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云月羽将盒子一关,那七彩光华顿时在屋内消失,烛火光芒重新笼罩在这会客室内,在墙上映出两人的影子。
澹台盈知道他拿来的乃是稀世珍宝,但终究还是紧锁眉心,摇了摇头:“抱歉,这我不能收。云道长,这百年来的规矩不能破。进行封剑仪式,入了锁剑池的剑,没人能将其取出,即使是我父亲也不能违背这规矩。”
失望之色顿时浮现于云月羽的脸上,但其中又夹杂了几分意料之中的色彩,他叹了口气,还是将箱子往前一推:“请您收下吧,是贫道强人所难了,对不住。”
而澹台盈只是摆手道:“没帮上道长的忙,这礼物我自然也是不能收的,还是请道长今夜安心休息,明日于大会上夺得头筹。”
既然神剑少谷主都下了逐客令,云月羽自知是再无周旋的余地,他只得无奈的将对澹台盈拱了拱手:“打扰少谷主了,告辞。”说罢,他转身出了门,澹台盈起身相送,就在刚踏出门时,门外那等了许久的小黑影猛地向云月羽扑过去,澹台盈一看,正是今日白天遇到的那个小道士。
“大师兄!”本是格外兴奋的小道士,刚迎着云月羽出了门来,却借着灯光看到了大师兄脸上那失望的表情,方才的兴奋劲儿顿时被水浇灭了似得,他蔫蔫的站在原地,看着身后送云月羽出门来的澹台盈,眼中竟有泪光闪烁:“不、不行吗?”
云月羽伸手,拍了拍小道士的头顶:“我们回去吧。”
“连、连让我们去封剑池那边看一眼都不行么?”小道士微弱的抽泣着,他年记不大,情绪难以自持,一瞬间竟是哭出声来。云月羽忙弯腰安慰他,而站在一边的澹台盈却是极为难的挠了挠头发。
神剑少谷主澹台盈,一辈子最看不得两样事,其中一件,便是小孩哭。
“这……去封剑池那边看看倒不是什么难事,”澹台盈挠着头发,终于是松了口,“但是只能看看。”
云月羽一边哄着小师弟,一边略有些惊讶的看着神剑少谷主:“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少谷主了?”
“你们想找关于师叔的线索,与其找剑,不如去那边问问看守剑池的护卫,”澹台盈皱眉看了一眼止住哭泣的小道士,“别哭了啊!”
“少谷主,万分感谢!”云月羽忙对澹台盈作揖,而小道士也是破涕为笑。
澹台盈叹了口气,勉强作笑意送走了这两位重玄派道人,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思量着,自己这番事做的到底对错与否。
“若是那只白狐狸在,大概能想出更好的法子吧……”一边这么想,神剑少谷主摇了摇头,一边踏入自己的屋中。
而神剑少谷主现在所想的“白狐狸”白忘言,正摇着扇子站在一家药铺里吩咐药童抓药。
“一共二十五两银子,”将药材称好抱起来,掌柜将这一大包药材递给白忘言,“您慢走。”
白忘言点点头,摸出银两递给掌柜,他接过那一大包药材,拎着药材的手却徒然往下一坠。这药材珍惜,并且分量重,他这一用力,肩膀倒是被猛然一抻,略有些痛。见这文静的白衣书生身子一缓,掌柜忙道:“您可悠着点,这药材是有点重,要么我这边替您送到住处?”
“不必。”白忘言忙摆了摆手,拎着药材一步一步的出了门,他现在脸色很差。白忘言从未有现在这般极为懊恼的表情,他现在只庆幸陶陌不在自己身边,看不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可就在挪步出门的一瞬间,门外异常的喧嚣吸引了他的注意。
“滚,拿着这么破东西,还敢跟大爷我叫板!还前朝宝物,哎你这胡诌够真的啊!”
横在当铺门前,那长得五大三粗的当铺伙计猛地一推那人,顿时就将那前来典当的人推的一个趔趄,与此同时,一身黑衣的青年忙扶住那人,对那嚣张的伙计怒目而视。
“看什么看!”那伙计一边大叫一边挽袖子,“小子,想打架?”
