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崔淼将弓箭放下,看向马强,笑着说道:“马小旗,我们谁先来。”
马强答道:“总旗刚才与陈虎较量,多少耗些体力,未免有失公允,标下先来吧。”
崔淼爽快的弓箭递回,刚才的摸索确实浪费了些力气,他不想逞强,“那就马小旗先请吧。”
一旁围观的郎平,嘴里叼着一根稻草,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孙海,低声说道:“唉,老孙,你说他们俩谁会赢?”
孙海揪了揪长长的胡茬,说道:“马强是咱们燕山卫出了名的神箭手,若想赢他没那么容易。不过我观总旗神情,似乎胸有成竹,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郎平吐掉嘴里的稻草,接着说道:“老孙,你可有听说咱们总旗的来历?”
孙海好奇的问道:“来历?什么来历?难不成他跟某个高官沾亲带故?”
郎平闻言鄙夷的看着孙海,说道:“老孙,你以前好歹是一方知府,怎的如今变得这般世俗?”
孙海不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郎小旗,你我如今都落得这般田地了,你还跟我讲高雅?你不瞅瞅自己那副德性,五十步笑百步。”
“得得得,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倒是还想不想听了?”
“别废话,直接说!”
“听说咱们总旗可是有一段传奇故事、、、、、、”
郎平刚说完这一句,就听到一阵震天响的叫好声,他们不禁好奇的向场中看去,只见一支长箭插在箭靶的红心之上。
“怎么回事?刚才发生何事?”
身边的军士激动的解释道:“小旗,刚刚总旗一箭将马小旗的长箭从中射穿,马小旗的箭一分两半掉落在地,箭靶上的是总旗射出的箭。”
郎平和孙海对视一眼,不禁一阵咂舌,马强的弓箭他们知道,他们连拉满都拉不满,更遑论射穿长箭。这样一来,孙海对崔淼更好奇了,忙向郎平追问崔淼的传奇事迹。
第13章
洪武十三年四月初六,燕王就番北平,崔淼依旧以亲卫的身份驻守燕王府。因外貌的缘故,手下军士心中不服,崔淼便将人带到校场较量。相继与陈虎、马强交手,均取得胜利,让手下的五十名军士刮目相看。
崔淼将手中弓箭递给马强,说道:“这弓我用起来很吃力,射一箭已尽全力,若是再比肯定我输,马小旗给我个面子,这比试我们算平局可好?”
崔淼这话算是保全了马强的颜面,马强心知肚明,接过弓箭,躬身说道:“总旗箭术了得,标下佩服!”
崔淼谦逊的笑了笑,说道:“你这弓虽然射程较别的弓箭远,但太耗体力,除非取敌将性命,平素打仗还是轻弓较好一些。”
不待马强说话,陈虎大声说道:“他平时都带两张弓,今日特意用这张,就是为了考教总旗。”
马强见自己被掀了老底儿,不禁恼羞成怒,说道:“你小子就是欠收拾,看我待会儿怎么整治你!”
马强恶狠狠的瞪了陈虎一眼,讪讪的看向崔淼,说道:“总旗,标下也是见多了靠关系上位的人,所以一时糊涂,您可别见怪!”
“无碍。你们想什么我都明白,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见怪的。只是有一条希望你们记住,我们是军人,是国家最坚实的防线,军人的天职就是绝对服从,所以在战场上,我不希望看到有人不服从命令!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如实上报,可明白?”
众人相互看了看,陆续应声道:“明白!”
崔淼皱眉喝道:“都是小娘,娇声细语?再问一次,可明白?”
“明白!”众人扯着嗓子,喊得震耳欲聋!
崔淼满意的点头,看向剩下的三人,问:“你们还想比什么?”
郎平连忙摇头,说道:“总旗不仅身手了得,还精通骑射之术,标下心服口服,没什么好比试的。”
崔淼郑重的说道:“既如此,你们今后便是我崔淼的兄弟,战场上可以交托生死的兄弟,我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即便不能,家中父母妻儿,活着回来的人也能多加照看。只要我们兄弟齐心,定能建功立业,荣华富贵并非遥不可及,你们说对不对?”
“对!对!对!”
