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众丫鬟的忙乎下, 红袖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夫人,可否赐给婢子一块糖吃?婢子不是病了,而是这几日胃口不好,没吃饭。”
“快, 给红袖拿糖。”府尹夫人立刻吩咐身边的婢女取糖。
红袖吃了一个后又吃一个才悠悠缓过来, 她感觉身上稍有了力气就跪在地上请罪。
“婢子让夫人担心了, 请夫人责罚婢子。”
府尹夫人道:“你起来吧,这有什么可罚你的,又不是你的错。只是日后可要好好吃饭,一会儿也不用你在跟前伺候了,休息几日再来上工。”
红袖磕头谢恩,起身的时候看着府尹夫人跟前那盘糖块皱着眉头, 欲言又止。
府尹夫人道:“怎么了?可是身体还有不舒服,要不要我请个郎中过来给你看看?”
“婢子现在已经不难受了,多谢夫人关怀,只是……”
“只是什么,你尽管说就是了,看在你往日尽心尽力的份上,但有所求,我也不会不依。”
红袖道:“那婢子就斗胆了。夫人,婢子吃着这糖不对?”
府尹夫人眉头皱的能夹死只苍蝇。她听到红袖说不对劲,首先想到是以次充好,牟取暴利。紧接着就想到自己也吃了,既是以次充好,那么这个次次到什么程度,会不会与身体有碍。
府尹夫人面沉如水,心底更是害怕,要不是已经吃下好几天了,她能把手指头塞进嗓子眼里扣出来。
不知为何,看着府尹夫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李信心里生出股恐慌。竟不想府尹夫人处置葵家夫夫了,只想立刻作罢才好。
“岂有此理,葵家贱民竟敢欺瞒到我头上,简直胆大包天!来人,现在就去给我捉拿葵家夫夫二人,立刻送下大牢,待郎君日后查证严处!”府尹夫人一声暴喝把李信吓得浑身发软,差点瘫在地上。
“夫人,且慢。”红袖突然道:“婢子总觉得哪里不对。”
“红袖娘子你多想了,哪里有什么不对的,分明就是葵家夫夫见利忘义,以次充好。”
奶嬷嬷眼皮跳个不停,她看自家相公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具体发生什么事情她不知道,但这里面一定有她相公的
手笔。她能做的就是先把事情栽赃给葵家夫夫,等二人进了大牢,那事就好办了。凭她小郎君奶嬷嬷的身份收买一两个吏卒还不是轻而易举,动了私刑,任他钢筋铁骨铜墙铁壁,也定能化成软骨头,让认什么认什么,随她拿捏。
“不对。”红袖上前一步直接拿了盘子里的糖块凑到跟前看,这一看就让红袖惊得瞪大眼睛,“不对,夫人,这不是葵家制造的糖块。婢子就说怎么会吃着比头些日子夫人赏的味道淡。婢子明明记得以前吃过的糖块很甜,味道很浓郁,这次的却很淡,甜味也不明显,连吃了两块才缓过心慌。”
李信只觉得死到临头,后背的汗出透了,心底升腾出浓浓的无力回天之感。
奶嬷嬷焦躁道:“红袖娘子,难道凭这就能断定不是葵家做的,未免太武断了些。以奴婢看,就是那葵家夫夫……”
红袖却不理奶嬷嬷急头白脸的狡辩,而是拿着糖块呈到府尹夫人跟前。
“夫人,你看。这糖块后面没有字,你在看奶豆和奶片,这上面都有葵氏制造四个字。婢子之前曾受夫人委任为小郎君去葵家买奶片。当时婢子怕有负夫人信任,曾特地详细问过采买管事一些需要注意的细节,也是那时候采买管事告诉婢子凡是葵家制作的东西,不管什么都会有葵氏制造四个字,这是他们名号,就怕有人仿制伪造。”
奶嬷嬷脸色煞白,仍旧不死心的诡辩道:“胡说,那葵家不过一个小小的摊子,什么人会仿造他们家。”
“嬷嬷不知道吗,葵家虽是个小摊,但他家的糖玫瑰却火爆非凡,内城外城多少人排队争买。”
这是不假的。府尹夫人的目光落在自家花瓶里插的糖玫瑰上,最近来府上拜访的夫人,谁不知道糖玫瑰,甚至有的做客,礼物都会带上糖玫瑰。这般火爆的东西有仿品不值得奇怪,葵家备了号更是理所应当。所以……
府尹夫人的目光落在李信身上,李信顿时抖成鹌鹑,堆灰了般。
“夫人,夫人饶命!”李信的额头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忽然他想起什么大叫道:“夫人,夫人,小人是被陷害的,是有人做局故意害小人,一定是采买管事,是他……”
“大胆李信,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竟敢胡乱攀扯他人,你说是采买管事害你,难不成还他是按着你买假货不成!”府尹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想我待你夫妻二人不薄,你就是这么对我和小郎君的,你就一点都没考虑过我们吗?这种假货次品不是使用的东西坏了就罢,这可是入口的吃食,一个闹不好,可是害人性命,伤身伤体,极有可能生病!”