本来繁华的街市中,人群像是一群闻到了饵食的鱼,听到叫骂声,全都围了过来。不管是什么时候,不论是什么身份,人们只要一觉得有什么热闹看,就会蜂拥而至的赶来,简直像是一种神秘的仪式。
那一大包药材如今倒似是鸿毛,被白忘言拎着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白衣书生恨不得使了全身所有力气,才终于扒开看热闹的人,挤到了这包围的中心。
他自然是认得那黑衣青年的。
当看到这白衣书生拎着一大包东西走过来的时候,陶陌还有些惊讶,他本以为白忘言已经率先回去了,不料这人不光没回去,还越过了这周围稠密的人群,挤到了自己身边。
“你来干什么?”陶陌皱眉问道。
可白忘言只是将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紧接着游走到了被他扶着站起来的那人身上。那是个像乞丐一般的男人,一身略显寒酸的粗麻布衣,半遮住眼睛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蓬在肩上,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白发,就算被那人高马大的伙计推得差点跌坐在地,他也紧紧地护住怀中那个沾满污渍的破布口袋,看起来落魄不已。
“我路过。”白忘言轻描淡写的回答了一句,紧接着,他的目光转到了那叉着腰的伙计身上,忽是摆出了一副笑脸。
“这位老板,误会误会,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斗胆问一句,他们是有何处得罪您了?”
对陶陌来说,白忘言这对谁随时都能摆出一副笑容的功夫,他是三辈子都学不来,方才若是白忘言没走过来,他这“灼华”下一刻就要出鞘了。可现在,白忘言来了,这善于用剑说话的剑客,终于是安心的将剑还入鞘中。
“你还好意思问!”那伙计本是在气头上,可白衣书生摆出的这副笑容,倒是让他略有些底气不足,他轻咳了两声,极为嫌弃的伸手指了指那男人,“这两人刚才来铺子里,那老头非要拿一个破泥碗当三两黄金!”
“黄金?”白忘言一扬眉,他转过身来,对那男人道,“这位大哥,方便给我看一眼是什么样的物件吗?”
那人刚一抬眼看白忘言的脸,却是愣住了,却是张了张口,没说出声来。良久,他才哆哆嗦嗦的从那破口袋中捧出一个小碗来。这碗看起来确实是脏兮兮的似是泥土所造,但当白忘言的手触到那男人的手时,目中却是闪烁着颇有深意的光。
当那毫不起眼的碗被白忘言小心翼翼的捧起来时,人群之中传来阵阵窃笑声。可白衣书生却毫不在乎他们的取笑,他将药材包塞进陶陌的怀里,自己则是双手捧起这碗,借着月色一看,笑意越浓:“三两黄金?我这位大哥可真是说笑。”
“可笑是吧!那就快把你这个疯子大哥拽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桃花眼微微一眯,白衣书生用手在碗上敲了敲,哼笑一声:“怕是我说出价钱来,你这三两黄金都要硬塞给我吧。”
第51章 翠显
“你这书呆子口气还真大!我这‘金来当铺’可是归属第一大商会‘熙攘商会’的名下!区区一只破泥碗,跟我这狮子大开口要什么三两黄金,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此话一出,白忘言倒是越发畅快的笑起来,他笑着问道:“当真不请你家掌柜出来?这可事关重大,若是你仗着我们就三人,以多欺少,我们可要如何是好啊!”
“一只破泥碗!你这书呆子再跟我这耍贫嘴卖关子,我可真要动手了!”说着,这伙计撸胳膊挽袖子,气势汹汹,陶陌忙侧身挡在白忘言面前,却被白衣书生轻轻推开,他笑着叮嘱道:“一边看戏就好。”
说罢,白忘言挑起眼来看那脸红脖子粗的伙计,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那人面前摇了摇,笑道:“正所谓‘一叶蔽目,不见泰山。两豆塞耳,不闻雷霆’,以你这浅薄目力,见珍宝也只当尘埃,实在可惜!”
“你这书呆子!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伙计听不懂白忘言这一长串话,烦躁的威胁道,“快带着这两个家伙和这个破泥碗,给我滚!”