众人被说的热血沸腾,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校场的其他军士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郎平用手肘撞了撞孙海,小声的说道:“老孙,咱们总旗是个人物,这才刚来,就把兄弟们的心拉拢了过去。唉,可惜了,若是做文官,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孙海撇撇嘴说道:“武官怎么了?京城里的那些国公,哪个不是武将出身。我倒是挺喜欢武官,性情耿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
“这有什么好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战死沙场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哪有那么多人能建功立业。”
“郎平,你是怎么落得这般田地,忘了?你觉得官场比这战场安全?在战场上战死那叫‘保家卫国战死沙场’,至少留个好名声。若是在官场,一个不小心就被卖了,到时候就算死,也一定是一身污水。这都过了大半辈子,这点你还没看透?”
郎平沉默了一会儿,咧嘴一笑,说道:“还是你老孙头想的透彻,我始终不如你。”
孙海叹了口气,说道:“得了吧,我这也是被逼无奈。什么高官厚禄,我现下都不想,只想家中父母妻儿能够平安,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他们一面。”
郎平神色黯然的说道:“你至少还有父母妻儿,而我就只剩下孤家寡人了。”
孙海拍了拍郎平的肩膀,安慰的说道:“你还年轻,再找个婆娘,生一群娃儿,就什么都有了。看你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难道说你、不行?”
郎平一扫刚才的颓废,一拳砸在孙海胸口,恼怒的说道:“你他娘才不行!老子雄风犹在!”
两人说话间,崔淼已经来到近前,其他军士也各自散去。两人见状连忙躬身道:“标下见过总旗。”
崔淼笑着挥挥手,说道:“你我兄弟间用不着这些虚礼。看两位小旗举止,与他们颇有些格格不入,不知两位之前?”
郎平苦笑着说道:“标下二人是由犯官发配而来。”
“抱歉,我本无冒犯之意,两位莫要见怪。”
“往事如过眼烟云,没什么不可说的,总旗不必放在心上。”
“两位来军中多久了?”
“回总旗,标下二人来此已有三载。”
崔淼有些赧然的说道:“不瞒二位,我虽出身农家,但对农事一窍不通,可否请教两位耕种之事?”
“耕种?”郎平一怔,随即说道:“不瞒总旗,标下二人虽来此三载,也有农田数倾,可一直都不擅屯田,田中出产,也只够田税,余下勉强糊口而已。”
崔淼眉头微皱,继续问道:“那两位可知,军中有谁擅农事?”
两人对视一眼,均摇摇头。一旁的马强插话道:“总旗,标下倒是知晓一人,不过不在军中,他是北平原住民,尤擅农事。标下田中有事,往往回去请教一二。”
崔淼眼睛一亮,问道:“哦?此人是谁?住在何处?”
马强答道:“他叫姚老汉,并不住在城内,住在城西的王庄。”
崔淼看了看天色,说道:“今日天色不早,明日劳烦马小旗带我走一趟。五十亩屯田,可是难倒我了,怎么也得好好请教才行。”
“正巧标下也有事请教,一起倒是方便。”
郎平不满的说道:“好你个老马头,我说怎的你田里的收成总比我们好,原来是藏着秘诀,你这么做太不地道!”
马强撇撇嘴,说道:“你们不也没问,田里的事自己都不上心,收成不好还赖我咯?”
几人一噎,陈虎嚷嚷道:“明日我也去!我饭量大,粮食不够吃,还得存钱改造兵器,必须好好屯田,增长收成。”
崔淼和五人相约,明日出操后,一起出城拜访,便各自散去。
可世事无常,不待他们出操,一大早就被召集,站在人群中,看着前面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崔淼猛然想起洪武十三年正是洪武帝第三次出征北元的年份,这个时候召集军队,大约是要随军出征。如果他没记错,这次出征的主帅是同为朱元璋义子的沐英。
崔淼看向高台上的沈清,心里隐隐有种不安,似乎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以至于朱棣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燕山卫五千精兵被抽调,一个时辰后已经踏上征程。
马强偷偷靠近崔淼,小声问道:“总旗,你可有收到消息,我们这次打哪儿?”
不待崔淼回话,郎平插话道:“这你都不知道?方才王爷训话,你的魂儿飞哪儿去了?”
马强不满的瞪了郎平一眼,说道:“姓郎的,你少胡言乱语,王爷训话谁敢不听!王爷文韬武略,我等粗人怎能听懂?”
崔淼无奈的说道:“现下是急行军,两位小旗莫要玩笑。”
郎平拱手说道:“总旗莫怪,军中艰苦,终日劳作、训练,无甚消遣,我们几个也只能吵吵嘴取乐了。”
“同是军士,自然明白,又怎会见怪。”崔淼话音一转,说道:“方才王爷训话,我也没听清,郎小旗说说吧。”
郎平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方才王爷大概是说,北元国公脱火赤、枢密知院爱足率领上万人在和林屯扎,怀疑有南侵动向,故陛下派西平侯沐英率其陕西明军进攻北元,北边的卫所皆接到调兵的诏书。这次出征王爷并未跟随,领军的是沈千户。”
崔淼看着战马上清冷的身影,微微皱眉,问道:“我们可是去灵州?”
