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利剑铮鸣。
楼月鸣这步步紧逼,但此时,他只觉得手中铁剑被利刃所截,震得手腕麻木不已,一瞬间剑险些脱了手。急雨剑风之中,黑衣剑客不再一味躲避,他轻而易举的闪过了那笼罩在周身的剑风,陶陌竟是迎着楼月鸣的剑而上,直冲这疯子持剑的右手,一剑刺出!
这招是险中求胜。若是寻常剑客,是断然不敢这么做的,犹若手深入虎口,稍有不慎便是废了,但陶陌不是这寻常剑客,他足下踏地,身随剑走,楼月鸣这剑招无论如何变化,他均是能化解开来。
一招一式均是被面前这黑衣剑客化解,楼月鸣越打越是觉得有趣,自从练成“人剑合一”,同辈之中已是但求一败,放眼这江湖之中,又有几人能打到这样的境界?可现在,他却在面前这个无名黑衣剑客身上找到了自己久违的乐趣。不管是从内力还是从剑法看,对方均是不及自己,但那沉静的双眸竟是能看破自己的剑招!
真是有意思!
楼月鸣眼中越发闪出激动的光彩,剑势也是越发凌厉,他这每挥一次剑,其中便是蕴含了霸道的剑气,以雷霆万钧之势刺来。但陶陌却只是紧紧盯着那楼月鸣,手中银锋流转光华,一剑刺出。
他这一剑与之前破解招式均是不同,此剑一出,如长虹贯日,灼华竟是发出尖啸,化为一道刺眼的白虹,直冲楼月鸣!
“这剑法,”被这乍起锋芒逼得退无可退,楼月鸣却是兴致高昂的举剑相迎,“你这剑法是!”
“星明剑法!”那稳坐的玄衣老者竟是猛地站了起来,他激动地连攥着龙头拐杖的手都极为颤抖,“那是星明剑法!”
“这年轻后生用的是星明剑法?”另一名老者也是极为诧异,一时间,方才还将注意力放在楼月鸣身上的老者,均是盯住了那黑衣剑客。
剑气相撞,虎啸龙吟,极为霸道的剑气横扫大会上下,狂风骤起,一时间飞沙走石,台下人皆是被这风刮得掩住口鼻,可就在这风起瞬间,台上却是没了声息。待台下人再眨眼时,那台上两人已是背对而立,不知输赢。
“你这剑法,甚是有趣!”楼月鸣率先转过身来,他背上披的破旧道袍已是滑落在地,被撕扯的将近破碎,握剑的手也是淌出鲜血,一滴滴的落在台上,乱发之下眸子却是极为闪亮,犹若大风过后的夜中北斗。他就这么大笑着伸出另一只手去:“哈哈哈,有趣!不知阁下姓甚名谁?若是不嫌弃的话,我楼月鸣想交你这个朋友!”
可陶陌却只是勾了勾嘴角,那一剑用尽了他所有力气,此时是再没有其他精力去做出回应。灼华顺着松开的手指滑落地面,坠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声响,而这黑衣剑客也如黑影一般坠落地面。
在这一刻,有一持龙头拐杖的玄衣老者飘然而来,将这剑客拢入怀中。
楼月鸣一愣,他定了定神,弯腰将破碎的道袍从地上捡起来,披在身上,对那玄衣老者拱了拱手,嬉笑道:“哈哈,陆前辈,您果然在这。”
陆阳鸿将黑衣剑客搀扶起来,他冲面前的重玄派疯道人却是略有些冷淡的点了点头,之后,扶着那黑衣剑客就往台下走。楼月鸣一扬眉,忙拎着自己那柄铁剑追了过去。
“陆前辈,那小哥不是你的弟子吧?”疯子嬉皮笑脸的说道,“这么把人捆走,岂不是丢了您无心剑君的名号吗?我看得出来,小哥用的是那失传已久的……”
“星明剑法第七式——破军。”那玄衣老者却只是咧嘴一笑,“弟子啊,以前不是,但未来或许就是了。”
一听这话,楼月鸣眼中顿时显露出锋芒,他刚想发作,那老者却比他更快,顷刻之间,这无法无天的剑痴楼月鸣,顿时就僵在了原地,宛如一尊雕像,只有那眼珠子转动,其中透出冲天怒火。
老者将手重新拢于玄袖之中,他笑道:“这伤势老朽先替你止住,强行冲穴的后果是何不用我说,楼道长,你就先安分片刻吧。”
说着,这老者大笑着将那昏迷不醒的黑衣剑客扛起来,身子往上纵身一跃,那一纵冲天的身法,竟轻灵的不像是个耄耋老者。
第57章 力竭
“阿陌,阿陌,起来练功了!”
