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淼一怔,转身看向沈清,行礼道:“标下见过千户。”
沈清微微颔首,淡淡看了崔淼一眼,转身向外走去。崔淼会意,跟王聪交代一声,紧接着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院,又弯弯绕绕走了五分钟,这才来到沈清所居住的院子--青竹园,单独的跨院,一进院门就是竹林,郁郁葱葱很是茂盛,院里院外空无一人,崔淼知道那些下人都被沈清支走了。
两人来到卧房门前,沈清停下脚步,淡淡的说道:“去吧。”
崔淼犹豫了一瞬,笑着说道:“千户,标下现下已经习惯,也已半年未曾受伤,标下以为以后便不麻烦千户了。”
因为大腿内侧总是受伤,和别人同一房间,崔淼也不好意思清洗上药,时间一久伤口就感染了。沈清知晓后,就把崔淼带到自己的院子,让下人准备好洗澡水,再将人支开,方便崔淼清洗上药,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崔淼的身体已经适应现在的操练强度,很久没再受伤,也就不想再麻烦沈清,唯恐事情泄露,传出不好的流言。毕竟是在王府,稍有行差踏错,之前的努力就会白费,沈清对他好,他也得为沈清着想。
沈清淡淡的看着崔淼没有出声,可崔淼却有种被狼盯上的错觉,他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说道:“千户,标下也是为千户的声誉着想,唯恐让人知晓,传出对千户不利的流言。”
“例如?”沈清的声音依旧冰凉如冷玉,听不出半点情绪。
“啊?”崔淼有些懵。
“不利的流言。”
“哦哦,例如‘治下不严’,‘不能一视同仁’,此类有损千户声誉的流言。”
沈清的眼神依旧淡淡,可崔淼总觉得沈清清冷的眼睛里,有失望的情绪一闪而过。
沈清转过身走向书房,略带凉意的声音传来,“以后随你,今日不可浪费!”
第7章
“以后随你,今日不可浪费。”沈清转身进了书房。
看着书房紧闭的房门,崔淼总觉得沈清似乎不高兴了,可直到洗完澡,他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惹到千户大人了。
崔淼从卧房出来,有些迟疑的来到书房门前,敲了敲门,说道:“千户,标下已经洗漱完毕,千户若无其他吩咐,标下就先回去了。”
崔淼等了半晌,始终没等到回应,心里难免有些忐忑,愁眉苦脸的离开了青竹园。
回到大院,只见院子里闹哄哄的,一群人围在一起,似乎在说着什么。崔淼好奇的走上前,很快便有人注意到他,相互间打了招呼。
薛禄走到崔淼身边,轻声说道:“崔淼,曹猛死了。”
崔淼眉头紧皱,下意识问道:“何时的事?因何而死?”
薛禄摇摇头,说道:“不知,只是听说,千户被王爷叫去了,应该就是为了这事。”
“千户被王爷叫去了?”崔淼不由松了口气,小声嘀咕道:“原来是被王爷传唤,不是因为生气就好。”
“崔淼,你方才说些什么?”崔淼声音很小,薛禄没听清。
崔淼有些尴尬的转移话题,“我在想曹猛的事。曹猛虽有些刚愎自用,但不可否认他确实悍勇!若是□□得当,他日定是一员猛将!可如今……太可惜了!”
薛禄没有反驳,他虽与曹猛有些不对付,但到底是同一军营朝夕相处的兄弟,现如今曹猛生死未卜,薛禄心里也不是滋味。
众人议论纷纷,脸上均浮现担忧之色,尤其是平日和曹猛走的近的军士。
沈清突然出现在大院,众人连忙躬身行礼,“标下见过千户!”
沈清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崔淼身上,淡淡的说道:“崔淼,薛禄,陈珪,你们三人随我来。”
三人越众而出,紧跟沈清身后一路出了燕王府。刚到府门口,燕王朱棣便在王彦的服侍下走了出来,四人连忙行礼,朱棣挥挥手,一行六人陆续上马,向着城东的方向疾驰而去。
来到福来客栈门口,六人纷纷下马,凤阳府知府徐安已经恭候在外,见朱棣到来,连忙迎了过来,躬身行礼道:“下官徐安,见过燕王殿下。”
朱棣抬手,说道:“徐大人免礼。”
朱棣径直走向客栈,徐安在前面引路,沈清四人紧随其后。一行人穿过大堂,上了二楼,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客房停住脚步。沈清先一步进入客房,检查房间后,朱棣才迈步走了进去。
客房大约十几个平方,门朝北,窗子朝南,一张大床紧靠东墙,房间正中央放着一张方桌,方桌上有一个茶壶,四个茶杯,两个扣着没用,另外两个,其中之一翻到在地碎成两半,另一个盛满茶水放置在桌上。
方桌前趴着一个男人,脑袋朝向床的位置,眼睛瞪得很大,嘴角留有血渍,双手自然下垂,坐在长凳上,胸口插着一把短刀,鲜血将灰色衣物染红,顺着刀柄流到地上。
男人旁边,曹猛被挂在房梁之上,舌头外吐,双目圆睁,曹猛身下是一条翻到的圆凳。
查看完现场,朱棣退到门口,出声问道:“徐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徐安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恭敬的递到朱棣手边,说道:“王爷请看,这是在房间的桌子上发现的。”
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两行字:吾与赵成偶起争执,错手杀之,悔不当初,以死谢罪!