郎平答道:“总旗说的没错,各卫抽调军士皆在灵州汇合。”
急行军十天后,沈清带领的燕山卫抵达灵武,与沐英的大军成功汇合。长时间的急行军,每天只睡两个时辰,人困马乏,沐英下令今晚整装,燕山卫众人不由松了口气,吃饱饭后一个个摊到在地上,没一会儿便呼呼大睡。
营帐内,累到极致的崔淼也沉沉睡去,睡梦中的崔淼眉头紧皱,他梦到一条巨大的蛇正紧紧盯着他,鲜红的信子吞吐间仿佛能触到自己的皮肤,猛然间巨蛇张开血盆大口,向他的脖颈咬来。崔淼猛然睁开双眼,恍惚间一个身影正站在他身前,吓得他刚想惊呼,就被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捂住了嘴巴。
“是我,沈清。”
如冷玉般微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崔淼不禁松了口气,他拍了拍沈清的手,示意他松开。沈清松手,崔淼起身,躬身说道:“标下见过千户。千户夤夜前来,可是有事吩咐?”
沈清淡淡的说道:“明日行军,或有交战,你第一次上战场,莫要逞强。”
崔淼想了想,说道:“千户,标下有一事相求。”
“说。”
“明日之后,标下想随侍千户左右,不知可否?”
第14章
洪武十三年四月十七日,沐英下令大军开拔,休息了一天的燕山卫被整编,再次整装,继续急行军。渡过波涛滚滚的黄河,翻越海拔2000多米的贺兰山,仅仅七个昼夜,大军穿过宁夏,进入内蒙境内。那些在史书上记载的文字,崔淼亲身体验了。那些淹没在滚滚河水、掉落万丈山崖的军士,用生命的代价让崔淼认识到史书上那些文字的厚重。
大军在距离脱火赤军营五十里的地方停下,连续的急行军透支了军士的体力,沐英下令大军休整半日,夤夜分四路突袭脱火赤军营。因为两军距离很近,未免敌军警觉,沐英下达军令,禁生火,禁离营。大军只能喝凉水,拿干粮充饥。
接连吃了几天又冷又硬的干粮,崔淼娇贵的胃开始折腾,虽然不严重,但也让崔淼心情烦躁。两军交战,刀枪无眼,这种时候最要命的就是不能集中精神。
沈清看向崔淼,说道:“随我来。”
崔淼连忙起身,跟在沈清身后,两人来到队伍的后面。
崔淼疑惑的问:“千户,您有何事吩咐?”
沈清淡淡的问道:“身体不适?”
崔淼一怔,随即答道:“回千户,标下无碍。”
沈清从身上解下一个水囊,说道:“喝点。”
“千户,标下有水。”
见沈清没有收回的打算,崔淼无奈,只好接过,打开盖就往嘴里倒,谁知一股辛辣的味道在嘴里蔓延,他不禁呛咳了起来。
崔淼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千户,这是、酒?”
行军中军营禁止饮酒,崔淼没想到沈清的水囊里居然装着酒。
沈清没有回答,反问道:“感觉如何?”
沈清这么一提醒,崔淼发现胃里暖烘烘的,感觉舒服了不少,他将水囊递给沈清,感激的说道:“多谢千户,标下好多了。”
沈清接过水囊,淡淡的说道:“日落便要分兵,记得跟紧我。”
崔淼躬身说道:“千户放心,标下定然护佑千户身旁。”
“护好自己便好,切莫逞强!”
看着沈清的背影,崔淼心中的不安慢慢扩大,他烦躁的捏了捏眉心,跟在沈清身后,回到了燕山卫的营地。
太阳一落山,各卫的领军按照事先定好的计划率军而去。沈清所带领的燕山卫需绕道敌军后方,与其他三路军士成合围之势,以战鼓为号,战鼓一响立即发动攻击。所有军士轻装简从,根据敌军大营的火光作为坐标,快速绕道。未免惊动敌军,他们用棉布将马蹄裹上,小心翼翼的前行,半个时辰后,终于到达敌军大营后侧。所有军士尽量伏低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敌军的方向,等待发动攻击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