春日温润的阳光,透过林间缝隙缓缓映照下来,透过半开的窗户,如同轻柔的手掌抚摸着脸颊。睡得正香时,这清脆的声音猛然在耳边炸开,他一下子从床上坐直了起来,惊魂未定的看着床边站着的小孩。这小孩一身脏兮兮的麻布衣服,胳膊肘还漏着俩洞,似乎是被磨出来的,头发随便一扎成了乱糟糟的马尾,小脸也是脏兮兮的,一笑连牙都是豁的,但眉目之间看着极为眼熟。
还没轮得他伸手揉揉朦胧睡眼,就被这孩子的小手拽住袖子,一路往外拽出门去,他踉跄的跟这小孩身后,走进了那无比灿烂的阳光之中。阳光下的林间空场,慈眉善目的老者早已持剑等待已久,看见那小孩领他走来,对他温和笑道:“你来啦。”
他站在那老者面前,竟是呆愣无语。
可老者却未怪他什么,只是将手中带有长穗的剑一晃,收入鞘中,递给他,笑道:“今日,师父就教你这星明剑法的最后一式,阿陌,你可要好好记住呀……”
喉咙之中,顿时哽咽不已,两行热泪在眼眶之中流转而落,可他伸出去接剑的双手却什么也没有抓到,面前那老者与孩童的身影,逐渐与耀眼的阳光融为一体,明亮的将近灼伤他的目光。
那是他无比渴求的现在,是回不去的曾经。
“师、师父……”
“哎,师父在呢。”
那苍老,却又带着戏谑的笑声,就这么应着他梦中的呓语应答着。
从梦中猛然惊醒,陶陌真从地上坐起来时,却是浑身酸痛如同被撕裂,他倒吸一口凉气,却又没来得及去顾及自己那伤痕累累的身子,猛地冲那回应的方向投去警觉的目光。明媚阳光下,一位玄衣老者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悠闲地将手搭着龙头拐杖,微风吹拂着他花白的胡子,而他似乎是颇为享受着这阳光与微风。
陶陌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不由得扶住了自己昏乱的额头,他隐约记得,自己是刚与那重玄楼月鸣一战,在形势紧急之下,用出了星明剑法最后一式。这一式对用剑之人伤害极大,即使他全力维持清明,却还是难敌这剑招的凶险,就这么昏了过去,甚至梦见了那段久远的过去。想到方才那个虚幻的梦境,陶陌的目光顿时黯淡下去,那脏兮兮的小孩之所以看着眼熟,是因为那就是当年的自己!而现在,他没了师父,没了归处,也没了师父唯一留下的剑。
此时的他,恐怕什么也没有了。
自己这一剑用尽所有力气,但却未击败那剑痴楼月鸣,“行云”也自然将落入那重玄疯子手中,与白忘言这约定,也算是无法实现了。陶陌瘫坐在地,目光之中骤然失了神采,他不敢去想那人会有多么失望。
白忘言是个会将一切情况皆掌控与手中的人,就算是这么短时间的相处,陶陌已经被他那料事如神的本领所折服,可白忘言此时将这品剑大会护住“行云”的重任交于自己,却让自己最终用尽全力还是输了。该如何面对白忘言呢……
陶陌不知自己如今为何会纠结于这个问题,但此时,他确实是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对于那白衣书生还有所亏欠,但说是亏欠,他倒是希望这恩情可以还一辈子,不然,他连自己要去哪里都不知道。
懊恼,悔恨与不甘心,一通占据了陶陌的心灵,他沉重的叹息,手攥成拳,狠狠地往地面上一砸。
那玄衣老者见他如此懊恼,不由得“啊呀”一声,尔后又是笑出声来:“哈哈哈,你这小子还真是有意思,是因为输了,还是因为没拿到那行云宝剑啊?”
陶陌冷眼望向这老者,嘴唇动了动,却是没有出声。
“都不是?还是,都是?”老者笑着问道。
陶陌没说话,从地上翻身起来,准备离开,但他的动作却是忽然一停滞,竟又是生生的折回来,对这老者深深一鞠躬:“谢前辈出手相救。”
玄衣老者却只是笑:“这算什么相救,那重玄派的小孩还想与你结交,是老朽强行给你带出来的,你要是真想道谢,就回答刚才那个问题。”
结交?那个疯癫不羁的楼月鸣?原来他还想与自己结交,但对于一个手下败将,有什么结交的必要……
陶陌目光稍沉,他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艰难的回答道:“都是。”
“哦?”
“用尽全力,还是输了,没拿到行云,不甘心。”陶陌简短的说道。
“你看起来不像是那么执着与宝剑神兵的,”老者摇头,“是与谁做了约定吗?”