“小人,小人……”
“来人,给我拉下去好好审问……”府尹夫人一眼都不想在看到李信,叫人把哭
着嚷着冤枉的人拉了下去。
“嬷嬷,你是小郎君的奶嬷嬷,我一直因此高看你一眼,可是你呢,实在太让我失望了。”府尹夫人道:“现在你让我不得不多想,是不是小郎君多次忌奶都反复,这里面是不是有你的手笔。我很怀疑你是怕小郎君忌了奶,府上就用不到你了,为了一己私利你就置小郎君可能会因此被郎君厌弃不顾的危险做下这等黑心肝的事。”
“夫人,奴婢……”
府尹夫人失望至极,“算了,看在你奶过小郎君的份上,这事我就不予追究了,只是小郎君身边不许你再伺候。”
李秋实又抢走了一个客人,昂着脑袋自大的恨不能上天。
他嚷道:“我可是攀上了府尹府上奶嬷嬷的相公,只待他回禀了夫人,以后府尹府上的糖块就是我家供的了。到时候我背靠府尹府,我看还有谁敢欺负我……”
李秋实正得意洋洋的炫耀着,就看见远处几个官差衙吏压着一个人走来。
到了近前,一个官差比李秋实还傲然,高高在上喝斥道:“谁是李秋实?”
李秋实就算是个傻的也意识到不对劲了,他看着被官差压着的人,正是刚才那个他给了贿赂的,所谓府尹府上奶嬷嬷的相公。
“到底谁是李秋实?”官差不耐了,再次喝道。
葵武这会一扫寡言的性子,发挥乐于助人的性情,指着李秋实笑呵呵道:“他就是。”
随着官差凛悷的目光扫来,李秋实终于挺不住了,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来人给我抓了。”
李秋实的娘子见自家郎君被一群虎视眈眈的官差压着,猛地扑上去,还当是她那一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手段好用,嚎啕大哭着抓人打人,“你们想干什么,我家郎君犯了什么错你就敢抓人?”
官差冰冷地斜着李秋实娘子,“她是谁?”
葵武再次好心道:“李秋实的夫人。”
官差大手一挥,“正好,一起给我带走。”
官差冷冷道:“作假货竟敢如此猖狂,不但欺负到正主面前,还敢骗到我们府尹夫人头上,当我雍启朝律法是摆设!”
这时候一个人从官差队伍中慢慢走出,不知道和官差说了什么,几个官差对他客气有礼,走的时候还对他抱拳告辞。这人慢慢踱步到青禾和葵武跟前,熟稔道:“恭喜葵大郎,作假的人终于被绳之以法。”
原来这人正是采买管事,他跟着官差的队伍来了。
葵武拱手回礼,“我们都相信府尹大人,大人明镜高悬最是公正严明,必不会让弄虚作假的小人逍遥自在。”
不过两句话,却让周遭看热闹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哗然变色。
这葵大郎竟然和府尹府上的人认识,原来人家不是怕了作假的人,而是在这等着呢,这不一出手就直接把人
下了大牢。
这些人只能猜测葵大郎究竟认识谁竟能把李秋实夫妇送进大牢,因为猜测所以越猜越心惊,越猜越离谱。最后竟然猜他与府尹大人有私交,否则怎么会只卖了相同的东西就被抓了起来。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先例,都是无事的。
有的人认识同样买仿制糖块的小商贩,还有亲属关系,这下赶紧偷偷告诉自家亲戚生意不要做了,要是做,也要偷偷的,远远离了葵大郎眼皮子底下,可不能叫他给发现,免得被他给送进大牢里。
还有胆小的,听着风言风语,干脆就不敢做这门生意了。
其实事实的真相还真不是如此。这糖块的方子又不是李秋实偷的,是他自己无意中发现了葵家进的货物,然后自己想到的。自己想出来的东西是算不得假冒伪劣一说,他又没在自家糖块上印有葵氏制造四个字。
而官差捉他的原因是因为他给了李信钱财,让李信帮助他把东西采买进府尹府上,构成了贿赂。不过钱财少,还没成,更没造成坏影响。要是发生在别的府上也就算了,但他倒霉贩在府尹夫人手里,府尹夫人又怀疑他以次充好,怕吃坏了小郎君和她自己。这才打了五个板子,罚了一百文钱作为惩戒。
本来李秋实夫妇只单纯以为这些都是巧合,直到第二日摆摊听到周围人的议论猜测才惊慌不已,恍然大悟。
是了,这世间怎么又这么巧的事。就算有,为何那官差中的人会对葵大郎说那样的话,这分明就是敲打,是警告。这葵家一定是和府尹府上有着关系。越想越心惊,最后李秋实夫妇是一刻也不敢在葵武夫夫跟前呆着,收拾了摊子灰溜溜老鼠一样溜了。
这确实是葵武和青禾布置下的天罗地网,什么都算计到了。就算李秋实做糖块没偷工减料,葵武也设想了别的法子引出。总之不管怎样,李秋实都跑不了了。就连红袖所说的葵氏制造也是才有的,只待府尹府上吃完都换成有字的,行动才开始。而这些除了红袖和采买管事,其他人根本不知道。
“对付这种人还是这种办法好。”葵武笑着把刚买来的热乎乎的羊杂汤递给青禾,“冷了吧,喝上一碗暖暖身子。”
青禾喝了两口羊杂汤,感觉全身都暖和过来了,“大郎,你也喝,暖暖身子。”
葵武挥着大手,“我身体壮着呢,不用,你趁热喝。”
青禾不依,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似嗔似怪的瞪着葵武,口中道:“你吃不吃?”