“哈,”白忘言无奈笑道,“朽木不可雕也!”他这么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柄裁纸小刀,用略钝的刀刃使劲刮了一下那看起来笨拙的泥碗,起初那褐色泥土的表面只是留下白色的刻痕,但随着刀刃力度加大,那厚重的泥土竟然被不断剥落。
苍翠欲滴的颜色自那泥土下显露出来,破旧的泥碗仿佛瞬间被这一点翠色点燃了生命,随着泥土剥离,那翠色向外扩散,与此同时,围观的人群均是发出惊叹。
那一直对白忘言肆意叫嚣的当铺伙计,一双眼睛盯着那翠色,竟是移不开目光!他双目圆瞪,嘴巴微张,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闻声走到当铺大门外的老掌柜,看着那白衣书生手中那不断落下土屑的碗,顿时眉头紧锁,口中喃喃道:“这莫非是……”
“若是我没看走眼,这应该是玉雕大师王典的作品,‘翠玉芙蓉碗’。”说话的功夫,这巴掌大的小碗已经完全显露出明亮的翠绿色,被白忘言修长白皙的手托着,在月光下一晃,更是通透。无一丝瑕疵的碗上,用极为细腻的雕工雕琢着两朵芙蓉花,栩栩如生,夜风一吹,仿佛能传出阵阵花香。
“真是奇了!”人群中,惊叹连连。谁也想不到,这看起来极为笨拙的泥碗之中,竟是包裹着这么一只小巧精致的翠玉碗。
此时,不光是那下巴都要吓掉的伙计,连陶陌也是睁大眼睛,使劲的看着那只宛若脱茧成蝶而出的翠玉碗,之后,他迅速转过头来,惊讶的看着那乞丐打扮的男子。本是被蓬乱头发遮挡的脸颊,那男子忽然是对着白忘言露出一个微笑,只是这微笑如此意味深长,竟是让陶陌一瞬间剑出了鞘。
可就在这时,白衣书生往他身边靠了靠,不动声色的将他几乎要出鞘的剑按了回去,一边将那翠玉碗捧在手中,对众人解释道:“这‘翠玉芙蓉碗’乃是由一整块骠国翡翠雕琢而成,光是这翠就价值连城,更别说王典大师的工艺……”说着,他对那呆若木鸡的伙计眯眼笑起来,“三两黄金,呵。”
说着,白衣书生将翠玉碗用手帕擦了擦,交给那一直不言不语的男子,末了,还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大哥,我们走吧。”
“等、等一下,这位先生,能给老朽看一眼……”
白忘言却只是摇头笑了笑,拽着陶陌带那男子从围观的人群中挤出来,快步离开当铺门口,将那老掌柜怒斥伙计的骂声远远甩在身后。
月光斜映在砖上,从远处民居偶尔能传出几声犬吠,回荡在空荡的街道上空。白忘言一路绕到了街市之外的一家僻静酒馆中,除去刚进门的他们三人,就只剩下老板娘与在桌子上半打瞌睡的小二。三人在酒馆二楼落座之后,白忘言微笑着吩咐那还没怎么睡醒的小二温一壶酒,之后,他的目光直直的盯着那低垂着头的男人。
陶陌不知他是走的哪一出,一时没有问出口,只好继续保持着沉默。就在这时,坐在桌对面的那乞丐似得男人忽然开口道:“这位小哥,十分感谢你出手相助。”
声音完全不似那伙计口中的“老头”,与苍老无关。
白忘言却是哼笑一声:“你是怎么遇到了这位大人?还真是让我吃了一惊。”
陶陌被白忘言这个称呼弄得愣住,他回答:“与你分别后,我在街市遇到他找当铺,就带他去了。”
“大人,是什么意思?”回答完后,黑衣剑客有些困惑的问道。
目光在对面那人的露出的手上一闪而过,白忘言双手环抱,往椅背上一靠,笑道:“之前我就觉得奇怪,这样一双手,和那价值连城的‘翠玉芙蓉碗’,又怎么会出现在如此打扮的人身上?”说到这里,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现在只有我们三人,不知阁下可否让我们一睹真容?”
“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是瞒不过你的眼睛,”那修长有力,且被保养极佳的手指,就这么插.进了灰白的乱发之中,男人撩起了蓬乱的额发,露出一张俊朗的青年面容,“但‘大人’可不敢当,我只不过是个做生意的商人罢了。”
白忘言盯着面前这男人,却忽是有些微微地惊讶,但这情绪仍旧是被他掩饰过去,白衣书生抱了抱拳:“您说笑了,不知您是因何来找我二人的?”
陶陌涉足江湖尚浅,但白忘言可是明白这其中的门道,面前这不明身份的男人,为了接近他们二人,可谓是精心“设计”了一番。大概是从哪里听说这位陶少侠虽然冷面似冰,但古道热肠,就扮作一副乞丐样子来接近他,又利用他的侠义心肠与当铺伙计对峙,“恰好”也知道自己不会放陶陌独一人在街市里闲逛,便赌一把自己会不会来解围,而结果自然明了。想到这里,白忘言微微皱眉,他是很讨厌被人算计的,但即使早就知道这是算计,还不得不为了陶陌做些什么。这人赌他看见自己故意留下的破绽猜出这泥碗非同寻常,而白忘言也就这么顺着剧本走下去,在众人面前揭示这乃是价值连城的“翠玉芙蓉碗”,让这身份神秘的男人圆了这一箭双雕计。
“您如此费尽心机,又是为何?”见对方不回答,白忘言又加重语气问了一遍,目光之中已有不善。
陶陌不知白忘言这内心所想,但相处并非一日,早已摸出点规律。白忘言此人,轻易不会与人交恶,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一贯以笑容示人,但现在这情况却与往昔不同,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白忘言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