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陌原本是因为“千机录”这三字背后发寒,澹台盈这一提,他忽然又觉得手中这剑莫名的烫起来,忙将剑塞进澹台盈的怀里,而神剑少谷主更加窘迫,两人这推来推去,竟演变为一场武功的较量。陶陌这运起内力将剑往澹台盈手里推,澹台盈连忙使出步法往后疾退,可陶陌哪里能善罢甘休,他一手将剑托着往澹台盈怀里送,另一手成爪向少谷主抓去,却没有使上力道。而澹台盈似乎也有心试他的功夫,这退无可退,干脆运着步法向身后竹上踏步而去,这踏竹一跃,竟是一步到了陶陌身后,而黑衣剑客也刹那间转过身,足尖点地,飞身跃向澹台盈。
竹林之中,顿时风声骤起,惊得竹叶缭乱。
白忘言站在竹林中,看着两人一招一式,扇子被他攥在手中,“啪”的一声猛地合上。
“踏焰步……”目光落在那轻灵的步法上,惑人的桃花眼渐渐眯起,白忘言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名字,“残刀客?”
这边,澹台盈这左躲右闪,却远不及陶陌的追击,两人武功相比仍是陶陌更胜一筹,他这一个没留意,脚下步法走错,身子猛然向后一仰,正好被黑衣剑客一爪勾住肩膀。竹叶纷飞,两人终究是从竹间落回地面。
“陶兄,你这让我很难办啊。”澹台盈一脸苦笑。
他这面对一根筋的陶陌束手无策的时候,救星白忘言终于是不紧不慢的踱步过来,扬起手捏住飞舞在半空的一片竹叶,这白衣书生冲陶陌浅笑着,将竹叶压在他手中剑上,往他手里一推:“既然是帮我办事,自然要有酬劳。之前说过了,这有功受禄天经地义,若是陶陌你不收,先不说如何办事,光是这个心意都不接受,岂不是太不够意思。”
被他说得心里犯难,陶陌举剑不定,觉得这剑魄铸出的剑如此珍贵,自己拿着过于贵重,但没这剑又是无趁手武器,犹如猛虎无爪牙。
白忘言盯着他的脸,又浅笑着将剑往他怀里一推,转身对澹台盈道:“听说这神剑谷中的集市热闹,咱们去看看吧。正好我也想调查一下情况。”
“好啊,对了,那阿凝准备的……”
“都放凉了吧。”白忘言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澹台盈,率先迈步出去了。
每逢品剑大会,神剑谷中都会格外热闹,毕竟是多年一次的剑客盛会,各路英雄豪杰都会云集至此,渴望着能得到谷中名剑,扬名天下。而谷内人也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做生意的大好机会,品剑大会还未开始,在长街上就搭建起了延绵的商铺,贩卖着各类谷中特产,不论是吃的穿的还是用的,一应俱全。
相比于屿州城充满异域风情的街市,神剑谷中则是打铁铺鳞次栉比,打造好的长剑们被摆放在店铺之中,均是打着‘神剑谷神剑’的名号,但若是让内行望去一眼,就知道这剑不过是初出茅庐之作。
“过了这边,在那头有家不错的酒楼,”经过川流不息的人群,神剑少谷主伸手指了指前方,笑着道,“不过胡酒果然还是屿州城那家最棒了,早知道让阿凝多买点,谷里哪里寻得到那个味!”
白衣书生的目光在那些打着明晃晃招牌的“神剑”们,不由得摇扇笑了笑,目光瞥到了身边黑衣剑客身上。
陶陌回望了一眼白忘言,没有说话。其实若不是白忘言将他们带开,陶陌自己也是对那几个送来饭食的侍女心存怀疑,为什么如此慌张?该不会那饭菜被做了手脚……忽然,白忘言在旁边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袖子,陶陌猛地抬起头来,顺着白忘言的目光望去,正看见几个穿着黑白色道袍的道士,在慢悠悠的冲他们走过来。
重玄派毕竟是当今武林之中的道门大宗,名门正派,其门下弟子也均是一派道骨仙风的身姿,甚至连那个玄鳞子,传言之中也是有副极好的样貌。这几个身着黑白太极道袍的道人似是刚从那头街市逛过来,正一边谈论着什么,一边与他们三人擦身而过,完全没有察觉到这背负着长刀的人就是神剑谷少谷主澹台盈,人潮汹涌,转瞬之间,那几名道士就湮没在街市人海之中。
“师、师兄!等一下!”一个同样穿着黑白太极道袍的少年忽然由远及近的冲过来,他使劲想往那方向追去,却无奈这街市之中过于拥挤,他这少年人稚嫩的身板,断然是挤不过这些五大三粗的壮汉。这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努力从人群间的缝隙里挣出身子,之后茫然的站在陌生的人潮之中,迷失了方向。
陶陌看着他,忽然觉得这少年有些面熟,隐约在森罗山庄有印象……
“这位小道长,是和同门走散了么?”瞬间摆出一副极为和善的面孔,白忘言摇扇向那少年走去。
第49章 云月羽
神剑谷醉月楼。
“喂,小孩,你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看那坐在自己对面,狼吞虎咽啃着酱肘子的重玄派小道士,澹台盈不禁好心提醒着。他几乎要以为这个身材瘦小的少年是饿了起码有两辈子,要在这酒楼里把这饥饿的“两辈子”全部补回来。他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如常冷漠的陶陌,又看了看那坐在那小道士旁边,柔声递水的白忘言。
“容小道长,这么说,你们是来寻那‘流水’宝剑的?”
