
墨斗帮着嬴政卸下头上的王冠,身上厚重的礼服,华丽繁多的腰间配饰和威严但略显拙笨的底靴……哪怕已经见识了很多次,但还是忍不住地心疼——现在幸好是冬天,还是一个公卿制的礼服,要是换上夏天的皇帝服,那才是真的遭罪。
不过今天嬴政状态还算不错,虽然有些疲惫,但是精神尚佳,并没有累到倒头就睡,墨斗放好衣服一转身,就看见嬴政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国玺细细把玩。
刚刚还在心疼嬴政的墨斗抽抽嘴角:“大王带着它不嫌重?”
嬴政挑起眉,他的墨斗花了三年时间给他准备了礼物,他又怎么会嫌重,当然是恨不得日日夜夜带着才好。
嬴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在墨斗无奈的表情下毅然决然地将玉玺放在床头边上,然后看着墨斗,开口道:“给寡人。”
墨斗不明所以:“大王想要什么?”
“斗雕的东西,”想了想,又着重加了一句,“所有。”
墨斗果断拒绝:“没有!以前的都砸……了……”
在嬴政‘再骗寡人一句试试’的注视下,墨斗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咽咽口水,最后努力挣扎,他扯着嬴政的衣角道:“不给行不行啊……”
墨要是让嬴政看见自己额外雕的东西……墨斗打了个哆嗦,绝对会死得很惨的。
面对墨斗的撒娇,嬴政很冷静,在墨斗可怜兮兮的注视下,他成功地将头左右摇了两圈,为自己赢得了巨大的福利——整整一柜子的嬴政手办!
站的、坐的、笑的、气的,甚至还有害羞的……有些是走萌化路线,有些是走写实路线,比如说那个害羞的手办,墨斗就灵巧地借用了血玉的红丝,将嬴政的面颊和耳尖的颜色展现地活灵活现。
墨斗心惊胆战地看着在柜前看来看去的嬴政,害怕对方真的会把他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手办一并没收了。
墨斗心中打鼓,嬴政却意外地心情良好,他粗粗地看完一圈之后沉吟片刻,开口道:“果然还是少了。”
还在担心手办去留的墨斗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问:“少了什么?”
嬴政看着墨斗,忽而一笑欺身上前,他像是炫耀一般,在众多的‘自己’面前吻住了墨斗,低声呢喃道:“少了你。”
……
这个冬季,秦国注定不会像往常那样平静,在嬴政的寿辰之后,秦国上下还要准备接下来的开国大典,尤其嬴政还总是要乘机‘捣乱’一番,因此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在嬴政寿辰的第二日,所有人便投入到了无穷无尽的工作之中。
除了墨斗。
拜嬴政所赐,墨斗现在只能苦哈哈地躺在床上,对着旁边的玉质小‘嬴政’认真严肃地思考着一个问题:要不要扔手办……
不仅仅是因为嬴政要求墨斗也给他雕一柜子‘墨斗’手办的原因,而且,当着手办表演活春宫之类的,真的太羞耻了……
第 153 章
新的货币和度量衡在嬴政的推动下, 很快就变成了国家的唯一标准,或许民间私下依旧按照旧风俗来交易计算, 但至少在官方那里, 所有人就只能遵从最新的规则。
每一个变革都是天生伴随着动荡与不安的,一不小心就可能动移一个国家的根基,无论嬴政用如何冠冕堂皇的理由, 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它种直接涉及到了金钱利益, 尤其是商人的:曾经秦国规定需要上缴‘一千’的税,于是有些人说自己是印度人, 上缴了卢比;有些人说自己是韩国人,上缴了韩币;有些人说自己是日本人,上缴了日元……结果现在嬴政统一了汇率,谁对于一个社会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但是这不代表作为个体的商人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嬴政当然是不怕这些商人的, 正所谓枪杆子底下出政权,他手里养着可以说是全世界最强的军队,不怕任何牛鬼蛇神,甚至恨不得有人造反好让他抄家。但墨斗对此难免有些忧心忡忡,怕好不容易搬迁来的土豪全给跑了,倒是嬴政还得回归历史强制下令搬迁……
然而, 清对此保留了相反的意见,她并不认为嬴政会需要用到那种手段。
同样是因为利益:信息的便利是做买卖最重要的条件之一, 尤其是在秦国如此频繁的变动更迭下,咸阳就是商人最好的大本营, 更何况还有千金阁的存在。
先不说那些能人为了出人头地造出的各种新奇专利,在商人眼里,光是秦国从各地抄录的关于医学农牧的书籍便是一座座没有变现的金山!