葵武没被他吓到,反而被这眼瞪的失了魂,隔靴搔痒似得,心里头痒痒的,只想把人捞进怀里好好疼爱番。
晕晕乎乎的喝着羊杂汤,差点就喝见底了才猛然回神。
葵武虎目猛瞪,“你竟对我用美人计!”
青禾笑眯眯地反问
:“那你中计了吗?”
葵武低头看着只剩一口的羊杂汤底,恼恨道:“你说呢?”
这不明显的吗?
“溃不成军!”青禾像只狡猾的小狐狸,漂亮的桃花眼中褶褶生辉,璀璨而夺目。
葵武再次失神。
青禾转身喃喃道:“老光棍还想扛住美人计,哼!”
葵武从后面探过半面脸,幽幽道:“我不是老光棍,我有夫郎的。你看,在这。”
青禾回头,正对上葵武眼睛里的自己,他的脸登时烧了起来。
郑楷泽都在北角街绕了三圈了,来来回回焦灼的不行。他也是近日才从一喝醉的同窗那里知道,秋闱下来的皇城监考很可能是他们夫子的同年。这事本来是绝对机密,据喝醉的同窗说,他也是托了皇城很深的人脉才搞到的内部消息。不仅是他,很多同窗都私下得到消息。所以今年给夫子送礼的特别多,甚至还有许多外部的读书人都挖门子盗洞给他们夫子送礼。
本来郑楷泽已经喝的五迷三道了,听到这话整个人顿时吓醒了。他使劲晃了晃脑袋,慌忙从酒楼里跑出来,可出来后往私塾跑了一半路才想起身无数银,又拿什么给夫子送礼。
郑楷泽想要借钱,可凭他的身家本事,就算全部所有的亲朋借遍,至多能凑到纹银二十两。这二十两的银子给夫子送礼是够了,可是想要得到引见却是万万不够。
于是郑楷泽就动起其他心思,想来想去觉得银钱送得再多也是俗物,不若投其所好更讨欢心。
可是陈夫子为人正派严谨,平日里喜欢字画古书,这些东西他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也是价值连城买不起。
想来想去,郑楷泽想到了陈夫子的夫人,然后就想到了糖玫瑰。
那糖玫瑰精致美丽,寒冬绽放,试问谁人能不喜欢?更何况还有那么凄美至死不渝的爱情故事。
郑楷泽就把主意打到糖玫瑰身上,他想糖玫瑰一束才一两银子,他尚且能买得起。虽然看着便宜,但若能送到陈夫人心上,让她对他起了几分好感,到时候只要皇都的学事到了,她在陈夫子耳边稍稍提到他几句,还有什么能比枕边风更好用的?
郑楷泽勾画的蓝图很美,仿佛已经看到陈夫子为他引荐皇都来的学事,然后那学事与他交谈,立刻被他的学识所吸引,各种帮助举荐,他一路高升。就好比话本子中的那位读书人,在玫瑰的帮助下平步青云。
被种种幻想推动,郑楷泽怀着荡漾的心情来买糖玫瑰,结果就发现,卖糖玫瑰的竟是他认识的人。
那两个曾经找他写话本子,最后被他拒绝又找刘舒写话本子的夫夫。他对他们印象深刻,因为其中有一个是双儿,他当时觉得受到了冒犯,所以才决绝拒绝。
怎么也没想到这糖玫瑰竟然是这两人在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