白衣书生笑眯眯的将杯子递给吃得急了的小道士,他之前就轻描淡写的用几句话,将这小道士知道的东西全部套了出来,另外两人则是惊讶的一个字都不敢说,就这么看着这小道士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了白忘言这个外人。
“商琴魔这条老狐狸教出来的这小狐狸,也是厉害的很啊,跟小孩子都耍心机……”澹台盈一扬眉,心里是腹诽了一番,但他转念一想,若不是白忘言这么套话出来,他们也不知道重玄派那群人打算下一步怎么走。
那小道士赶紧接过白衣书生递来的水杯,猛地往嘴里灌,他吃的急,喝的也急,真似饱受饥饿之苦。小手背擦了擦嘴,重玄派少年眨巴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对白忘言点了点头:“是呀,师父让我们来这里找师叔不要的‘流水’剑,还让大师兄来参加大会。”
“你们大师兄,很厉害吧?”
“是呀,我们大师兄可厉害了!”说到这里,小道士不禁有些激动地手舞足蹈,“除了我师父,就比我三师兄差一点!但是我三师兄最近不知道去哪了……”少年人的心情变化最快,方才还兴致勃勃的小道士,一说到他那失踪的三师兄,瞬间就蔫了下来。
白忘言忙拍了拍少年的后背,安慰道:“别担心,你三师兄既然比大师兄还厉害,肯定会平安回来的。”
小道士迟疑了一下,使劲的点了点头,又抓起了眼前一块点心往嘴里送。
陶陌的目光停留在小道士身上。这小道士身材瘦弱,穿着略有些不合身的宽大道袍,从有些邋遢的长袖中伸出细细的手腕,上面还有不少伤口,让人有些心疼。他确实是见过这小道士,在森罗山庄时,也有重玄派道人在场,这少年当时就混在那群道士中,这么远远地看着他。
白忘言低垂着眉眼,观察着那少年的一举一动,似乎是在思量着什么。他已经套出自己想要的信息,却眉心微皱,似乎是在怀疑起了少年话语中的真实性。这三弟子自然就是他之前所担心的“剑痴”楼月鸣,原来楼月鸣失踪,所以玄鳞子才派云月羽来吗?这样也说得通,他的门下,剑法高超的除了楼月鸣,当然就是这大弟子云月羽。
还是有些奇怪。
这时,从醉月楼外进来了几个穿着黑白太极道袍的重玄派道士,正是之前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那几人,白忘言微微一眯眼,用扇子指了指那几人的位置,对少年笑道:“那几位道长是你师兄吧?”
嘴里被栗子糕塞的满满的,听罢,小道士忙抬头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待看清后赶紧点了点头:“是啊!那就是我师兄!”
兴奋不已,小道士忙咽下了口中糕点,越过人群,对着那几位道士使劲挥着手:“师兄!我在这!”
为首的那道人一见他招呼,忙匆匆走了过来,待看见那摊了一桌的糕点小吃,微一皱眉。
可这道人还未开口,便从他身后跳出另一个道士,劈头盖脸的就指着少年骂起来:“你这不省心的小混账!这一转眼就看不见你人了,原来是跑这里骗吃骗喝!”