甚至有人已经将在千金阁里找赚钱的法子的行为称呼为‘淘金’了。
怎么样才能留下那些利益被侵害的人?除了强制性的手段之外,那便是给出更加巨大的利益,在嬴政采取前者的手段之前,千金阁提前为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墨斗哑然,他摇摇头道:“但愿如此。”
清没空理墨斗,她低下头专注地翻看丹药方:“没有别的事就别烦我了。”
刚刚她陪墨斗花了那么多口舌已经很给对方面子了。
“还有一件事,”墨斗顿了顿,开口道,“大王和我的意思是,让你拿下一届的墨奖。”
大概是因为工作量实在太大,再加上之前的受降仪式和寿辰合办给了礼官一个先例参考,礼官还是提议将墨奖的举行典礼和开国大典一起操办,嬴政也不想一次两次地折腾自己,便点头应下了。
“我还以为是伞……”清皱眉,低声道,“不管怎么说,我是个女子。”
她一直是个要强的人,但这不代表她没有自知之明,像这种典例按理来说是绝对轮不到一个女子上台的,这个社会需要的是‘顾家’‘忠贞’‘驯服’的女人,而不是像她这样‘强势’‘独立’的寡妇。
清冷静地提醒:“况且,当初我是诈死。”
“无妨,就是改个名字的事。”墨斗肯定道,“别的你不用管,大王说了,只要你应下,这个工坊就归你管。”
清顿首,突然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猛然抬头直直地质问对方:“你要立我为靶子?”
对方说得好听,但说到底工坊也只是归她管而已,归属权仍在嬴政手里,就好比一个国有企业。而她若是作为一个寡妇、诈死后一无所有的寡妇,以这个可以说是显赫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可想而知,她会惹多少人的眼红,又会吸引多少人入住咸阳。
清果断道:“我拒绝,你还是找你的徒弟去吧。”
她不傻,只想好好地研制丹药享受生活,旁的事与她毫无干系。
墨斗无奈,一方面是因为清的拒绝,另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傻徒弟胃疼,怎么偏偏就喜欢上了这么一个人啊……
一边这么想着,墨斗一边小心翼翼地从腰间拿出玻璃杯,当他拧开上面的盖头时,一股刺鼻酸辣的味道喷涌而出,混着喃喃低语的声音,一下子将清的目光扯了回来:“这是硫酸,先煅烧硫铁矿,搜集二氧化硫与氧气反应,再用水吸收就可以得到。”
墨斗说得轻松,但清是一个词都听不懂的,可是她就是执着地盯着那一被硫酸看,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浓硫酸是有脱水性的,”墨斗又掏出一包黄白相间的碎屑,明明就是最简单的面粉和木屑,但他偏偏一直用后世的语言解释,“这些都是有机物,你猜猜看,放到里面会如何?”
清抿嘴摇头,墨斗笑笑,也不再卖关子,他示意清将案几上的东西都清理干净,然后麻利快速地将碎粉放入其中,片刻之后,一段黑色的物体莫名奇妙地出现在油稠的液体上,在清惊恐而兴奋的目光中缓缓在玻璃杯口冒出了头,然后迅速地发酵、膨胀——黑面包实验,一个众所周知的初中科学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