朱棣看完眉头蹙起,淡淡的说道:“徐大人的意思呢?”
徐安就事论事的说:“回王爷,以下官对现场的观察,再加上这封书信,下官推测,应该是屋内两人因故发生争执,曹猛恼怒之下,拿刀杀害赵成,然后畏罪自杀。”
朱棣的目光略过徐安,看向依旧在屋内的崔淼,只见崔淼一直在观察着曹猛的尸身,眉头蹙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朱棣不禁挑挑眉,出声叫道:“崔淼。”
崔淼一怔,随即走了过来,行礼道:“标下参见王爷。”
“本王看你似有疑惑,不妨说出来听听。”
崔淼垂着头,下意识瞥了一眼沈清,见他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心里的紧张消失,恭敬的回答道:“回王爷,标下确有疑问,恐言语无状,还请王爷恕罪。”
朱棣摆摆手,说道:“但说无妨,本王不怪。”
“还请王爷移步。”
朱棣再次回到屋内,王彦搬了把椅子放在靠窗的位置,朱棣入座,看向崔淼。
崔淼会意,将曹猛尸身下的圆凳扶了起来,说道:“王爷请看。曹猛的脚距离圆凳约有一尺半的距离,即便他踮起脚尖,脖子也不可能够到梁上的绳子,试问他该如何自杀?”
朱棣赞赏的点点头,淡淡的看了徐安一眼。
徐安惶恐,连忙认错道:“王爷赎罪,是下官疏忽。”
朱棣没有理会徐安,再次看向崔淼,说道:“那依你之见,这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王爷,若想知晓此间发生了何事,标下还需一人帮忙。”
朱棣好奇的问:“哦?何人?”
“仵作。”
朱棣看向徐安,直截了当的说:“徐大人,仵作可在?”
徐安连忙答道:“仵作在外面候着,下官这就传唤。”
没多大会儿的功夫,一个中年男人紧随徐安而来,手里提着一个木头箱子,跪倒在地,行礼道:“小民万三,见过王爷。”
朱棣微微颔首,看向崔淼,说道:“仵作已到,尽管差遣。”
崔淼应声,招呼万三道:“万三,帮我把死者的尸身摘下来。”
万三连忙起身,两人合力将曹猛的尸身摘了下来。崔淼仔细查看着曹猛脖颈处的伤痕,说道:“劳烦查看一下死者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痕。”
万三忙不迭的点头,开始仔细查验尸身。而崔淼则站起身,踩着圆凳向房梁看去,想要将房梁上的绳子解下来,奈何身高不够,即便是垫着脚也够不着房梁。
“我来。”
冰凉的声音从身边响起,崔淼一低头,便看到沈清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崔淼连忙跳下来,行礼道:“那就劳烦千户了。”
沈清微微颔首,踩上圆凳,轻松的将麻绳解了下来,递给崔淼。崔淼笑着接过,心里腹诽:“看来饭量得翻倍,个头才能长!”
崔淼为何这么想,那是有原因的,记得有一次沈清给崔淼开小灶,厨子端上来一大盆米饭,搞得崔淼以为还有别人一起吃,谁知沈清非常淡定的说就他们两个,然后崔淼就惊呆了。满满一大盆米饭,他只吃了两碗,剩下的都进了沈清的肚子,这还不算,满满一大碗猪骨汤,三四盘炒青菜。崔淼看了看沈清一点不见涨的肚子,又看了看自己撑得圆滚滚的肚皮,不禁目瞪口呆!
看完麻绳,崔淼又让沈清帮忙,将赵成的尸体搬到地上,与曹猛的尸身并排,小心翼翼的把赵成胸口的匕首拔了出来,解开赵成的上衣,查看伤口的形状,又抓起赵成的双手仔细查看。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崔淼便已经有了基本的判断,他看向万三,问道:“万三,死者的死因你可查清?”