“是。”陶陌叹了口气,他本不想与这老者再多聊些什么,既然行云没拿到,也该找白忘言他们会合了。这么想着,陶陌将灼华攥在手中,转身就要走,可当他刚迈开步子时,那股全身撕裂般的剧痛猛然更加强烈,纵是他这种习武多年的剑客也不由得闷哼一声,顿下步子,缓缓屈下身,艰难的喘息。这是伤及五脏六腑的痛苦,那星明剑法第七式,名为破军,乃是极强极刚剑招,能顷刻之间破敌千军,但损耗用剑之人功力,若是贸然用出,重可经脉寸断力毙当场,因此非危机险情不以用。
星明剑法第七式多么凶险,这玄衣老者自然也是知道的。见这黑衣青年伤痕累累却仍旧硬是要离开,这老者忙一步踏过去,将他扶住。
“这人对你一定情深义重,否则你为何要用出这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招式!”玄衣老者叹气道,“莫非也是个痴儿……那倒也好,既然你叫我一声师父,那老朽便收了你这徒弟吧……”
可他这番话,却是将又陷入昏迷的陶陌生生从恍惚之中拽回来,黑衣剑客咬牙推开这老者的手,口中却已是含糊不清:“我有师父……此生也就只有这么一位师父!”
仅仅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就又是要耗费掉他所有的力气,陶陌从未感觉如此痛苦,不管是身体上撕裂般的伤痛,还是心中背负的极大失落与懊悔,踏出去的每一步,都如同赤脚踏在刀刃上。
不过是领略了一番剑术,这玄衣老者是已经摸清了面前这黑衣青年的性子,他心中倒是惋惜,自己这独步武林数十载,多少剑客渴求学会他的一招半式,好不容易看上的苗子,却是割舍不掉那早已……
想到这里,老者不由得叹息一声:“松明子真是好福气……罢了,这拜师一事之后再说,你这强行用了自损的剑招,若是不好好调养,恐怕会成了个废人……”
忽然之间,从西边耸立出深林的剑阁那边传来了异响。刹那间,白光自剑阁中向苍穹直刺而去,
白光冲天,玄衣老者看着那道白光,手中拐杖在地上狠狠地一杵,眉间皱出深壑:“这难道是……有人动了‘剑魄’?”
那刺眼白光映照在陶陌漆黑如夜的眸中,他忽是觉得心慌如麻,就像是某种异样的预感,此刻他也不顾自己身上的重伤,攥住灼华,用自己仅剩的力气运起轻功,挣脱开那老者的搀扶,如一道黑影似得向那白光冲出的剑阁疾奔而去。
玄衣老者站在原地,却只是摇头。凭他的功力,拽住一个受了重伤的青年人本就是轻而易举,但他通过剑招了解这黑衣剑客的性格,若是此时自己不放他走,恐怕日后就将再也无法接近他了。若是现在不放他,那么自己这一身绝世剑法,又要教给谁呢?
澹台盈知道,这回是真出事了。
被用来混淆神剑谷的消息蒙蔽了双眼,又逢品剑大会期间,神剑谷大部分守卫兵力都着重于部署在封剑池和大会会场之中,剑阁那边势必会守卫薄弱,加上剑阁钥匙需用口诀解开机关锁,但若是个少谷主朝夕相处的人,骗取口诀简直轻而易举。
加上澹台盈一向将阿凝视为亲妹,又是贴身侍女,根本不设防。
而就是这样的轻信,才酿成了如今大祸。
可她为何要如此这般……
澹台盈始终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他对阿凝,甚至神剑谷对阿凝,没有任何亏欠,可她为何要这么做!难不成是有人强迫与她?
想到这里,神剑少谷主忽是觉得心里宽慰了不少,既然是有恶人强迫她偷取钥匙,那么她便不是故意背叛自己,这样就很好,很好……
马蹄踏过通向剑阁的白石砖道,将雕着“剑阁”二字的石碑甩在后方,前面就是那伫立于深林之中的神剑谷剑阁。相比起江湖之中耳熟能详的品剑大会与封剑池,剑阁的名气略微逊色一些,但在神剑谷澹台氏眼中,这剑阁的地位可比那两处更为重要。毕竟,如剑阁之名,出于神剑谷之手,未有属主的名剑宝刀皆陈列于此,更是存放着铸造武器珍奇异宝,其中,有两件最为重要的宝物,为澹台氏代代家传。
一是那《千机录·卷二》,相传为一位先代机关师所著,但其中并非为机关造法,反而是铸剑图谱。其中详细描写了铸造工艺与技巧,并非使用凡铁俗材,而是要以“剑魄”辅助而成,那商秋暝心心所念的“苍玉沉霄”便是千机录中所记之剑。而这第二样,自然就是这剑魄。
身为下任神剑谷主,澹台盈自然是见过这剑魄,他取了剑魄的一点边角,铸造出了赠与陶陌的“灼华”。这剑魄极难融合,需要使用千机录中记载的巧妙工艺方可完成,灼华一出,霜刃之中光华尽显。而澹台盈当然也知道父亲打造出“苍云沉霄”时,那难以描述的奇异景象……