那少年像是极为怕他,一个劲儿的往后缩,白忘言忙拍了拍他的肩膀,冲这道士笑了笑:“容小道长与几位在街市中走散,人生地不熟,正巧我们路过,便自作主张带他来酒楼稍作休息一番,再去寻几位。”白忘言解释时,那小道士就这么可怜兮兮的点头,目光之中满是惊惶。
这时,那为首道人的目光落到了白忘言的身上。
“是我们疏忽,没照顾好师弟,劳您费心了。”那道人对白忘言几人深深作揖,他长得本就是一副面如冠玉的好样貌,这言行举止之中更是谦和有礼,说着,这道人转头对同门低声吩咐道,“月岸,把账为几位结了。”
澹台盈一听这个,立刻摆了摆手:“不用,道长太客气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请少谷主不要推辞。”那道人笑着拱了拱手:“本想安顿好之后再来拜访,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真是缘分。”
听这重玄派道人竟然认出了自己,澹台盈心中倒是有半分惊讶,他之前听父亲说这重玄派是来大会上闹事的,不知又打着什么主意,干脆将计就计,与这道人寒暄了几句。
见这道人与澹台盈寒暄起来,陶陌微一皱眉,端详着这位重玄派道长。头戴莲玉冠,长眉入鬓,眉心一点朱痕,目若星辰。虽都是黑白太极道袍,但这道人身上的道袍更为精致,怀抱一黑玉柄拂尘,背负青色长剑,真是一副仙君模样。
陶陌一抬眼,刚好与白忘言的目光相触到一起,但他已经习惯了对方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便不动声色的问道:“这是容小道长的大师兄?”
白忘言微眯了眯眼,点头。
碰巧这时,那道人弯腰,牵过小道士油乎乎的小手,对三人笑着道:“多谢各位,贫道还有事在身,先行一步。少谷主,稍晚再来登门拜会。”说着,这道人冲三人拱了拱手,澹台盈这边还未回话,他带着一众师弟们飘然离开。
确定这几个道士出了醉月楼的门后,陶陌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澹台盈,问道:“拜会?”
澹台盈这才缓过神来,他伸手揉了揉肩膀,皱眉道:“他刚才说有要事商量。白先生,刚才那就是云月羽?”
白忘言自顾自的斟了一杯酒,小口抿起来:“是啊,玄鳞子门下大弟子,云月羽。刚才那个小道士叫容月修,是玄鳞子近几年新收的徒弟,师门排行第八。”
“您对重玄派这些事情还挺清楚啊。”
“还好。”白忘言摇头笑了笑,却没有继续往下说,他抿着酒水,神情却是越发古怪,陶陌见他眉心都拧出了个“川”字,心中也是多了几分疑惑。刚才那道人名为云月羽,倒是个仙风道骨的正道大弟子做派,言谈举止也是谦和有礼,不像是借机挑起事端的人,他既然光明正大的说有要事与神剑少谷主澹台盈商量,大概也是那小道士提及的“流水”之事。
既然如此,神剑谷主又为何将平息事端与重玄派联系到一起的?
“怎么?”注意到陶陌与白忘言这两人异样的神情,澹台盈问道,“是觉得哪里有问题?”
白忘言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皱眉,轻声道:“这件事不对。”
第50章 流水(中)
“‘流水’此剑,乃是我师叔一心子持有。三年前,我师叔莫名消失,重玄上下寻遍天下皆无所踪。直到今年,我派才得到消息,得知师叔曾遗流水剑于神剑谷锁剑池中,那剑是他心爱之物,应该能从那剑上得知他的行踪,因此……我派借由品剑大会之际拜访神剑谷,一是持贵谷神剑令参加大会,二是寻得此剑了却师父心事。”
烛火在屋内跳动,窗外只留风声月影。品剑大会前夕,街市上的不夜喧嚣却没有晕染到这寂静的会客室中,喜庆的红灯笼在夜中孤寂的随风摇动,将摆动的红影投在院外地砖上。
茶叶在水中直立着拂动,瓷杯被拿起,顿时在水中如同荇菜摇曳。神剑谷少谷主盯着面前一脸恳切的道士,将茶杯端起,抿了一口茶水,颇为无奈的开了口:“云道长,这不是我们故意刁难,可这江湖规矩,道长也是应该知道的……”
坐在澹台盈面前的,自然是重玄派道士云月羽,一听神剑少谷主谈起这“规矩”,他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为难的神情:“锁剑池,便是封剑于此,无论生死,不再……”
“不再取出此剑。”澹台盈见他念得艰难,便接下此言,继续道:“道长知道这规矩,那么澹台某便不再多说。实在抱歉,这百年来的规矩,不能由我为先例破掉。”
“可现在师叔生死未卜,我派内上下也是极为焦急,就请少谷主帮我们这一回吧!”云月羽急道,“我师叔失踪一事,对我派意义重大,这寻了几年的线索不能断在这里啊!”说着,这位大弟子焦急的将随身携带的布包打开,露出其中精美华贵的木盒,他将上面机关锁解开,打开箱子,就在这箱子刚开一条缝时,炫目光华顿时从这箱子里溢出来,映得这会客厅中七彩辉煌,云月羽就这么将其中物品摊在澹台盈面前,这一刻,澹台盈的眼睛顿时睁大,完全不惧怕被这稀世珍宝伤及双目。他就这么盯着那发出光芒的物件,口中喃喃道:“这莫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