万三连忙答道:“回大人,死者舌头外吐,眼睛暴突,且有血丝,符合缢死的特征。”
崔淼将地上的茶碗碎片拾起,递给万三,说道:“你可能查验出这上面白色粉末是何物?”
万三用小子小心的沾了一点粉末,放在鼻下闻了闻,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又一口唾出,说道:“回大人,这是蒙汗药的粉末。”
崔淼胸有成竹的看向朱棣,躬身说道:“王爷,标下已经有了判断。”
朱棣点点头,说道:“既如此,那便说来听听。”
“是,王爷。”崔淼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桌上放有四只茶杯,其中两个扣着,另外两个盛满茶水,这说明两人应该是熟人。摔碎的茶杯上有蒙汗药的粉末,说明两人之中肯定有一人中了招,以至昏倒时茶杯落地摔成两半。那么两人之中到底是谁中了蒙汗药?”
崔淼问题抛出,众人陷入沉思。
“我们先把这个问题放在心里,来看这两具身体。”崔淼将众人的目光引到地上的尸体上。
“曹猛身高五尺七寸(约190公分),赵成则是五尺三寸(约178公分),与我和沈千户的身高相仿。”崔淼看向沈清,将手中的那把短刀递给他,说道:“劳烦千户帮个忙,若千户刺向我的胸口,该如何做?”
沈清接过短刀微微皱眉,翻转刀柄,向崔淼的胸口刺去,在刺到崔淼衣襟时停了下来。众人不禁松了口气,那力道哪像示范。
与别人的提心吊胆相比,崔淼则一星半点的担心都没有,看向朱棣解释道:“王爷请看,因我与千户的身高所致,若千户刺向我,伤口应是由上而下,斜着进入身体,而死者赵成的伤口几乎是平直,也就是说凶手的身高与赵成等高,或者矮上一些,这足以说明杀害赵成的不是曹猛。”
第8章
洪武十二年十一月初三,燕王亲卫曹猛被发现死在位于城东的福来客栈,一同被害的还有赵成,也属燕山卫军士。
在沈清的示范下,崔淼解释了曹猛并非杀害赵成的凶手,众人不禁恍然,跟随崔淼的思维想象着。
朱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若赵成并非曹猛所杀,那封书信便很有问题。”
“王爷英明。”崔淼顺势拍了个马屁,揪着说道:“标下方才在房间内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笔墨纸砚,没有纸笔,这封书信又是从何而来?这明显是有人事先写好带到房间的,也就是这个房间还存在第三个人。”
徐安眉头紧皱的反驳道:“不可能!案发时,房门和窗子都是拴上的,若是还有第三个人存在,不可能逃过那么多双眼睛。”
“大人,标下待会儿在回答您的问题。”崔淼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诸位,在最开始时,我们就排除了曹猛自杀的事实,除了圆凳与尸体的距离,还有这根绳子。若是自杀,即便挣扎,也只有绕过房梁的绳子才有擦痕,大家请看,这根绳子过半的位置都有摩擦的痕迹,而造成这种痕迹的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凶手事先将绳子绕过房梁,一端套上曹猛的脖颈,另一端双手紧握,一点一点的将曹猛掉到房梁上。”
薛禄顺着崔淼的思路,推测着说达到:“曹猛向来勇猛,被人套中脖颈,怎会不挣扎?难道、、、、、、”
崔淼叹了口气,惋惜的说道:“没错,正如薛百户所想,那杯掺有蒙汗药的水就是给曹猛喝的,若不是如此,以曹猛的悍勇,又怎会让他人得逞。由于某种原因,曹猛被吊起时醒了过来,只是为时太晚,只能活活被吊死。”
朱棣面色阴沉了下来,怒声说道:“接连杀本王两名亲卫,真是胆大包天!”
众人连忙躬身说道:“王爷息怒!”
“崔淼,本王命令你务必查出凶手,本王倒要问问,他到底是何居心!”朱棣眼神锐利,就像刀子一样,戳的人生疼。
崔淼躬身说道:“回王爷,杀害曹猛的凶手,标下已经找到。”
朱棣眼眸中精光一闪,问道:“哦?是谁?”
“回王爷,正是同样被杀的赵成。”
“什么?是赵成?他们不是熟识吗?”
“这究竟怎么回事?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周围的人开始小声议论着。
朱棣看向崔淼,淡淡的说道:“崔淼,你可有把握?”
崔淼笃定的说道:“回王爷,八九不离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